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關於“地球是圓的”那場顛覆性的談話早已結束，震撼與興奮過後，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司馬鄴。他被邵明珠打發回廂房休息，幾乎是沾枕即眠。小院正房內，燭火依舊明亮，卻彌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沉重和壓抑。
    司馬凝雪默默地收拾著書案上散落的筆墨紙硯，動作輕柔而緩慢。她低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翻湧的情緒。邵明珠坐在榻邊，看著她在燭光下忙碌的側影，那纖細的腰肢，柔順的青絲，以及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馨香，都讓他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眷戀和不舍。
    他知道，該來的終究會來。
    果然，當司馬凝雪將最後一支筆放入筆洗，用幹淨的布巾擦拭完書案，她緩緩轉過身，麵向邵明珠。她沒有立刻開口，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雙手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仿佛在積蓄著勇氣。
    “明珠，”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室內的寂靜，“我想回公主府了。”
    邵明珠的心猛地一沉。雖然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她說出來，還是如同被針紮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她麵前，試圖從她低垂的眼眸中捕捉到一絲猶豫或不舍。
    “凝雪，”邵明珠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樣將她攬入懷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挽留，“再等等，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等書院這邊步入正軌，等河內戰事徹底平定，等……”
    “跟時間沒關係！”司馬凝雪猛地抬起頭，打斷了他的話。她的眼圈微微泛紅，眼中不再是往日的溫柔順從，而是帶著一種壓抑了太久終於破土而出的決絕和委屈！
    “明珠，你還不明白嗎？”她的聲音帶一絲哽咽，卻異常清晰，“我本來已經說服了自己，隻要能陪在你身邊，看著你，照顧你，名分什麽的，我可以不在乎！真的，我可以不在乎！”
    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就像在公主府，就像在這裏，隻要能守著你，看著你平安，我就心滿意足了，哪怕永遠都隻能這樣……”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聲音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痛楚
    “可是，可是前幾天，看到姐姐的那一刻，看到她站在我麵前，用那種帶著疑惑、帶著審視，甚至帶著一絲了然的目光看著我的時候……”
    “我所有的自欺欺人，所有的故作堅強，所有的釋懷，都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了！”
    淚水終於控製不住，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她抬手用力抹去，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顫抖
    “明珠！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沒辦法在姐姐，在所有人了然於心卻又心照不宣的目光下，繼續這樣沒名沒份、不清不楚地待在你身邊！”
    “我是司馬凝雪！我是大晉的開原公主！是姐姐的妹妹！我也有我的尊嚴和驕傲！”
    她看著邵明珠，眼中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近乎哀求的決絕
    “明珠，你若是真的愛我，疼我，就讓我回公主府吧！”
    “讓我體麵地離開，至少在姐姐，在所有人麵前，保留最後一點公主的尊嚴！”
    邵明珠看著眼前淚流滿麵、渾身顫抖卻依舊挺直脊背的司馬凝雪，聽著她那字字泣血、句句錐心的話語，隻覺得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明白了！他終於徹底明白了！
    他以為的“釋懷”，他以為的“不在乎”，不過是凝雪為了留在他身邊而強行壓抑自己、委屈求全的假象！她內心深處，那個驕傲的、自尊的、屬於司馬氏金枝玉葉的靈魂，從未真正屈服！從未真正接受這種如同外室般見不得光的處境！
    姐姐司馬凝霜的出現，就像一麵最清晰的鏡子，瞬間照出了她所有的不堪和狼狽！擊碎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偽裝！讓她再也無法假裝不在乎！假裝很幸福！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無力感瞬間淹沒了邵明珠！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發現任何解釋、任何承諾，在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給不了她名分！至少現在給不了！他無法對抗世俗禮法，無法對抗皇室尊嚴，更無法在司馬凝霜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給她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
    他終究還是委屈了她！傷了她！
    邵明珠眼中充滿了痛苦和掙紮。他猛地伸出手，不顧一切地將渾身顫抖、淚流不止的司馬凝雪緊緊、緊緊地摟入懷中！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他的手臂收得那樣緊，緊得司馬凝雪幾乎喘不過氣來！
    “凝雪……凝雪……”邵明珠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痛楚！“對不起，是我委屈你了，是我沒用……”
    他將臉深深埋進她散發著幽香的頸窩裏，貪婪地呼吸著那熟悉的氣息，仿佛要將這味道刻入靈魂深處。他能感受到懷中嬌軀的僵硬和那無法抑製的細微顫抖與無聲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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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久到燭火都快要燃盡，邵明珠才緩緩地鬆開了手臂，但雙手依舊緊緊握著她的肩膀。
    他抬起頭，看著司馬凝雪那哭得紅腫、卻依舊美麗得令人心碎的眸子，眼中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情和沉重的承諾
    “好，我答應你。”
    “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公主府。”
    他的聲音幹澀而艱難，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但是，凝雪，你記住！”邵明珠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你永遠都是我邵明珠心尖上的人！”
    “公主府隻是暫時的棲身之所！絕非你我的終點！”
    “終有一日！我邵明珠必以最盛大的典禮，最尊貴的名分，迎你入府！讓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邊！讓天下人皆知！你司馬凝雪是我邵明珠此生摯愛！”
    他的話語如同誓言，帶著金石般的鏗鏘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每一個字都重重敲在司馬凝雪的心上！
    司馬凝雪看著他眼中那毫不作偽的深情和那如同燃燒著火焰般的承諾，淚水再次洶湧而出！但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絕望，而是一種混雜著心痛、不舍和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希望！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哽咽“我信你，明珠，我等你……”
    邵明珠再次將她輕輕擁入懷中，這一次，動作輕柔了許多，帶著無盡的憐惜和不舍。兩人相擁在燭火搖曳的窗前，窗外是寂靜的西山和浩瀚的星空。離別的愁緒如同濃霧般彌漫開來，但兩顆緊緊相依的心，卻在這無言的擁抱中，傳遞著彼此最深沉的眷戀和那份沉重卻堅不可摧的承諾。
    這一夜，觀瀾居的燭火徹夜未熄。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玉山書院還沉浸在晨練號角前的短暫寧靜中。觀瀾居內，邵明珠剛與司馬凝雪用過簡單的早膳，空氣中殘留著離別的愁緒和一絲沉悶。司馬凝雪已收拾好行裝，準備啟程返回順天公主府。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沉重如同擂鼓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山間寧靜！馬蹄聲在觀瀾居小院門前戛然而止！緊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和一聲淒厲的嘶鳴！
    “太傅！太傅！緊急軍情！！”一個渾身浴血、甲胄破碎、幾乎是從馬背上滾落下來的鮮卑騎士，連滾爬帶衝進小院，撲倒在邵明珠麵前！他臉上滿是血汙塵土，眼神充滿驚惶絕望！
    “拓跋部出事了！！”騎士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六修王子反了！！他帶著本部兵馬和親衛，突襲了老王爺的王帳！老王爺被圍在白狼穀！危在旦夕啊！！”
    “什麽？！”邵明珠瞳孔驟然收縮！拓跋六修反了？！這麽快？！他雖知拓跋猗盧偏愛幼子拓跋比延遲早引發長子不滿，卻沒想到衝突爆發如此突然激烈！竟直接兵變圍父？！
    “詳細說來！”邵明珠聲音冰冷，壓下心中震驚。
    騎士喘著粗氣講述“老王爺前日當眾宣布要將汗位傳給比延王子！還賜予了象征繼承權的金刀！六修王子當場就掀了桌子！大罵老王爺偏心！昨日夜裏，六修王子就帶著本部最精銳的五千鐵騎和他的三千親衛，突襲了老王爺的王帳！老王爺措手不及，隻帶著兩千親衛退守白狼穀！現在被圍得水泄不通！六修王子揚言要老王爺收回成命！否則就……”
    騎士的話沒說完，意思已清楚——弑父奪位！
    邵明珠眼中寒光爆射！拓跋六修！好大膽子！竟敢兵圍親父！這是要徹底撕破臉皮，不惜背上弑父罵名也要奪權了！
    “太傅！！”幾乎是同時，兩道身影如旋風般衝進小院！正是拓跋銳和他的弟弟拓跋什翼犍！兩人顯然也剛得消息，臉上充滿焦急憤怒！
    “太傅！末將請命！立刻發兵代北！救援老王爺！誅殺逆賊拓跋六修！！”拓跋銳單膝跪地，聲音如炸雷，充滿殺氣和決斷！他是拓跋猗盧的兒子，也是拓跋部中堅定的保皇派，更是邵明珠在拓跋部最信任的心腹！
    拓跋什翼犍也跪在一旁，年輕臉龐滿是怒火“太傅！六修狼子野心！竟敢兵圍父王！請太傅速速發兵！末將願為先鋒！斬下六修狗頭！”
    邵明珠看著跪在麵前的拓跋銳兄弟，又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報信騎士，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拓跋部內亂！拓跋猗盧被圍！危在旦夕！
    這是危機！更是天賜良機！
    拓跋猗盧老了！優柔寡斷！在繼承人問題上搖擺不定，釀成大禍！他已不適合再統領拓跋部！尤其是在北方風雲變幻、急需強有力領袖的時刻！
    而拓跋六修弑父奪位！殘暴不仁！野心勃勃！若讓他上位，必成心腹大患！更會破壞邵明珠在鮮卑三部中精心維持的平衡！
    那麽眼前，不正是扶植一個絕對忠於自己、且能力威望都足夠的新首領的最佳時機嗎？！
    邵明珠的目光緩緩落在了跪在地上、眼神堅定、殺氣騰騰的拓跋銳身上！
    拓跋銳！拓跋猗盧的二兒子！勇猛善戰！部族中威望頗高！更重要的是，他是邵明珠一手提拔的心腹！是邵氏集團在拓跋部的代言人！是絕對的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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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明珠眼中瞬間爆發出驚人光芒！一個大膽果斷的計劃瞬間成型！
    他猛地踏前一步，伸手扶起拓跋銳，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和巨大期許
    “大哥快起來！起來！”
    “救援老王爺！誅殺叛逆！此乃義不容辭！”
    “但此戰不僅僅是平叛！更是關乎拓跋部未來的命運！關乎整個北疆的穩定！”
    邵明珠目光如利劍，直視拓跋銳眼睛
    “老嶽父年事已高！且在繼承人問題上處置失當，致使部族內亂！他已不適合再統領拓跋部！”
    “拓跋六修弑父奪位！殘暴不仁！野心勃勃！若讓其得逞，拓跋部必將陷入萬劫不複！更會成為北疆動亂之源！”
    “大哥！”邵明珠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如同帝王冊封般的威嚴和不容置疑的信任！
    “你勇武過人！深孚眾望！更是本公最信任的大將！”
    “此戰！本公親自率軍平叛！待平定叛亂，救出老嶽父！本公便以大晉太傅、都督中外諸軍事之名，擁立你為拓跋部新任大單於！統領拓跋全族！你可願意？！可敢擔此重任？！”
    轟——！邵明珠的話如同驚雷在拓跋銳和拓跋什翼犍腦海中炸響！
    擁立他為拓跋部大單於？！統領全族？！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淹沒了拓跋銳！他從未敢想自己竟有一日能登上那象征著拓跋最高權力的寶座！
    但邵明珠那充滿信任和期許的目光，以及那不容置疑的決斷，讓他瞬間明白這不是玩笑！這是太傅賜予他的無上機遇！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拓跋銳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他猛地再次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聲音因激動而微顫，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忠誠！
    “末將拓跋銳！願為太傅效死！願為拓跋部未來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此戰！末將必斬下拓跋六修狗頭！迎回老王爺！以報太傅知遇之恩！以安拓跋全族！”
    “好！”邵明珠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轉身，對著門外厲聲喝道
    “辛老七！”
    “末將在！”鐵塔般的辛老七瞬間出現在門口。
    “傳本太傅軍令！”
    “一！即刻飛馬傳令順天府！神機營指揮使張璞率神機營全體，攜帶全部火器彈藥，即刻開拔！目標代北白狼穀！”
    “二！傳令五軍營主將朱碩！點齊五軍營步卒一萬，騎兵三千，攜帶攻城器械，即刻開拔！目標代北白狼穀！”
    “三！傳令段疾陸眷！慕容皝！各率本部最精銳鐵騎五千，隨本公親征！目標代北白狼穀！”
    “四！傳令書院戒嚴！由慕容廆總教習全權負責！張韜軍師坐鎮順天！協調糧草輜重！”
    “五！備馬！披甲！本公要親率玄甲衛為前鋒！馳援白狼穀！”
    一連串的命令如同連珠炮般發出！帶著殺伐決斷和雷霆萬鈞之勢！整個小院瞬間被肅殺的鐵血氣息籠罩！
    辛老七領命，轉身飛奔而去！急促的號角聲和傳令兵的呼喝聲瞬間響徹書院！
    邵明珠最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臉色蒼白眼神複雜的司馬凝雪，聲音帶著歉意卻無比堅定“凝雪，軍情緊急，我無法親自送你回府了。辛老七會安排得力護衛護送你。等我凱旋！”
    說完，他不再猶豫，大步走向內室！那裏，早已備好了他那身玄黑色的明光重鎧！
    拓跋銳和拓跋什翼犍緊隨其後，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和對未來權力的巨大渴望！
    一場決定拓跋部命運、乃至整個北疆格局的平叛之戰，隨著邵明珠一聲令下，如同出閘猛虎，轟然啟動！鐵蹄錚錚，即將踏破代北草原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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