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公主府的。清晨微涼的空氣吹在臉上，卻吹不散心頭那沉甸甸的、如同鉛塊般的壓抑和冰冷。司馬凝雪最後那冰冷絕望的眼神，那句“就當是我替那位段家小姐承了恩澤”的誅心之言，還有那無聲流淌的淚水……如同夢魘般在他腦海中反複回旋。他拒絕了公主府派車相送的好意，或者說，他根本不敢再麵對凝雪，也喝退了聞訊趕來的護衛，隻想一個人走走，讓這冰冷的晨風，吹醒他那混沌而充滿罪惡感的頭腦。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竟來到了西市。此刻正是早市最熱鬧的時候，人聲鼎沸，摩肩接踵。來自漁陽郡的各種新奇商品——光滑透亮的琉璃器皿、結實耐用的新式鐵器農具、色彩鮮豔的印花棉布、甚至還有少量來自工坊的精致瓷器……琳琅滿目，吸引了無數商販和百姓駐足選購。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孩童的嬉鬧聲匯成一片，充滿了市井的煙火氣和蓬勃的生機。
    這本該是邵明珠最得意的手筆——他帶來的技術革新和製度變革，正在深刻地改變著這片土地，讓百姓富足，讓市場繁榮。可此刻，看著眼前這喧囂熱鬧的景象，他卻隻覺得一片茫然和格格不入。他就像一個孤魂野鬼，遊蕩在自己親手打造的繁華盛景之中，內心卻是一片荒蕪和冰冷。凝雪的眼淚，床單上的血跡，還有那無法挽回的過錯……如同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鎖住。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腰間，那裏空蕩蕩的。昨夜醉酒，他的佩劍“龍淵”留在了祠堂。此刻的他，手無寸鐵，心神恍惚。
    就在這時！
    異變陡生！
    “咻！咻！”
    兩聲極其尖銳、幾乎被市集喧囂淹沒的破空厲嘯，從斜側方人群縫隙中電射而出！直取邵明珠後心！
    生死關頭！邵明珠那無數次在戰場上錘煉出的、近乎野獸般的直覺瞬間爆發！他幾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前一撲！
    “噗嗤！” “噗！”
    一支強勁的弩箭擦著他的肩胛骨飛過，帶起一溜血花！另一支則狠狠紮進了他左臂上臂！劇痛瞬間傳來！
    “有刺客！！” 周圍人群瞬間炸開了鍋！尖叫、哭喊、推搡！場麵瞬間大亂！
    邵明珠強忍劇痛，就地一個翻滾！還未等他起身，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混亂的人群中竄出！手中一柄寒光閃閃的環首刀，帶著淒厲的風聲，毒蛇般直刺他心窩！角度刁鑽！狠辣無比！
    是王浚餘孽？！邵明珠瞳孔驟縮！心中瞬間明悟！隻有那些對他恨之入骨、潛伏已久的王浚死忠，才會選擇在此時此地，在他心神失守、手無寸鐵、護衛遠離的情況下發動刺殺！
    他來不及多想，身體猛地向側麵一扭！同時右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抓住旁邊一個被撞翻的、裝滿陶罐的小推車邊緣，狠狠向那刺客砸去！
    “嘩啦！”陶罐碎裂！刺客被阻了一瞬！
    但另一名刺客已然從另一側逼近！同樣手持環首刀，刀光如匹練，橫掃邵明珠腰腹！配合默契！必殺之局！
    邵明珠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眼看那冰冷的刀鋒就要及體！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不退反進！身體猛地一矮，如同獵豹般撞入那刺客懷中！用受傷的左臂死死夾住對方持刀的手腕！同時右手屈肘，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對方咽喉！
    “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那刺客喉骨碎裂，眼珠暴突，軟軟倒下！
    但就在他解決這個刺客的瞬間，最初那個被小車阻擋的刺客已然再次撲至！刀光一閃！
    “噗——！”
    邵明珠隻覺得腰間一陣劇痛！冰冷的刀鋒撕裂皮肉！鮮血如同泉湧般瞬間染紅了他半邊衣袍！傷口極深！他甚至能感覺到內髒的寒意！
    “呃啊！”邵明珠發出一聲悶哼！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知道，絕不能倒下！倒下就是死！他猛地一腳踹開身前刺客的屍體，借力向後急退！同時一把扯下腰間染血的玉佩，狠狠砸向再次撲來的刺客麵門！
    那刺客下意識地偏頭躲閃！邵明珠抓住這千鈞一發的機會，轉身就朝著人群最混亂、也是離公主府最近的方向亡命狂奔！鮮血如同小溪般從他腰間和手臂的傷口湧出，灑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他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如同破風箱般粗重，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腰間的傷口，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但他不敢停！身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殺意，讓他爆發出最後的求生潛能！
    西市徹底亂了！人群如同無頭蒼蠅般四散奔逃，哭喊聲、踩踏聲、物品碎裂聲不絕於耳！這混亂反而成了邵明珠最好的掩護！他憑借著對地形的熟悉再加上公主府離西市確實不遠，強忍著劇痛和眩暈，七拐八繞，終於看到了公主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門！
    希望就在眼前！但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視線開始模糊！腳步如同灌了鉛般沉重！身後……似乎還有追趕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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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能……倒在這裏……”邵明珠咬破舌尖，用劇痛刺激著即將渙散的意識！他踉蹌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撲向公主府那緊閉的大門！
    “砰！”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邵明珠的身體重重地撞在厚重的朱漆大門上！隨即，如同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般，軟軟地滑倒在地！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隻看到大門猛地被拉開，幾名驚愕的護衛探出頭來……
    “什麽人？！”護衛厲喝！但當他們看清地上那個渾身浴血、臉色慘白如紙的男人時，瞬間魂飛魄散！
    “太……太傅？！！”
    “天啊！是太傅！！”
    “快！快抬進去！！”
    “來人！快去找郎中！最好的郎中！太傅遇刺了！！”
    “你！快去順天府衙！調府兵！封鎖西市！全城戒嚴！抓刺客！！”
    護衛們瞬間炸開了鍋！七手八腳、小心翼翼地將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邵明珠抬了起來！動作慌亂卻帶著無比的驚恐和敬畏！其中一名護衛頭領反應最快，嘶吼著下達命令！另一名護衛則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向順天府衙的方向！
    司馬凝雪將自己緊緊裹在錦被裏，身體還在微微顫抖。昨夜的屈辱、今晨的冰冷絕望、以及邵明珠離去時那狼狽的背影，如同無數根針，反複刺穿著她的心。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可那混亂的記憶和複雜的情緒卻如同毒蛇般糾纏著她。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極其嘈雜慌亂的喧嘩！腳步聲、呼喊聲、甚至還有兵刃碰撞的鏗鏘聲！
    “快！這邊！”
    “小心點！輕點！”
    “郎中呢？！郎中怎麽還沒來？！”
    “太傅遇刺了！快護駕！！”
    “太傅遇刺”四個字如同驚雷般炸響在司馬凝雪耳邊！
    她渾身猛地一僵！心髒仿佛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比昨夜被侵犯時更甚！
    東窗事發了？！有人知道了？！要殺邵明珠滅口？！還是……還是衝著她來的？！無數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但緊接著，一種更加強烈、更加原始的情感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羞恥！是……心疼！是……深入骨髓的擔憂！邵明珠……他遇刺了？！他怎麽樣了？！傷得重不重？！
    她再也顧不得什麽儀態、什麽羞恥、什麽後果！猛地掀開被子，甚至來不及披上外衣，隻穿著單薄的裏衣，赤著腳就衝出了東暖閣！
    “明珠！明珠！”她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和慌亂！跌跌撞撞地循著聲音衝向前院！
    當她衝到前院時，正好看到護衛們小心翼翼地將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抬進來！那人……正是邵明珠！他雙目緊閉，臉色白得嚇人，腰間和手臂的傷口還在汩汩地冒著鮮血！那刺目的紅色，瞬間刺痛了司馬凝雪的雙眼！也狠狠刺穿了她的心！
    “明珠！！”司馬凝雪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所有的矜持、所有的怨恨、所有的顧慮在這一刻統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她像瘋了一樣撲了過去！完全不顧邵明珠滿身的血汙會弄髒她的衣衫，不顧周圍護衛和下人們驚愕的目光！
    她一把抓住邵明珠那隻沒有受傷的、冰冷的手！入手一片冰涼！那刺骨的寒意讓她渾身都顫抖起來！
    “明珠！明珠！你怎麽了？！你醒醒！你傷在哪裏了？！別嚇我！別嚇我啊！”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她顫抖著手，想去觸碰他腰間的傷口，卻又怕弄疼他，手懸在半空，不知所措！
    她看著邵明珠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看著他緊閉的雙眼，看著他身上那猙獰的傷口……昨夜那點怨恨和屈辱，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心疼淹沒得無影無蹤！她甚至……寧願昨夜什麽都沒有發生！寧願他永遠不知道！隻要……隻要他能好好的活著！隻要他能睜開眼睛看看她！
    “郎中！郎中呢？！快啊！！”司馬凝雪猛地抬起頭，對著周圍嚇傻了的護衛和下人們嘶聲哭喊！那張梨花帶雨、寫滿驚恐和絕望的絕美臉龐，此刻再無半分公主的威儀，隻剩下一個為心愛之人瀕死而肝腸寸斷的普通女子模樣！
    她緊緊握著邵明珠冰冷的手，仿佛想將自己的體溫傳遞給他。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邵明珠染血的衣襟上，也落在他蒼白的手背上。那淚水中，有恐懼，有心疼，更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早已深埋心底、此刻卻因生死危機而徹底爆發的……刻骨銘心的愛意！
    邵明珠在昏迷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眉頭極其痛苦地皺了一下，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麽，卻隻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
    “明珠！我在！我在！你堅持住！郎中馬上就來了！你不會有事的！我不許你有事！”司馬凝雪將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淚濕的臉頰上，聲音哽咽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
    這一刻，什麽倫理綱常，什麽姐妹情誼，什麽公主尊嚴……在她眼中都已不再重要！她隻知道，她不能失去他！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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