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玉山書院鬆濤苑的那一刻，邵明珠心中那份因與慕容廆翁婿情深而稍得慰藉的暖意，瞬間被更沉重的陰霾取代。他深吸一口氣，望著暮色四合中那座燈火漸起的宏偉府邸，腳步卻如同灌了鉛般沉重。
    他回來了，卻不敢回家。或者說，他不敢麵對一個人——拓跋婧瑤。
    拓跋猗盧慘死的景象，聽聞拓跋婧瑤那日在花園中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昏厥，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反複灼燙著他的心。他沒能救下她的父親，甚至沒能讓她父親走得體麵一些。這份愧疚，如同山嶽般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硬著頭皮，走進了國公府大門。府中下人見到他歸來，紛紛行禮，眼中帶著敬畏，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邵明珠無心回應，徑直朝著內院走去。
    剛踏入內院回廊，便看到一身青色素雅的襦裙、溫婉賢惠的趙靈兒正從拓跋婧瑤居住的“飛雪閣”方向走來。趙靈兒見到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來“夫君！你回來了！”
    邵明珠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目光卻急切地看向飛雪閣的方向，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靈兒……婧瑤她……這幾日……還好嗎？”
    趙靈兒臉上的喜色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擔憂和心疼。她輕輕歎了口氣，秀眉微蹙“夫君……婧瑤妹妹她……很不好。自從那日花園昏厥醒來後，她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妾身、凝霜姐姐、嫣兒妹妹輪流去勸，她隻是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發呆，默默流淚……人都瘦了一大圈，看著……看著讓人心疼死了……”
    趙靈兒說著，眼圈也有些發紅。她雖然性子溫婉，但與拓跋婧瑤情同姐妹，看到她如此模樣，心中也是難受。隨即，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壓低聲音，帶著一絲驚疑問道“夫君……代北那邊……拓跋王叔他……真的……？”
    邵明珠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沉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幹澀“嗯……拓跋六修……那個畜生……弑父殺弟……嶽父大人……已經……遇害了……”
    “啊？！”趙靈兒瞬間捂住了嘴，美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巨大的悲痛！“怎麽會……拓跋王叔……那麽威風凜凜的一個人……竟然……竟然……”她說不下去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雖然與拓跋猗盧接觸不多，但那位草原梟雄的豪邁氣度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更知道他是婧瑤最敬愛的父親！這樣的結局，太過慘烈！
    邵明珠拍了拍趙靈兒的肩膀，聲音低沉“靈兒，你先去歇息吧。我……我去看看婧瑤。”
    趙靈兒用力點點頭，抹了抹眼角“嗯！夫君……你……你好好安慰婧瑤妹妹……她……她現在最需要你……”
    邵明珠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凝聚起全身的勇氣，才邁開腳步，朝著那扇緊閉的“飛雪閣”房門走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他輕輕推開房門。屋內沒有點燈，隻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寂和……淡淡的、悲傷的氣息。
    借著微弱的光線，邵明珠看到拓跋婧瑤蜷縮在床榻的角落。她穿著一身素白的寢衣，長發淩亂地披散著，將臉深深埋在膝蓋裏，單薄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如同一隻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瑟瑟發抖的小獸。
    看到這一幕，邵明珠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輕輕關上門，放輕腳步，走到床邊。
    “媳婦兒……”邵明珠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和……濃得化不開的愧疚，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觸碰她顫抖的肩膀。
    拓跋婧瑤的身體猛地一僵！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動，隻是那細微的顫抖似乎……更劇烈了。
    邵明珠的手停在半空，最終還是輕輕落下，搭在了她冰涼的肩膀上。他緩緩坐在床邊，聲音低沉而沙啞
    “婧瑤……我……回來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隻有拓跋婧瑤壓抑的、細微的抽泣聲，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揪心。
    邵明珠隻覺得喉嚨發緊，每一個字都如同砂礫般磨礪著他的聲帶
    “我……去了白狼山……”
    “我……見到了嶽父大人……”
    聽到“嶽父大人”四個字，拓跋婧瑤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猛地抬起頭！
    昏暗的光線下，邵明珠看到了一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那雙曾經如同草原湖泊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刻紅腫不堪，布滿了血絲，眼神空洞而絕望，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最後的期盼！
    “爹……爹他……”拓跋婧瑤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他……怎麽樣了？他……他還……活著嗎？”她死死地盯著邵明珠的眼睛，仿佛要從中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邵明珠看著妻子眼中那近乎卑微的期盼，心髒如同被利刃狠狠刺穿！他猛地別過頭，不敢再看那雙眼睛，聲音帶著巨大的痛苦和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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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婧瑤……對不起……我……我去晚了……”
    “嶽父大人他……他……已經……遇害了……”
    轟——！
    如同五雷轟頂！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徹底破滅！
    “啊——！！！”
    一聲淒厲絕望到極致的悲鳴，如同受傷瀕死的孤狼，瞬間撕裂了房間的寂靜！拓跋婧瑤猛地從床上彈起！如同瘋了一般撲向邵明珠！雙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裏！
    “不！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她歇斯底裏地哭喊著，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爹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他說過要來看我的！他說過要抱外孫的！你騙我！邵明珠！你騙我！！！”
    邵明珠任由她撕扯捶打，隻是伸出雙臂，將她那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般的身體，緊緊、緊緊地摟入懷中！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她！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替她承受這撕心裂肺的痛苦！
    “婧瑤！婧瑤！對不起！對不起！！”邵明珠的聲音也帶著哽咽，充滿了無盡的愧疚和心疼，“是我沒用！是我去晚了！是我沒能保護好嶽父大人！都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怎麽樣都行！別這樣……別這樣折磨自己……”
    “爹——！！”拓跋婧瑤在他懷裏發出更加淒慘的哭嚎！她用力掙紮著，捶打著邵明珠堅實的胸膛，哭得渾身癱軟，上氣不接下氣！“爹……我的爹啊……你怎麽能……怎麽能丟下女兒……你怎麽能……就這麽走了啊……爹……女兒不孝……女兒沒能見您最後一麵啊……爹……”
    她的哭聲充滿了無盡的悲痛、自責和……深入骨髓的絕望！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崩塌！
    邵明珠緊緊抱著她，任由她的淚水浸透自己的衣襟，任由她的拳頭無力地落在自己身上。他低下頭，將臉埋在她散發著悲傷氣息的發間，聲音低沉而堅定，一遍遍地重複著
    “對不起……婧瑤……對不起……”
    “嶽父大人……走得很安詳……我……我親手……將他安葬在了白狼山……一處……風景很好的地方……那裏……能俯瞰整個草原……嶽父大人……他……會喜歡的……”
    邵明珠隱瞞了拓跋猗盧被肢解虐屍的慘狀，隻願妻子心中保留父親最後一絲尊嚴和體麵。
    “我答應過嶽父大人……我會替他……好好照顧你……一生一世……護你周全……讓你平安喜樂……”
    “婧瑤……別怕……以後……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陪著你……”
    “嶽父大人……在天有靈……一定……一定希望看到你……好好的……開開心心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折磨自己……”
    拓跋婧瑤的哭喊聲漸漸變成了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嗚咽。她不再掙紮，隻是將臉深深埋在邵明珠的胸膛，雙手死死抓著他的衣襟，仿佛那是她在這絕望深淵中唯一的浮木。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哭聲斷斷續續，充滿了無助和……一種被巨大悲傷徹底擊垮的脆弱。
    “為什麽……為什麽是他……為什麽是爹……”她聲音嘶啞，帶著無盡的迷茫和痛苦，“大哥……他……他怎麽下得去手……那是我們的爹啊……”
    邵明珠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動作無比輕柔，仿佛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
    “那個畜生……已經被我親手……明正典刑……梟首示眾了……嶽父大人……和比延的仇……我替你報了……他們……可以安息了……”
    “婧瑤……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別憋在心裏……”
    他不再多言，隻是緊緊地抱著她，用自己的體溫和心跳，給予她無聲的支撐和慰藉。房間裏隻剩下拓跋婧瑤那令人心碎的、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哭出來的悲泣聲，以及邵明珠那沉重而充滿愧疚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拓跋婧瑤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她似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軟軟地靠在邵明珠懷裏，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淚水依舊無聲地滑落。
    邵明珠輕輕捧起她的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臉上冰冷的淚痕，動作溫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他看著妻子那蒼白憔悴、毫無生氣的麵容，心中充滿了痛惜。
    “婧瑤……看著我……”邵明珠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我邵明珠在此立誓！從今往後，絕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絕不會再讓你經曆這般痛苦！”
    “我會用我的餘生……來彌補今日的虧欠！我會讓你……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嶽父大人……在天上看著我們……他一定……希望看到他的女兒……重新振作起來……快樂地生活下去……”
    “為了我……也為了……嶽父大人……振作起來……好嗎？”
    拓跋婧瑤空洞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緩緩聚焦在邵明珠那張寫滿疲憊、愧疚卻無比真誠和堅定的臉上。她看著他那雙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飾的心疼和……那如同磐石般厚重的承諾……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絲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流……悄然湧上心頭。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淚水再次洶湧而出。但這一次，她沒有再歇斯底裏地哭喊，而是伸出顫抖的手，緊緊抓住了邵明珠胸前的衣襟，將臉深深埋了進去，如同受傷的小獸尋求著最後的庇護，發出壓抑到極致的、無聲的悲鳴。
    邵明珠感受到懷中妻子那細微的變化，心中稍稍一鬆。他知道，最艱難的時刻或許已經過去。他再次收緊手臂，將她更緊地擁在懷裏，下巴輕輕抵著她的頭頂，低聲呢喃著安慰的話語，如同最溫柔的風，試圖撫平她心中那巨大的創傷。
    夜色漸深，飛雪閣內，燈火未明。一對經曆了生死離別的夫妻，緊緊相擁，在無邊的悲傷中，互相汲取著那一點點微弱的溫暖和力量。邵明珠知道，拓跋婧瑤心中的傷口需要時間來愈合，而他，將用一生的守護和愛意，去填補那份失去父親的巨大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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