第254章 風評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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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帶著濃濃血腥氣和鄴城哭嚎的密報,由快馬呈送回來。趙靈兒、拓跋婧瑤等人聽聞前線大勝,鄴城已下,本是歡喜。但很快,各種關於鄴城慘狀的風聲,如同幽靈般在順天府街頭巷尾流竄。
“聽說了嗎?邵公爺…太傅大人他…他讓鮮卑人在鄴城放手大搶了三天三夜!連那些出來捧食物迎接王師的百姓都搶!殺了好多人!”
“何止搶!還…還屠城啊!那些鮮卑兵看到漂亮女子就拖走…糟蹋完了就丟開…慘啊!”
“最要命的是…聽說鄴城裏但凡長得像胡人的…不分男女老少…都被挖大坑活埋了!老天爺啊…那是多少人命啊…”
“邵子卿!好大的威風!好狠的手段!口口聲聲憂國憂民!轉頭就把漢人百姓賣給鮮卑狗搶!把降兵胡人活埋!他比石勒還狠毒!”
竊竊私語變成了憤怒的聲討。邵明珠在順天府辛苦積累的“憂國憂民”、“少年棟梁”的好名聲,如同被染血的汙水潑過,急速發黑、腐朽、跌落穀底。街上百姓看到他府邸的方向,眼中不再是敬意,而是恐懼和深深的厭惡。“邵屠夫”、“引狼將軍”的名號,開始在底層傳開。
這風聲不可避免地也傳入了壁壘森嚴的漁陽公府後院。
花廳內的氣氛異常凝重。關於鄴城慘狀的風聲終於如同瘟疫般蔓延至府中。司馬凝霜坐在主位,麵色冷峻如霜,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指節微微泛白。趙靈兒坐在她下首,眼神憂慮,輕聲安撫著身邊垂淚的羊獻容。慕容嫣則坐在角落的繡墩上,低垂著眼眸,看不清神情。王芸熙緊張地絞著手帕,大氣不敢出。
拓跋婧瑤卻是格格不入的一個。她一身鮮亮的騎裝,精神奕奕,興衝衝地闖了進來
“姐妹們!前線軍報!大勝啊!老爺跟二哥他們拿下鄴城啦!我拓跋部的勇士這次立了大功!”她眉飛色舞,完全不顧廳內凝滯的氣氛,“你們是不知道,我二哥帶著咱們代北的鐵騎,衝得那叫一個猛!把漢國的軍隊殺得屁滾尿流!尤其是那個帶兵的劉演,還想跑?最後被夫君他們親手活捉了!那場麵,嘖嘖!”她完全沉浸在對勝利和兄長的崇拜中,對那些血淋淋的傳言充耳不聞,或者說,在她遊牧部族出身的認知裏,勝利本就伴隨著殘酷的掠奪。
一片死寂。
羊獻容肩膀顫抖得更厲害了,低低的啜泣聲在廳裏格外刺耳。慕容嫣依舊沉默,但緊抿的嘴唇透露出一絲壓抑。趙靈兒歎了口氣,剛想開口。
“夠了!”
司馬凝霜猛地將手中的茶杯重重頓在案幾上!力道之大,茶水四濺!她霍然站起,麵如寒鐵,一雙鳳目噴火般死死盯住拓跋婧瑤!
“拓跋婧瑤!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立了大功’?‘立’的什麽‘功’?是那在鄴城內燒殺搶掠、奸淫擄掠、殺害我大晉子民的‘功’嗎?!”
她的聲音因為極度憤怒而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尖厲
“功?!拓跋部的勇士?!那是屠夫!是禽獸!是趁著朝廷大軍破城之名,行禽獸不如之事、滅絕人性的惡魔!”她指著拓跋婧瑤,指尖因憤怒而顫抖,“鄴城是我大晉重鎮!城中的百姓,十有八九是我漢家骨血!他們捧糧端食,簞食壺漿,迎的是王師!是光複的希望!結果呢?!迎接他們的是什麽?!是你們拓跋勇士的馬刀!是鐵蹄踐踏他們的家園!是看著他們的妻女被拖入房中施暴!是看著他們的父母子女慘死在眼前!”
司馬凝霜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切割著廳內所有人的神經
“你們拓跋部,是朝廷的援軍?還是披著官服的盜匪?!這!就是你口中的‘功勳’?!!!”
拓跋婧瑤被這劈頭蓋臉的痛斥罵懵了!她從未見過這位一向尊貴自持、被她們視為隱形主心骨的大夫人發這麽大的火,而且矛頭直指她和她引以為豪的部族!短暫的錯愕之後,拓跋部郡主骨子裏的驕傲和剛烈瞬間被點燃!她猛地也站起身來,雖然眼中帶著一絲被驚嚇的慌亂,但更多的是委屈和不服
“凝霜姐姐!你怎麽能這麽說?!”她聲音又急又尖,“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刀劍無眼,難免傷及無辜!那些鮮卑兒郎豁出性命為夫君拚殺,流血流汗!搶點東西怎麽了?!又不是我們一家搶!慕容部不也……”她下意識想拉同盟,目光掃向慕容嫣。
慕容嫣猛地抬起頭,臉色蒼白,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清晰的抗拒和失望“我們慕容部……絕不願行此禽獸之事!我已派人快馬傳信給我大哥,斥責部下行止失當!” 說完,她竟是站起身,對著司馬凝霜和眾人微微屈膝一禮,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花廳。廳內氣氛更加僵硬。
拓跋婧瑤見慕容嫣撇清,更覺孤立,更是委屈上湧。她看著司馬凝霜冰冷的眼神,一股從未有過的叛逆和惱怒衝了上來。她挺直腰板,直視著司馬凝霜,甚至帶上了一絲威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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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霜姐姐說話可要當心些!這般辱罵我拓跋部將士,將我們部族的功勞說得如此不堪!你就不怕……”她頓了頓,仗著平日裏司馬凝霜的寬容和邵明珠的寵愛,半真半假地搬出部族後盾
“就不怕寒了我拓跋部數萬勇士的心?!就不怕惹怒了我二哥和父親大人?!到時他們在戰場上生出別樣心思,延誤了夫君的大事,姐姐擔待得起嗎?!我是為了咱們家好啊!”
這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你……放肆!!”司馬凝霜勃然大怒!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拓跋婧瑤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她臉上!拓跋婧瑤竟然敢用她父親拓跋猗盧和拓跋部的兵馬來威脅自己,威脅整個大局!這觸及了她的底線!
“拓跋婧瑤!你也配在朕麵前如此狺狺狂吠?!”司馬凝霜眼神淩厲如刀,久居上位的威嚴和東平郡主的尊貴身份氣場全開,瞬間壓得廳內眾女呼吸一窒!
“朕本郡主貴為東平郡主!更是……”她深吸一口氣,想起自己的隱秘身份,終未點破,但那份睥睨的鋒芒卻更盛“本郡主行事,還需你來教?!用你拓跋部的‘怒火’來威脅?好啊!你去叫!去叫你父兄把兵都撤走!看看是你拓跋部離了朝廷活得更好,還是朝廷缺了你拓跋部這屠夫之兵就寸步難行?!”
這話太重了!趙靈兒和羊獻容臉色劇變!連哭泣的羊獻容都驚得抬頭。拓跋婧瑤更是被司馬凝霜陡然爆發出的、如同實質般的威勢和尖銳如刀的反擊驚呆了!那句“屠夫之兵”更是讓她臉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怒!她下意識看向平日裏最溫和可靠的姐妹趙靈兒。
“夠了!都住口!”趙靈兒適時地站了出來,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她快步走到兩人之間,一手輕輕按住氣得發抖的司馬凝霜的手臂,另一隻手則穩住差點要衝上去理論的拓跋婧瑤的胳膊。
“凝霜姐姐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 趙靈兒柔聲道,轉頭又看向拓跋婧瑤,眼神帶著一絲責備但更多的是勸解“拓跋妹妹!你也是無心之失!凝霜姐姐是心疼咱們大晉的百姓,痛惜鄴城蒙塵,說話才重了些!你方才那番話更是大錯特錯!夫君在前線殫精竭慮,靠的是朝廷大義和諸位軍頭同心!豈是你我一介女流可以擅自揣度甚至以勢相脅的?!”
她頓了頓,語重心長
“姐妹們,我們在這後院,是夫君的後盾,不是給他添亂,讓他還要分心處理我們後院紛爭的!夫君身在前線,手握重兵,執掌生殺,其艱難決斷之處,遠非我等坐享其成之人所能想象!他既要收三軍將士之心,又要在亂局中殺出一條血路,有時…行非常之法,也是迫不得已!” 趙靈兒的話語既有對司馬凝霜憤怒的理解,也有對邵明珠處境的維護,更將話題從部族衝突引向了理解夫君不易的高度,巧妙化解了進一步爭吵的危險。
拓跋婧瑤被趙靈兒一按一說,又懾於司馬凝霜餘威猶存的怒氣和趙靈兒話語中的道理,雖心中仍憤憤不平,卻也嘟囔著不再激烈頂撞,隻是別過頭去生悶氣。
司馬凝霜在趙靈兒溫言撫慰下,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那股熾盛怒火漸漸壓下,轉為一種深沉的疲憊和心寒。她緩緩坐回主位,閉上眼,手扶著額頭,不再看任何人。花廳內隻剩下壓抑的沉默和羊獻容低低的啜泣聲。慕容嫣的憤而離場、拓跋婧瑤的狂言頂撞、司馬凝霜的雷霆之怒、趙靈兒的艱難平衡……漁陽公府後院這短暫而激烈的爭吵,仿佛隻是鄴城那場血色風暴在順天府的回聲碎片。
帳簾掀起,兩名親兵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披頭散發、渾身汙血卻兀自昂著頭的人走了進來。正是鄴城主帥,幽州刺史劉演!他雙目赤紅,死死瞪著端坐於上的邵明珠。
“跪下!”親兵厲喝。劉演掙紮著,不肯跪倒,被強行按跪在地,掙紮中怒目而視“邵明珠!你這個鷹犬走狗!成王敗寇,今日落在你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想讓爺爺投降你等,做夢!”
邵明珠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淡漠如冰“劉演,你本為晉臣,卻屈身侍胡,割據鄴城,助紂為虐。今日之敗,亦是你咎由自取。本公再問你一次,降否?”
“呸!”劉演狠狠啐了一口,“邵子卿!少惺惺作態!你以為用皇帝小兒當幌子,讓鮮卑狗為你殺人放火,你就能當周公了?偽君子!真小人!你和那王浚老匹夫,比石勒劉聰好不到哪裏去!遲早都是篡位的賊!要我降你?呸!寧為漢鬼,不為賊奴!”
邵明珠靜靜聽完劉演破口大罵的每一個字。沒有動怒,甚至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
“明白了。”
他隻淡淡說了三個字。
隨即,他起身,緩緩抽出了腰間懸掛的佩刀——一柄樣式古拙、卻泛著幽冷寒光的環首刀。刀身映著帳外的天光,也映出劉演那憤怒中帶著一絲驚愕和死意的臉。
邵明珠走到劉演麵前,兩名親兵死死按住掙紮的劉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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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
邵明珠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那我就……成全你的忠義!”
話音未落,刀光如匹練般閃過!迅疾!精準!冷酷!
“噗嗤——!”
一聲利刃割裂皮肉的輕響。環首刀閃電般劃過了劉演的脖頸!滾燙的鮮血瞬間噴射而出!濺落在邵明珠冰冷的甲胄和靴子上,留下幾點殷紅的印記。
劉演雙目圓瞪,喉間發出“咯咯”的漏氣聲,似乎還想說什麽,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頭無力地垂下,當場斃命!
帳內一片死寂。隻有鮮血滴落在地麵的聲音清晰可聞。
邵明珠看都未看地上的屍體,將染血的環首刀在親兵遞上來的布帛上隨意擦了兩下,“鏘”的一聲收刀入鞘。
“屍首……尋地埋了。好歹算條漢子,給他個痛快。”
他轉身走回帥位,仿佛隻是隨手拍死了一隻蒼蠅。帳內的血腥氣很快被外麵的寒風卷入的塵土味掩蓋。鄴城之戰的最終收場,伴隨著這個血淋淋的人頭落地,在邵明珠冰冷決絕的手筆下,畫上了最後一道殘酷的休止符。帳外寒風呼嘯,吹起的塵土仿佛裹挾著順天府的風言風語和漁陽公府內的爭吵餘波。邵明珠端坐如鬆,目光投向輿圖上的下一處山河關隘。他的路,注定是由背叛、權謀、鐵血與屍骸鋪就,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眼中的汙點,都無法動搖他那顆早已淬煉得冰寒似鐵的雄心。
邵明珠剛從血跡未幹的鄴城戰場返回。他沐浴過,換上幹淨的袍服,坐在案前處理軍務。司馬鄴蒼白著小臉,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精神萎靡。攻城戰後那震耳欲聾的炮聲、城中地獄般的哭嚎和士兵帶回的、關於坑殺的恐怖描述,讓他噩夢連連,稚嫩的三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他看向邵明珠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複雜。有恐懼,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強行喂下劇毒猛藥後的茫然與依賴。他知道老師是對的,不這樣做,鄴城就不能速下,北麵就不能穩固。但那血淋淋的畫麵……實在太過駭人!
侍衛悄步上前,低語幾句,將一張順天府神闕衛的密報呈上。上麵詳細記錄了城中對他的風評斷崖式下跌,以及漁陽公府內夫人們的反應,尤其是司馬凝霜的痛斥之語。邵明珠麵無表情地看完,隨手將那密報投入取暖的炭盆之中。火焰瞬間吞噬了紙張,發出劈啪輕響,映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明暗不定。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掠過精神恍惚的司馬鄴,投向窗外常山郡灰蒙蒙的天空和遠方依稀可見的太行山脈輪廓。聲音低沉平靜,似乎是在對皇帝說話,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陛下。”
司馬鄴一個激靈,茫然地抬頭看他。
邵明珠的眼中沒有波瀾,隻有深不見底的幽暗
“打天下和坐江山,是兩把刀。”
“一把刀要沾血,要最快最狠地斬除荊棘藤蔓,刀下難免有被誤傷的花花草草,甚至砍錯了地方。”
“另一把刀要仁德,要治理那些活下來的草木,讓它生發得更好。”
“現在……”他輕輕叩了叩窗框,目光依舊望向遠方被蒼涼山巒分割的地平線,“是那把沾血的刀必須用的時候。臣不在乎身後罵名千年,隻求陛下……有握住第二把刀的那一天。到時候,陛下再念一念……仁德吧。”
炭盆的火光跳躍,將邵明珠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投在冰冷的牆壁上。那身影,孤獨、堅韌,卻也纏繞著一股驅之不散的血腥與冷漠的氣息。鄴城的衝天血光和順天府的風評雪崩,似乎都未能撼動他分毫。那份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強硬的意誌,既讓司馬鄴心驚膽戰,也讓他產生了一種畸形的、紮根於恐懼的信任。他隱約明白,要在這亂世中活下去,要奪回江山,自己恐怕隻能…也隻能依靠這把被血鏽蝕,能斬開一切阻礙的凶刃。哪怕這把凶刃,已經讓滿城百姓肝腦塗地,讓舉國上下開始唾罵。
行轅外,寒風呼號,卷起常山郡幹燥冰冷的塵土,如同那些埋葬在鄴城廢墟下無聲的哭喊。順天府的消息尚未傳到此處,邵明珠也絕不會主動提起。他眼前隻有地圖上的下一座城,下一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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