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珠在開原公主府悉心陪伴了司馬凝雪兩日，看著她情緒漸穩，胃口稍開，陳融也說脈象平穩了許多，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然而，堆積如山的政務軍務終究不能長久擱置，尤其是玉山書院這邊，他作為山長，更是不能久離。這日午後，他終於離開公主府，策馬來到玉山書院。
    站在講台上，麵對著濟濟一堂、目光殷切的學生，邵明珠卻罕見地有些心不在焉。講解金融學時，思緒總會不由自主地飄向開原公主府，飄向凝雪和她腹中那個可能存在的兒子。他強打精神，勉力支撐著講完了一堂課，隻覺得比打了一場大仗還要疲憊。
    下課後，他有些疲憊地踱步回到書院深處、他專屬的“觀瀾居”小院。剛踏入院門，便看到一位身著紫袍、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老者，正坐在院中石桌旁，悠然自得地品著茶。正是當朝尚書令，他的老泰山，也是他最重要的政治盟友之一——和嶠。
    “老大人？您老怎麽有空來我這小院了？”邵明珠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快步上前行禮。他對這位德高望重、智謀深遠的老臣，一向敬重有加。
    和嶠放下茶杯，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目光如炬地打量著邵明珠，臉上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溫和笑意“子卿啊，老夫聽聞你今日授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可是北疆局勢又有了什麽新的變化？或是朝中有什麽棘手之事？”他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關切和審視。
    邵明珠走到石桌旁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試圖驅散心頭的煩悶。他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
    “老大人多慮了。北疆局勢平穩，拓跋銳在代北整肅部族，慕容皝、段疾陸眷各安其位。匈奴劉聰那邊，雖有異動，但尚在可控範圍之內。至於朝中……”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發自內心的欣慰笑容
    “今年天公作美，風調雨順！各地報上來的田畝情況，尤其是新推廣的土豆、玉米，長勢那叫一個喜人！陳糧倉稟充實，新糧豐收在望！老大人，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邵明珠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這意味著！今年秋收之後，我幽冀兩州！乃至整個北疆！將徹底告別饑饉！餓殍滿地、易子而食的慘劇！將永遠成為曆史！百姓終於能吃飽飯了！”
    “好！好！好啊！”和嶠聞言，猛地一拍石桌，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他眼中精光爆射，臉上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激動和欣慰！“子卿！此乃千秋之功！萬世之德啊！百姓能吃飽飯，天下才能安定！你這推廣新糧、興修水利、屯田安民之策，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老夫真是老懷大慰！老懷大慰啊！子卿！你必將名垂青史！受萬民敬仰！”
    和嶠的聲音帶著由衷的讚歎和激動！作為曆經五朝、見慣了民生疾苦的老臣，他深知“吃飽飯”這三個字對於天下蒼生意味著什麽！邵明珠此舉，功莫大焉！
    然而，激動過後，和嶠敏銳地察覺到邵明珠眉宇間那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更深層次的憂慮。他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目光重新變得深邃而銳利，看向邵明珠
    “子卿啊……既然北疆無事，朝局平穩，百姓安樂……那你今日為何依舊心事重重？眉宇間似有難解之憂？跟老夫說說？可是遇到了什麽為難之事？”
    邵明珠看著和嶠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知道瞞不過這位人老成精的長者。他放下茶杯，長長地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老大人……老嶽父……您是自己人，是看著小子一路成長的長輩，更是靈兒的義父……小子在您麵前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下定決心，聲音低沉而坦誠
    “伯伯……小子想再娶一房……”
    “再娶一房？”和嶠微微一怔，隨即眉頭微蹙，“子卿，你府中已有三位夫人。上位乃陛下親封長公主，是你即將大婚的正妻；靈兒是你的結發之妻，溫婉賢淑；婧瑤那丫頭也是你明媒正娶的鮮卑貴女。這還不夠嗎？莫非你是想納妾？”
    和嶠的語氣帶著一絲長輩的關切和隱隱的不讚同。在他看來，邵明珠如今位高權重，更應注重修身養德，不宜沉溺女色。
    “不！不是納妾！”邵明珠連忙搖頭，聲音斬釘截鐵，“是娶！是明媒正娶！再娶一位正妻！”
    “再娶一位正妻？！”和嶠這下真的愣住了！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子卿！你沒糊塗吧？！正妻？！你已有三位夫人！如何還能再娶正妻？！這於禮不合！於法不容啊！你要娶誰？！”
    邵明珠看著和嶠震驚的表情，無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一絲苦澀和決絕
    “伯伯……小子這次要娶的是凝雪……”
    “凝雪？！”和嶠猛地瞪大眼睛，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哪個凝雪？！開原公主……司馬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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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邵明珠點了點頭。
    “轟——！”
    如同平地驚雷！和嶠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他猛地站起身，指著邵明珠，手指因為震驚和憤怒而微微顫抖！聲音都變了調
    “邵子卿！你瘋了不成？！”
    “開原公主司馬凝雪？！那是誰？！那是上位的親妹妹！是當今陛下的親姑姑！是正兒八經的皇室公主！！”
    “你已有上位這位長公主為妻！如今竟還要再娶她的親妹妹？！而且還是以正妻之禮？！”
    “你這不是給自己挖坑嗎？！你這是要把天捅個窟窿啊！！”
    “你知不知道！珠市口你鞭打司馬家那幾個小王爺的事，朝中那些自詡清流、死忠於司馬家的禦史言官，還有那些心懷鬼胎的世家大族，早就憋著一肚子火！彈劾你的奏章都快堆滿尚書台了！是老夫！是老夫倚老賣老，仗著這張老臉，硬生生給你壓下來的！！”
    “你現在倒好！非但不收斂！反而要做出這等驚世駭俗！荒唐透頂之事！！”
    “子卿啊子卿！”和嶠痛心疾首，聲音帶著深深的憂慮和警示，“你現在位高權重，手握重兵，威震北疆！但你要記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人心向背，才是根本！靠殺人立威，靠鐵血震懾，隻能壓服一時，絕非長久之計！更不能讓你為所欲為，罔顧人倫綱常啊！！”
    “你難道真的被這滔天的權勢迷了心竅？！”
    麵對和嶠疾風驟雨般的質問和痛斥，邵明珠沒有反駁，也沒有動怒。他隻是苦笑著，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仿佛要將那巨大的煩惱揉散。隨即，他放下手，目光直視著和嶠，眼神中充滿了無奈和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
    “伯伯……您說的都對而且句句在理，小子都明白……”邵明珠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可是……伯伯……小子沒得選啊……”
    “沒得選？！”和嶠眉頭緊鎖，不明所以。
    邵明珠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他湊近和嶠，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驚雷般在和嶠耳邊炸響
    “凝雪……她……懷孕了……”
    “什麽？！”和嶠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瞬間瞪得如同銅鈴！
    “是我的孩子……”邵明珠的聲音帶著一絲沉重和不容置疑的擔當！“陳融親自診的脈……已經兩個多月了……而且……”
    他頓了頓，看著和嶠那震驚到無以複加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說道
    “陳融說……根據脈象……極有可能是個男孩！”
    “男孩？！”和嶠渾身劇震！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他猛地後退一步，扶住石桌才勉強站穩！臉上的震驚瞬間被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和巨大的凝重所取代！
    男孩！邵明珠的兒子！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邵明珠這個權傾朝野、手握重兵的北疆霸主，終於有了血脈繼承人！意味著他打下的龐大基業，有了最直接的傳承者！這不僅僅是邵家的家事！更是關係到整個北疆、甚至整個天下未來格局的國事！
    巨大的衝擊讓和嶠這位曆經風浪的老臣也一時失語！他怔怔地看著邵明珠，腦海中飛速權衡著利弊得失！
    邵明珠看著和嶠的反應，繼續說道，聲音帶著一絲懇求
    “伯伯您知道，小子成婚四年膝下隻有嫣兒所出的一個女兒，子嗣單薄朝野皆知！這個孩子對我、對邵家、對整個北疆……意味著什麽……”
    “凝雪……她現在憂思過甚且情緒不穩！陳融說若不能及時寬慰調養恐對她和腹中胎兒極為不利……”
    “所以……伯伯……小子必須給她一個名分！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一個能讓她安心養胎、讓孩子光明正大出生的名分！我不能讓我的兒子背負著私生子的名頭降生在這個世上！”
    邵明珠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和嶠的心上！他沉默了。臉上的憤怒和驚愕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凝重和一種身為托孤重臣的責任感！
    良久，和嶠緩緩抬起頭，眼中精光閃爍，那是一種下定決心的光芒！他重重地一拍石桌！
    “好！好一個‘沒得選’！好一個‘國事’！”
    “子卿！這事老夫管定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邵明珠，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
    “開原公主懷有身孕，且極有可能是男胎！此乃天大的事情！既是你的家事，更是關乎北疆未來穩定的國事！絕不容有失！”
    “你！現在！立刻！去安撫公主！讓她務必安心靜養！告訴她！一切有老夫在！讓她不必憂心！務必保重玉體！確保胎兒安康！這是頭等大事！明白嗎？！”
    邵明珠看著和嶠那瞬間轉變的態度和不容置疑的語氣，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連忙點頭“是！小子明白！多謝伯伯！”
    和嶠擺了擺手，繼續說道，語速飛快，條理分明
    “至於迎娶之事……茲事體大！牽涉甚廣！絕非兒戲！需要從長計議！周密部署！”
    “你！現在！立刻！回書院！安心教書！處理國事！把北疆給老夫穩住了！把那些新糧豐收的事情給老夫辦漂亮了！讓百姓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讓那些心懷叵測之人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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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之上那些彈劾，那些流言蜚語，那些關於你和公主的風言風語統統交給老夫！！”
    “老夫這張老臉在朝中還算有幾分薄麵！老夫倒要看看誰敢在這節骨眼上興風作浪！誰敢動我北疆未來的少主！！”
    和嶠的聲音帶著一種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種護犢子般的決絕！他那略顯佝僂的身軀，此刻卻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子卿！記住！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穩住大局！穩住北疆！照顧好公主和她腹中的胎兒！其他的交給老夫！！”和嶠說完，不再停留，猛地站起身，對著邵明珠重重一點頭，轉身便大步流星地朝院外走去！那步伐，竟比來時還要矯健有力！
    “伯伯！您慢點！”邵明珠連忙起身相送。
    和嶠頭也不回，隻是擺了擺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門外。
    邵明珠站在院中，看著和嶠離去的方向，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和敬意！這位年逾古稀的老臣，這位他最敬重的長輩，這位靈兒的義父，在他遇到如此棘手、如此驚世駭俗的難題時，沒有退縮，沒有指責，而是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用他那瘦弱的肩膀，為他扛下了這滔天的壓力！為他去周旋那波譎雲詭的朝堂！為他去抵擋那即將洶湧而來的狂風暴雨！
    這份情誼！這份擔當！讓邵明珠這個見慣了爾虞我詐、鐵石心腸的梟雄，也不禁為之動容！
    “來人！”邵明珠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沉聲喚道。
    “公爺！”一名侍衛應聲而入。
    “傳令給吏部！”邵明珠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擢升尚書令和嶠公之長子——和玉！為尚書台左丞！即日上任！協助其父處理尚書台機要事務！”
    “是！公爺！”侍衛領命而去。
    “和老大人忠義啊！”邵明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望向尚書台的方向，眼神深邃。提拔和玉，既是對和嶠的回報，也是為這位鞠躬盡瘁的老臣，提前鋪好接班之路。北疆的未來，需要更多像和嶠這樣忠誠且有能力的柱石！而他邵明珠，也絕不會辜負這份沉甸甸的信任與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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