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衣帶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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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司馬保臨時居所的書房內,燭火搖曳,氣氛壓抑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司馬保臉色鐵青,手中緊攥著一份密報,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猛地將密報拍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欺人太甚!邵明珠!他欺人太甚!”司馬保的聲音如同受傷野獸在低吼,充滿無盡的屈辱和滔天恨意!他雙眼赤紅,死死盯著對麵的北宮純,“北宮將軍!你看到了嗎?!他邵明珠!不僅將你我軟禁在這洛陽城如同囚徒!如今更是要對我們釜底抽薪!要奪我們的兵權!要斷我們的根基啊!”
    北宮純臉色同樣陰沉如水,他拿起那份密報快速掃視。密報詳細描述了祖逖已持天子詔書和太傅手令抵達關中,正以朝廷名義對司馬保舊部進行大規模擢升調任、犒賞三軍!同時,穎川荀氏傾巢而出,動用龐大關係網,聯絡關中、西涼士紳豪強,曉以利害,威逼利誘!密報最後提到,祖逖身邊還帶著辛老七、慕容恪等邵明珠麾下猛將及數千精銳玄甲衛!名為協助,實為震懾!
    “砰!”北宮純重重一拳砸在桌麵!震得燭火搖曳!“太傅好手段!好狠的手段!”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難以抑製的憤怒和一絲深深的無力感!“正名!分化!推恩!整編!步步為營!名正言順!溫水煮蛙!他這是要將我們連根拔起!不留活路!”
    司馬保猛地站起身,在書房內焦躁地來回踱步,如同困獸:“祖逖老匹夫!持天子詔書!名正言順!荀家那幫趨炎附勢的小人!更是傾巢而出!四處遊說!那些牆頭草的世家!那些見利忘義的將領!在朝廷大義!在太傅威勢!在荀家利誘麵前!還有幾個能記得本王?!記得你北宮將軍?!”
    他猛地停下腳步,轉身死死盯著北宮純,眼中燃燒著最後一絲希望的火苗:“北宮將軍!你的西涼軍呢?!你一手帶出來的西涼鐵騎呢?!他們對你忠心耿耿!難道也頂不住了嗎?!”
    北宮純緩緩抬起頭,迎上司馬保的目光,眼中充滿苦澀和無奈。他沉默片刻,聲音帶著一種英雄末路的悲涼:“王爺……末將愧對王爺信任!”
    他深吸一口氣,艱難說道:“西涼軍是末將一手帶出來的!將士們對末將確有感情!然軍心並非一成不變!”
    北宮純的聲音帶著沉重的現實:“末將人在西涼!坐鎮軍中!自然能掌控全局!令行禁止!無人敢生異心!可如今末將被羈縻洛陽!遠離西涼!已是鞭長莫及!”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痛楚:“祖逖持天子詔書!以太傅之名!犒賞三軍!厚賜將士!此乃朝廷大義!名正言順!將士們豈能不心動?!豈能不感恩?!”
    “更何況……”北宮純的聲音更加低沉,“太傅的神機營、五軍營、玄甲衛、期門破陣軍!他們的戰力、他們的裝備!西涼的將士們誰人不知,誰人不懼?!合肥一戰!三千破十萬!如同神話!早已傳遍天下!震懾人心!麵對這樣的敵人!麵對太傅的赫赫神威!將士們心中豈能不懼?!豈能不怯?!”
    “還有……”北宮純眼中閃過一絲忌憚和憤怒,“穎川荀氏!這幫該死的清流名門!他們動用百年積累的聲望和人脈!四處遊說!聯絡西涼、關中士族豪強!威逼利誘!曉以利害!告訴他們太傅勢不可擋!司馬家天命已盡!讓他們識時務!投靠新主!這些士紳豪強在地方上影響力巨大!他們的態度足以動搖軍心!瓦解根基!”
    北宮純的聲音帶著絕望的歎息:“王爺!末將實話實說!如今西涼軍心已然浮動!將領們人心惶惶!在朝廷大義!在太傅威勢!在荀家利誘!在祖逖大軍壓境之下!末將實在沒有把握能保住這支軍隊了!”
    “砰!”司馬保聽完北宮純的分析,隻覺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踉蹌後退一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沒把握了?連你的西涼軍也保不住了?!”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瘋狂和不甘:“難道我們就這麽坐以待斃?!眼睜睜看著邵明珠奪走我們的一切?!然後像條狗一樣被他隨意處置?!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北宮純看著司馬保那絕望而瘋狂的眼神,心中也是一片冰涼。他沉默著,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有憤怒,有不甘,有恐懼,也有一絲掙紮!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狠厲!
    “王爺……坐以待斃自然不能!”北宮純的聲音如同從牙縫中擠出,“但硬拚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司馬保,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危險的信號:“為今之計唯有行險!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唯有在洛陽!在這看似銅牆鐵壁實則暗流湧動的帝都之中!尋找那唯一的生機!”
    司馬保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死死盯著北宮純:“行險?!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北宮將軍!你的意思是?!”
    北宮純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掃過緊閉的房門,確認無人偷聽,然後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王爺……您別忘了……這洛陽城中並非鐵板一塊!並非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匍匐在邵明珠腳下!”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比如那位深居永寧宮,身份尊貴卻又與邵明珠關係匪淺的荀太後!比如那位名義上是天子,實則如同傀儡,心中恐怕早已對邵明珠充滿恐懼和怨恨的少年皇帝!”
    北宮純的聲音帶著一絲蠱惑和冰冷的算計!“還有那些被邵明珠雷霆手段打壓下去卻未必心服口服的洛陽舊族!”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危險:“邵明珠他太自信了!他以為憑借他的威勢就能壓服一切!他以為將你我軟禁在此就能高枕無憂!他忘了!這洛陽是司馬家的洛陽!這皇宮是司馬氏的皇宮!這裏還有可以被利用的人!還有可以被點燃的火!”
    司馬保聽著北宮純的話,眼中的絕望漸漸被一種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光芒取代!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燒著熊熊火焰:“北宮將軍!你是說……我們可以在洛陽!在邵明珠的眼皮子底下發動一場足以扭轉乾坤的政變?!”
    北宮純緩緩點頭,眼中閃爍著如同毒蛇般的光芒:“不錯!王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目標就是邵明珠!隻要除掉他!這天下!這洛陽!這軍隊!就還是王爺您的!”
    他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而關鍵就在於如何接近他!如何找到那千載難逢的機會!以及如何利用好永寧宮那位太後娘娘!”
    就在這時宮裏來人傳旨讓二人進宮參加酒宴,皇帝特意為王爺跟北宮將軍舉辦的接風酒宴,除了太後跟太傅參加宴會,就沒有別人了。二人隨後收拾一下儀容,進宮赴宴。
    麟德殿內,燈火輝煌,絲竹悠揚。一場名為“家宴”,實為安撫與試探的宴席正在進行。少年天子司馬鄴端坐主位,臉上帶著刻意維持的、略顯僵硬的笑容。邵明珠坐左下首首位,荀曦作為太後坐右上首首位。南陽王司馬保與西涼名將北宮純分坐兩側下首。
    司馬鄴舉起金樽,聲音清亮,努力顯得熱情:“今日家宴,一為老師凱旋,光複洛陽,功蓋寰宇!二為王叔與北宮將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朕心甚慰!來!朕敬諸位一杯!”
    “謝陛下!”眾人齊聲應道,舉杯共飲。
    酒過三巡,氣氛看似融洽,實則暗流湧動。邵明珠今日心情格外舒暢,或許是因荀曦在場,或許是因荀家全力配合收編軍權進展順利,又或許是因多飲了幾杯禦賜美酒,他那素來深沉內斂的眉宇間染上了一層飛揚的神采,甚至帶上了一絲少年得誌的輕狂!
    他頻頻舉杯,向司馬保和北宮純敬酒,言語間帶著上位者的從容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敲打:“南陽王!北宮將軍!二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本公敬二位一杯!洛陽初定,百廢待興,日後還需二位多多協助朝廷!多多配合祖逖將軍啊!”
    司馬保和北宮純連忙起身,臉上堆滿恭敬笑容,連聲道:“不敢不敢!太傅言重了!下官末將)定當竭盡全力!輔佐太傅!效忠朝廷!”
    然而,司馬鄴的目光卻越來越多地被邵明珠和荀曦之間那看似無意、實則越來越明目張膽的互動所吸引!
    荀曦今日盛裝出席,雍容華貴中帶著慵懶風情。她的目光幾乎沒離開過邵明珠!那雙美麗的鳳眸中盛滿毫不掩飾的愛慕、欣賞、依戀……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討好和誘惑!每當邵明珠說話,她便微微側首專注看他,嘴角含笑,眼波流轉。當邵明珠舉杯,她也立刻舉杯,目光盈盈無聲應和。
    邵明珠似乎也完全沉浸在與荀曦的眉目傳情中。他看向荀曦的眼神,不再是臣子對太後的恭敬,而是充滿了男人對女人的欣賞、占有欲和露骨的情意!他甚至趁著舉杯飲酒的間隙,對著荀曦極其輕佻地飛了一個媚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壞笑!
    荀曦被他這大膽舉動逗得掩口輕笑,眼波流轉間風情萬種!非但沒有絲毫斥責之意,反而帶著一絲享受和縱容!
    這一切都一絲不落地落入了司馬鄴眼中!
    起初,司馬鄴隻是覺得刺眼,心中不舒服。他早聽聞風言風語說老師與母後關係非同一般,但他一直選擇不信!或者說不敢信!他敬重老師如父如兄!信任母後端莊賢淑!他甚至為此杖斃過幾個膽敢嚼舌根的宮人!
    然而此刻!眼前這活生生的一幕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幻想和自欺欺人!
    “轟——!”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恥辱感如同火山在司馬鄴胸腔爆發!瞬間衝垮理智!他的小臉瞬間煞白隨即漲紅!握著金樽的手指因用力骨節發白,微微顫抖!
    “母後……老師……他們怎麽敢?!怎麽敢?!”司馬鄴心中瘋狂咆哮!如同受傷的幼獸!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滔天怒火席卷全身!
    他看著母後荀曦那毫不掩飾的、充滿討好愛慕甚至帶著諂媚誘惑的眼神!看著老師邵明珠那輕佻的飛眼和壞笑!看著他們旁若無人地眉目傳情!司馬鄴隻覺得自己這個天子,這個皇帝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朕算什麽?!一個被架空的傀儡?!一個活在老師陰影下每日戰戰兢兢瑟瑟發抖的可憐蟲?!而朕的母後!大晉的太後!竟然不顧身份不顧廉恥公然與權臣調情?!甚至樂在其中?!這是對朕!對司馬家!對列祖列宗天大的羞辱!天大的恥辱啊!”
    司馬鄴越想越氣!越想越恨!心中對邵明珠那最後一絲殘存的師生情誼,感激之情在這一刻徹底化作了滔天的怨恨、恐懼和殺意!他死死盯著邵明珠那張俊美卻讓他無比厭惡的臉!恨不得立刻將他碎屍萬段!
    就在這時!
    坐在下首的南陽王司馬保敏銳捕捉到了司馬鄴劇烈變化的神情!那煞白又漲紅的小臉!那緊握金樽微微顫抖的手!尤其是那雙原本清澈此刻卻充滿屈辱、憤怒和瘋狂恨意的眼睛!
    司馬保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心中同樣充滿了屈辱和憤怒!為司馬家的尊嚴被踐踏!為皇嫂的清譽被褻瀆!但他城府極深,深知此刻發作無異於自尋死路!他強壓下翻騰的怒火,臉上依舊維持著恭敬的笑容,隻是那笑容深處,隱藏著冰冷的寒芒! 他知道機會就在眼前!
    邵明珠似乎並未察覺席間暗湧的殺機,或者說他根本不屑一顧!他飲盡杯中酒,隨意地將酒杯放在桌上,對著荀曦微微一笑,聲音帶著一絲慵懶:“太後,時辰不早,臣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荀曦眼中閃過一絲不舍,但當著眾人麵,隻能微微頷首:“太傅辛苦,早些歇息。”
    邵明珠起身,對著司馬鄴隨意地拱了拱手:“陛下,臣告退。”說完,竟不再看司馬保和北宮純一眼,徑直轉身,在侍衛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麟德殿!那份從容和無視一切的霸氣! 讓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
    邵明珠一走,荀曦也覺無趣,簡單說了幾句場麵話,便在宮女簇擁下離席。
    宴會草草結束。司馬保和北宮純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司馬保對北宮純使了個眼色,北宮純會意,先行告退。司馬保則留了下來。
    “陛下……”司馬保看著坐在禦座上,臉色蒼白、眼神空洞、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的司馬鄴,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和試探。
    司馬鄴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司馬保,裏麵充滿了尚未散去的屈辱、憤怒和一種瀕臨絕望的瘋狂!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王叔!你……你都看到了?!你都看到了?!”
    司馬保連忙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語氣沉痛而充滿同仇敵愾:“陛下!臣……都看到了!臣……心如刀絞!痛徹心扉啊!陛下!”
    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聲音壓得更低,帶著煽動性的憤怒:“邵明珠!他……他竟敢如此!竟敢在陛下麵前!在臣等麵前!公然……公然與太後娘娘……眉目傳情!舉止輕佻!此乃……此乃大不敬!大不韙!是對陛下!對太後!對司馬氏皇族!天大的褻瀆和侮辱!天大的恥辱啊!陛下!”
    司馬鄴聽著司馬保的話,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他猛地抓住司馬保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入肉裏!聲音帶著極度的痛苦和恨意:“王叔!朕……朕該怎麽辦?!朕是皇帝啊!可朕算什麽?!一個傀儡!一個笑話!連……連母後……母後她……”他說不下去,眼淚奪眶而出!
    司馬保反手緊緊握住司馬鄴冰冷顫抖的手,眼中閃爍著精光,聲音帶著蠱惑和孤注一擲的瘋狂:“陛下!您不能再忍了!不能再猶豫了!邵明珠他……已非人臣!其心可誅!其行當滅!他今日敢如此藐視皇權!褻瀆太後!明日……明日就敢……就敢……廢立天子!篡奪江山啊!陛下!”
    “廢立天子……篡奪江山……”司馬鄴喃喃自語,這幾個字如同重錘砸在他的心上!將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徹底粉碎!他眼中那瀕臨崩潰的瘋狂瞬間被點燃!化作滔天的殺意!
    “王叔!朕……朕想殺了他!朕要殺了他!”司馬鄴的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在低吼,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司馬保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光芒,他湊近司馬鄴,聲音如同毒蛇吐信,低沉而危險:“陛下!臣……願為陛下效死!但此事需周密謀劃!需一擊必殺!”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司馬鄴:“陛下!您可還記得……漢獻帝……衣帶詔?!”
    司馬鄴渾身一震!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
    司馬保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致命的誘惑:“陛下!隻要您下定決心!賜臣衣帶密詔!授臣便宜行事之權!臣縱使粉身碎骨!也定當為陛下!為大晉!除此國賊!還朝綱以清明!還陛下以威嚴!還太後以清白!”
    他緊緊握住司馬鄴的手,聲音帶著煽動和孤注一擲的瘋狂:“陛下!這是唯一的機會!您難道真想一輩子做他邵明珠的傀儡嗎?!您難道能忍受母後繼續被他如此褻瀆嗎?!您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司馬氏的江山改姓邵嗎?!”
    “夠了!!”司馬鄴猛地甩開司馬保的手,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吼!他眼中充滿了血絲,胸膛劇烈起伏!良久良久,他緩緩抬起頭,眼中隻剩下冰冷的瘋狂和決絕的殺意!
    他死死盯著司馬保,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冰冷刺骨:“好!朕答應你!朕下衣帶詔!”
    麟德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少年天子那充滿仇恨和決絕的臉龐。一場針對邵明珠萬分凶險的陰謀,在皇帝親自首肯下,正式拉開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