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銀箸夾著一塊晶瑩剔透的鱸魚膾，尚未送入口中，便“啪嗒”一聲掉落在描金瓷盤裏，發出清脆的聲響。少年天子司馬鄴保持著夾菜的姿勢，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當場。他清澈的眼眸瞪得溜圓，裏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迅速蔓延開來的寒意。
    暖閣內炭火溫暖，熏香嫋嫋，荀太後正含笑看著兒子用膳。這難得的母子溫馨時光，被內侍監總管那幾乎帶著哭腔、卻又強行壓抑著顫抖的稟報聲徹底擊碎
    “陛……陛下！太後！急……急報！趙國公……王……王浚！於燕國公府赴宴時……被……被當場誅殺！梟首示眾！懸於順天府城門！其子王廣……賜死天牢！王家……王家滿門男丁盡誅！女眷沒官！範陽盧氏順天別支……盡數伏誅！家產抄沒！”
    死寂！
    長久的死寂！
    隻有盧火偶爾的劈啪聲，如同敲打在人心上。
    司馬鄴手中的銀箸終於無力地滑落，砸在盤沿上，發出刺耳的叮當聲。他猛地回過神，小臉瞬間褪去所有血色，變得蒼白如紙！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老……老師……他……他殺了王丞相？”司馬鄴的聲音幹澀發顫，帶著孩童般的茫然和巨大的恐懼，“當……當場？在……在他的府上？”
    雖然早有預感，雖然知道老師與王浚勢同水火，雖然他自己也對王浚父子恨之入骨……但當這雷霆手段、血腥清算真正降臨，以一種如此酷烈、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呈現在眼前時，司馬鄴還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和……恐懼！
    太快了！太狠了！太徹底了！
    王浚，那個曾經權傾朝野、連他這個小皇帝都要禮讓三分的趙國公、大司馬！那個盤踞幽州多年、根深蒂固的龐然大物！竟然……就這麽輕易地被老師碾碎了？如同碾死一隻螞蟻！從設宴到伏誅，梟首懸門，滿門盡滅！幹淨利落，不留一絲餘地！
    司馬鄴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麵，是巨大的解脫和……隱秘的快意！王浚父子，這對壓在他頭上的大山，終於倒了！尤其是王廣那個畜生！死得好！另一方麵，卻是如同潮水般湧來的、更加深沉的恐懼！老師……邵明珠！他展現出的力量、手腕和……冷酷無情！遠超他的想象！王浚倒了，朝中……還有誰能牽製老師？還有誰能……製衡這位權傾天下的燕國公？！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母親荀太後。荀曦同樣震驚，手中的絲帕已被她無意識地攥緊，指節發白。她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也失去了血色，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震驚過後，是巨大的擔憂！她為邵明珠的成功而欣慰（畢竟是她傾心的男人），但這份欣慰瞬間被更強烈的憂慮淹沒！明珠……他如今手握幽冀兩州軍政大權，兵鋒所指，莫敢不從！連王浚這等梟雄都被他輕易碾碎……那自己的兒子鄴兒呢？這龍椅……還能坐得穩嗎？明珠……他還會像以前那樣，是鄴兒的“老師”，是晉室的“忠臣”嗎？還是……會成為下一個……更可怕的王浚？甚至……董卓？曹操？
    荀曦看著兒子那蒼白驚恐的小臉，心中如同刀絞。她強壓下翻騰的情緒，努力維持著太後的鎮定，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鄴兒……莫怕。”她伸手，輕輕握住兒子冰涼的小手，“王浚……罪有應得。你老師……他……他是在為國除奸，肅清朝綱。”
    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為國除奸？肅清朝綱？那雷霆手段，那血腥清洗，那懸首城門的威懾……這哪裏是“除奸”？分明是赤裸裸的權力宣告！是邵明珠登頂幽冀、無人可製的加冕禮！
    “母後……”司馬鄴反手緊緊抓住母親的手，如同抓住唯一的依靠，聲音帶著哭腔，“老師……老師他……會不會……”後麵的話，他不敢說出口。
    荀曦心中一痛，將兒子攬入懷中，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安慰“不會的……明珠……他是忠臣……是你的老師……他不會……”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連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暖閣內，母子相擁，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窗外寒風呼嘯，仿佛預示著這深宮之中，未來更加莫測的風暴。
    代北，盛樂城，代王府
    “哈哈哈哈哈哈！！！”
    震耳欲聾、酣暢淋漓的狂笑聲幾乎要掀翻代王府的屋頂！拓跋猗盧須發戟張，手中緊握著一份來自順天府的密報，激動得在鋪著虎皮的王座前來回踱步！他猛地將密報拍在案幾上，震得杯盤亂跳！
    “好！好！好！殺得好！殺得痛快！！”拓跋猗盧聲如洪鍾，眼中閃爍著野性的光芒和巨大的興奮，“王浚老匹夫！也有今天！哈哈哈！邵子卿！我的好女婿！果然沒讓老夫失望！雷霆手段！梟雄本色！”
    他端起巨大的酒碗，仰頭猛灌一口，酒液順著虯結的胡須流淌“傳令！宰牛！殺羊！犒賞三軍！告訴兒郎們！跟著燕國公！跟著咱們的好女婿！有肉吃！有酒喝！更有潑天的富貴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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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代王府瞬間沸騰！代北的勇士們發出震天的歡呼！他們不懂什麽朝堂權謀，隻知道他們的王押對了寶！他們的公主嫁對了人！跟著邵明珠，有仗打，有戰功，更有數不清的賞賜！王浚的死，盧府的覆滅，那堆積如山的財富被邵明珠分給鮮卑將士的消息早已傳開！這比任何承諾都更有說服力！代北狼騎的忠誠和狂熱，再次被點燃！
    遼東，襄平城，遼東王府
    慕容廆聽完慕容皝的匯報，素來沉穩的臉上也抑製不住地露出激賞的笑容。他捋著長須，眼中精光閃爍“好一個邵子卿！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王浚……哼，塚中枯骨爾！明珠此局，環環相扣，步步殺機！從分化瓦解，到捧殺離間，再到雷霆一擊！妙！妙不可言！”
    他看向下首同樣麵帶喜色的兒子慕容皝“皝兒！看到了嗎？這才是真正的權謀！這才是真正的梟雄手段！明珠……他日必非池中之物！我遼東慕容部，能攀上此等乘龍快婿，實乃天佑！”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對著順天府方向遙遙一敬“明珠！老夫果然沒看錯你！遼東八萬鐵騎，隨時聽候調遣！這北疆的天下……老夫陪你一起打！”
    慕容皝眼中也充滿了對妹夫的敬佩和對未來的憧憬“父王所言極是！妹夫雄才大略，手腕通天！我慕容部追隨妹夫，必能光耀門楣，雄踞一方！”
    “不——！！！！”
    一聲淒厲絕望、如同杜鵑啼血般的尖叫劃破了伯爵府的寧靜！王若瀾如同瘋魔般，將梳妝台上所有能觸及的胭脂水粉、珠寶首飾、銅鏡妝奩……統統掃落在地！發出劈裏啪啦的碎裂聲響！她披頭散發，雙目赤紅，臉上涕淚橫流，精致的妝容早已被淚水衝刷得一塌糊塗！
    “爹！大哥！！”她撲倒在地，雙手死死抓著冰冷的地板，指甲崩裂出血也渾然不覺，聲音嘶啞絕望，“邵明珠！你這個畜生！魔鬼！你不得好死！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會放過他們的！你騙我！你騙我啊——！！！”
    巨大的悲痛和仇恨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她想起父親雖然嚴厲卻偶爾流露的慈愛，想起大哥總給她帶新奇玩意兒的寵溺……如今，全都沒了！都被那個她名義上的“叔伯”、實際上的滅門仇人邵明珠，如同碾死螻蟻般輕易抹殺了！男丁盡誅！女眷為奴！這是何等酷烈的報複！何等徹底的毀滅！
    “為什麽……為什麽……”她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眼中隻剩下無盡的空洞和死寂。她嫁入趙家，本以為能成為聯係王邵兩家的紐帶，卻最終成了這場血腥權力遊戲中，最微不足道、也最悲慘的犧牲品！她的家，她的根，她的依靠……全都沒了！
    趙翔站在門口，看著妻子崩潰絕望的模樣，心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沉悶得喘不過氣。他手中還捏著那份加封的詔書，因“協助平叛、穩定後方”之功，真定縣侯的榮耀此刻卻顯得如此諷刺和沉重。他理解妻子的痛苦，那是滅門之痛！但他更清楚……政治鬥爭的殘酷！成王敗寇，你死我活！邵明珠和王浚之間，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明珠能留下王若瀾，已是念及舊情，網開一麵了！他不可能，也絕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去質疑、去阻止自己生死兄弟的決定！那是取死之道！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忍和一絲愧疚，走上前，蹲下身，想將王若瀾扶起“若瀾……起來……地上涼……”
    “滾開！！”王若瀾如同受傷的母獸，猛地甩開趙翔的手，眼中充滿了怨毒和仇恨！她死死盯著趙翔，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趙翔！你也是幫凶！你們是一夥的！你們都是魔鬼！我恨你！我恨你們所有人！！”她掙紮著爬起來，踉蹌著衝向門外，口中發出淒厲的詛咒“邵明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詛咒你！詛咒你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趙翔看著妻子跌跌撞撞衝入寒風中的背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無力地垂下。他閉上眼，深深歎了口氣。兄弟情義，夫妻之情……在這亂世漩渦之中，終究難以兩全。他選擇了邵明珠，選擇了這條通往權力巔峰的道路，就必須承受這背後的代價。他默默攥緊了拳頭，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亂世之中，唯有力量，才能守護想守護的一切！而邵明珠，就是他認定的，能帶來力量的那個人！
    燕國公府，凝霜閣
    暖閣內，氣氛卻與外麵的肅殺截然不同。爐火溫暖，茶香嫋嫋。邵明珠的幾位夫人齊聚一堂。她們剛剛得知了王浚伏誅、王家覆滅的消息。
    短暫的震驚過後，每個人的反應各不相同。
    司馬凝霜端坐主位，神色平靜無波，仿佛隻是聽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帶著洞悉一切的淡然弧度。大局已定。她的男人，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幽冀之主，名副其實。至於那個小皇帝……她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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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靈兒臉上帶著由衷的喜悅和自豪，她拉著旁邊拓跋婧瑤的手“太好了！夫君終於除了那個老賊！以後這幽州，就是咱們說了算了！”她心思單純，隻覺得壞人伏誅，丈夫大權在握是好事。
    拓跋婧瑤更是興奮，她草原兒女的直率性子毫不掩飾“哈哈！我就知道！老爺最厲害了！王浚算什麽東西！也配跟我家老爺鬥？這下好了！以後看誰還敢在咱們麵前擺譜！”她已經開始盤算著怎麽讓父親多送點草原特產來慶賀了。
    慕容嫣清冷的臉上也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她看向司馬凝霜“姐姐，老爺此舉……算是徹底定鼎幽冀了。”她心思細膩，已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
    王芸熙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王浚畢竟是她名義上的族叔，王家覆滅，她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但很快，這份感傷就被對丈夫的忠誠和對未來的期許取代。她輕聲道“夫君……手段雖烈，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王浚……咎由自取。”
    羊獻容坐在稍遠處，安靜地繡著一方帕子。她聽到消息時，隻是手指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平靜。她經曆過太多大風大浪，洛陽陷落，兩度為後，又淪為階下囚……王浚的死，在她看來不過是權力場中又一個失敗者的必然結局。她唯一在意的，是邵明珠的安危和……那個坐在深宮中的少年天子的未來。她抬起眼，目光掃過幾位姐妹，最終落在司馬凝霜身上，兩人眼神交匯，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了，”司馬凝霜放下茶盞，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夫君大業初成，我等姐妹更需謹言慎行，和睦相處，為夫君打理好後院，讓他無後顧之憂。至於外麵的事……”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自有夫君決斷。我們……隻需相信他，支持他。”
    眾女紛紛點頭。她們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們的夫君邵明珠，已不再是那個需要小心翼翼周旋於各方勢力的權臣，而是真正執掌幽冀生殺大權、俯瞰天下的霸主！這燕國公府的後院，也將隨之變得更加重要，也……可能更加暗流湧動。
    燕國公府，書房
    邵明珠負手立於窗前，看著庭院中尚未化盡的積雪。他臉上沒有任何狂喜，也沒有登頂權力的激動，隻有一片深沉的平靜。辛老七如同鐵塔般侍立身後。
    “公爺，各方反應已匯總。”範榮垂手恭立，低聲稟報，“陛下與太後震恐；代王、遼東王狂喜；真定侯夫人王氏……悲痛欲絕，幾近崩潰；府內諸位夫人……反應不一，但總體安穩。”
    邵明珠微微頷首，目光依舊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宮牆，看到了那懸於城門、正在寒風中微微晃動的王浚首級。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決定乾坤的力量
    “傳令。”
    “一、即日起，廢除丞相之職。中樞政務，由尚書台總攬，設尚書令、左右仆射，直接向陛下與本公負責。”
    “二、擢升和嶠為尚書令，總領政務。”
    “三、擢升趙翔為工部尚書，兼領將作大匠，總攬軍工器械。”
    “四、擢升張韜為侍中，參讚機要。”
    “五、擢升樂平為司隸校尉，掌順天府監察、治安。”
    “六、……”邵明珠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宣告
    “本公邵明珠，晉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開府儀同三司如故！總領天下兵馬！”
    這三個頭銜，每一個都重若千鈞！大將軍，位在三公之上，武官之首！都督中外諸軍事，意味著全國軍隊的最高指揮權！假黃鉞，代表皇帝親征的最高權威，可代行天子誅殺之權！
    這已不是權臣！這是真正的無冕之皇！是淩駕於朝廷製度之上的、手握生殺予奪的絕對權力象征！從此，幽冀乃至整個北方，再無一人能與他抗衡！司馬鄴的皇權，在他麵前，將徹底淪為象征性的擺設！
    “諾！”範榮和辛老七同時躬身，聲音帶著激動和敬畏！
    邵明珠緩緩轉過身，目光深邃如海。窗外，寒風依舊，但順天府的天，已經徹底變了。他邵明珠，不再是那個需要仰人鼻息、在夾縫中求存的穿越者。他是大將軍！是這亂世棋盤上，執棋落子、定鼎乾坤的弈者！幽冀，隻是。這盤天下大棋，才剛剛開始。而他，已經牢牢占據了最有利的位置，準備落下那決定勝負的……第一顆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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