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映照著邵明珠疲憊而略顯憔悴的臉龐。案頭堆積如山的奏報和軍情急件，如同沉重的山巒壓在他的心頭。洛陽風波雖已平息，但後續的整肅、安撫、權力洗牌，以及北疆殘餘的匈奴部落扣邊的警報，都讓他心力交瘁。此刻，他手中緊握著的，是剛剛從順天府八百裏加急送來的、妻子司馬凝霜的親筆信。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絲期待和慰藉，拆開了信封。司馬凝霜那清麗而有力的字跡映入眼簾。信中先是對家中兒女的溫馨描述——小平安的活潑伶俐，景褆的蹣跚學步，景乾的安睡，景睿的康健——如同一股暖流，瞬間撫慰了他冰冷疲憊的心。字裏行間流露出的安寧與滿足，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
    然而，當他讀到關於洛陽風波的部分時，邵明珠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信紙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鄴兒糊塗！愚蠢！忘恩負義至此，實令人心寒齒冷！夫君待他如子，嘔心瀝血，扶他於危難，授他以權柄，他卻行此悖逆之舉，當街辱罵恩師，置大晉江山於不顧！其行可誅！其心當誅！夫君念及舊情，顧全大局，留他一命，已是天高地厚之恩！霜兒代司馬氏，謝夫君寬宏！”
    這是凝霜寫的？邵明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反複看了幾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司馬凝霜！這位曾經的大晉女帝！她竟然用如此嚴厲、如此決絕、甚至帶著殺伐之氣的語言痛斥她的親侄子司馬鄴！而且她竟然說“代司馬氏，謝夫君寬宏”！
    邵明珠的心跳陡然加速！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席卷全身！這與他預想的反應截然不同！他本以為，凝霜即便再明事理，再心疼他，也會為司馬鄴求情，會為司馬氏的江山憂心忡忡，會委婉地提醒他不要做得太過……畢竟，那是她的親侄子！是司馬氏的血脈！是她曾經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守護的江山！
    然而沒有！信中非但沒有半分求情之意，反而充滿了對司馬鄴的憤怒和一種近乎劃清界限的決絕！
    邵明珠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繼續往下讀：
    “他若安分，保其富貴尊榮，全夫君對霜兒之諾。他若再生事端，夫君不必再顧念情分，當以國法論處！司馬氏江山，夫君守得住，便守。守不住……那也是司馬氏氣數已盡！夫君不必為此自責！霜兒心中，夫君與孩兒，重於司馬氏江山百倍！”
    邵明珠隻覺得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他猛地站起身！眼睛死死盯著信紙上那幾行字！一遍！兩遍！三遍！
    “司馬氏江山，夫君守得住，便守。守不住……那也是司馬氏氣數已盡！夫君不必為此自責！霜兒心中，夫君與孩兒，重於司馬氏江山百倍！”
    這簡直是石破天驚！顛覆認知！
    邵明珠的呼吸變得急促！他握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司馬凝霜！這位曾經將司馬氏江山看得比生命還重的女人！竟然親口說出了“司馬氏氣數已盡”這樣的話？！而且她竟然說夫君與孩兒重於司馬氏江山百倍？！這怎麽可能？！
    巨大的震驚過後，是更深的困惑和難以置信！為什麽？！為什麽凝霜的態度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不再忌憚自己功高震主了嗎？不再擔心自己會篡奪司馬氏的江山了嗎？她信中甚至隱隱有一絲鼓勵？！鼓勵自己放手去幹？！
    邵明珠在書房中來回踱步，眉頭緊鎖，苦苦思索。突然！他猛地停下腳步！腦海中如同劃過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迷霧！
    “景乾！”邵明珠喃喃自語，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是了！景乾！他的嫡子！司馬凝霜為他誕下的世子！邵景乾！
    司馬凝霜……她變了！她不再是那個一心隻為司馬氏江山殫精竭慮的女子了！她現在是邵司馬氏！是邵景乾的母親！是邵家的主母！
    當一個女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尤其是這個孩子是她血脈的延續！是她未來最大的依靠和希望！她的心！她的全部心思！都會自然而然地轉移到孩子身上！
    司馬凝霜也不例外！她視若珍寶的兒子邵景乾，是邵明珠親封的世子！是未來燕國公府的繼承人！更是邵明珠龐大基業最名正言順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邵明珠越想越通透！邏輯瞬間清晰！
    “如果我真的更進一步……”邵明珠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那麽，景乾……我的世子……他就不再僅僅是燕國公世子！而是未來的太子！儲君！乃至天子！”
    “而景乾身上……流著一半司馬氏的血脈！他是司馬凝霜的兒子！也是司馬氏的外孫！由他繼承大統……某種意義上……司馬氏的江山並未斷絕！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延續！”
    “難怪凝霜不再忌憚！甚至隱隱支持！因為她知道！無論我走到哪一步！最終的受益者……最大的贏家……必然是她的兒子！景乾！她不是在守護司馬氏的江山……她是在為她的兒子鋪路！”
    想通了這一點，邵明珠心中豁然開朗！但同時，也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對妻子深沉母愛的理解，有對權力更迭、血脈傳承的感慨，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宿命感！
    他不由得想起了黃漱玉那神秘而飄渺的話語：“未來……你的兒子們會為了那個位置……刀兵相向、手足相殘。此乃天命，更改不了。就像你這一路走來，有驚無險亦是天命！人……不能逆天改命……否則……必遭天譴……”
    天命……邵明珠咀嚼著這兩個字，眼神變得深邃而蒼涼。
    司馬鄴的背叛與瘋狂，是偶然嗎？不，那似乎是必然！是司馬氏氣數將盡的征兆！是權力更迭過程中無法避免的陣痛！
    凝霜態度的轉變，是偶然嗎？不，那似乎也是必然！是母性本能對血脈延續的極致守護！是權力格局變化下最符合她利益的選擇！
    而未來……景乾、景褆、景睿……他的兒子們……是否真的會如黃漱玉預言那般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而兄弟鬩牆，同室操戈？！
    邵明珠感到一陣寒意從心底升起。他猛地攥緊了拳頭！不！他不信！他絕不允許！
    但黃漱玉的話，如同魔咒般在他耳邊回響：“天命……更改不了……逆天改命……必遭天譴……”
    邵明珠頹然坐回椅中，疲憊地閉上雙眼。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推動著，在一條名為“天命”的軌道上狂奔。他統一了北方，掃平了匈奴，光複了洛陽，打退了王敦，如今又要麵對北疆草原……他看似權傾天下，翻雲覆雨，但他真的有力量去改變那早已注定的未來嗎？！
    燭火在邵明珠深鎖的眉宇間跳躍，投下濃重的陰影。司馬凝霜信中那句“重於司馬氏江山百倍”帶來的震撼尚未平息，黃漱玉關於“天命”與“手足相殘”的預言又如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頭。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不是洛陽的血雨腥風，而是未來可能上演的、更加慘烈的畫麵。
    “景乾……我的世子……”邵明珠低聲呢喃，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他心中不斷敲響的警鍾。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銳光如電！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絕不能讓自己的基業重蹈西晉八王之亂的覆轍！絕不能讓自己的兒子們步上司馬家那群蠢豬的後塵！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邵明珠的聲音低沉而充滿決斷，“老子現在就要給景乾鋪路！鋪一條鐵桶江山的路！”
    他開始在心中急速盤算，如同一位老練的棋手，審視著未來的棋局。
    “拓跋婧瑤……慕容嫣……段雲洛……”邵明珠默念著三位鮮卑夫人的名字，眉頭皺得更緊。她們背後，是拓跋部、慕容部、段部這鮮卑三部！這是他起家的核心力量！是橫掃北方的絕對主力！功勞蓋世！勢力根深蒂固！
    未來，她們若誕下男孩……這三個孩子背後，將是何等龐大的外戚勢力？！拓跋銳、慕容皝、段疾陸眷……這些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舅舅們！他們的野心和能量，足以撼動朝堂！
    “而景乾……他有什麽？”邵明珠心中湧起一股苦澀。景乾的母親是司馬凝霜，是前朝女帝，背後是司馬氏……但如今，司馬氏已是昨日黃花，爛泥扶不上牆！她那個廢物侄子司馬鄴，不拖後腿已是萬幸！景乾背後沒有強大的母族支撐！沒有雄厚的舅家勢力！
    一旦儲君之爭爆發，老子活著，憑借無上威望和雷霆手段，還能壓的住各方蠢蠢欲動的野心。可老子百年之後呢？景乾一個孤零零的儲君，麵對背後站著鮮卑三部的兄弟，麵對手握重兵、虎視眈眈的舅舅們……他能震得住嗎？！
    “拓跋銳、慕容皝、段疾陸眷……他們會甘心俯首稱臣嗎？他們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外甥屈居人下嗎？！”
    邵明珠眼中寒光一閃，“若局勢失控……那便是第二場八王之亂！老子的江山就是第二個西晉！我們邵家就是第二個司馬家！身死族滅！遺臭萬年！”
    這個念頭讓邵明珠不寒而栗！他猛地一拍桌子！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厲芒！
    “不行！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冉閔！段文鴛！慕容恪！慕容垂！拓跋什翼犍！”邵明珠口中清晰地吐出幾個名字！這些都是他麾下最年輕、最驍勇、潛力最大的心腹愛將！更是未來軍方的頂梁柱！
    “冉閔、慕容恪、慕容垂、拓跋什翼犍……他們才十多歲，沒有形成一套自己的價值觀！段文鴛雖比他們大些，但也是青年才俊！”邵明珠眼中精光閃爍，“老子要把他們全部變成景乾的人！”
    “從現在起！讓他們看著景乾長大！等景乾稍大些，能跑能跳了，就讓冉閔教他刀法！讓段文鴛教他槍術！讓慕容垂教他騎射！讓慕容恪教他兵法！讓拓跋什翼犍陪他摔跤！讓他們朝夕相處！同吃同練！培養生死與共的兄弟情誼！”
    邵明珠仿佛看到了未來的場景：演武場上，少年景乾在冉閔的嚴厲指導下揮汗如雨；馬背上，段文鴛手把手教他控韁；營帳裏，慕容恪與他推演沙盤；篝火旁，慕容垂、拓跋什翼犍與他勾肩搭背，分享著軍旅趣事……這份從小培養的情誼，將是最堅固的紐帶！
    “還有他們的兒子！”邵明珠思路愈發清晰，“冉閔、段文鴛、慕容恪、慕容垂、拓跋什翼犍……他們未來的兒子！都要給景乾當伴讀！當玩伴！從小一起讀書！一起習武！一起長大！讓他們成為景乾的肱骨！成為他的羽翼！成為未來太子黨的核心班底！”
    光有武將還不夠！治國需要文韜！需要心腹！
    “邵家子弟！必須加速培養！”邵明珠的目光投向順天府方向，“堂哥邵明遠！沉穩幹練！心思縝密！是我邵家年輕一輩的翹楚！如今在洛陽協助謝玄微處理政務，曆練得越發老成！他將是景乾未來在朝堂上的定海神針！”
    “堂弟邵明鬆！聰慧機敏！長於謀略！在玉山書院成績斐然！邵明懿！性格剛直！通曉律法！也是可造之材！侄子邵景軒！年紀雖小，但天資聰穎，在書院備受讚譽！這些邵家子弟……都是景乾的骨肉至親！血脈相連！忠誠可靠！他們將是景乾文官體係的中堅力量！是他在朝堂上對抗外戚、平衡勢力的重要籌碼！”
    邵明珠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朝堂的格局：以邵明遠為首的邵氏宗族文官集團，以冉閔、慕容恪等為核心的少壯派武將集團，共同拱衛在太子景乾周圍！形成一股足以抗衡任何外戚勢力的強大力量！
    邵明珠的思維並未停止。他深知，僅僅依靠太子黨還不夠。鮮卑三部勢力龐大，必須加以製衡，不能讓他們擰成一股繩！
    “拓跋、慕容、段部……三部之間，並非鐵板一塊！”邵明珠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老嶽父慕容廆坐鎮河西，拓跋銳雄踞代北，段疾陸眷統領遼西……地域相隔，利益難免衝突！”
    “未來……可以讓三部互相牽製！讓慕容部去製衡拓跋部，讓段部去製衡慕容部……讓他們在邊疆、在朝堂，形成微妙的平衡！誰也別想一家獨大！誰也別想威脅到景乾的地位！”
    “甚至……”邵明珠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未來可以考慮聯姻！讓景乾迎娶三部中某一部的貴女！或者讓景乾的兄弟迎娶其他部的貴女！用姻親關係進一步分化、拉攏、製衡！”
    將所有計劃在腦海中反複推演數遍，邵明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眉宇間的凝重並未完全散去。他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望著洛陽城沉沉的夜色。
    “黃漱玉……你說天命難違……手足相殘是定數……”邵明珠低聲自語，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無奈，“或許……你說得對。就像我這一路走來，看似步步驚心，卻又總能化險為夷……冥冥之中，或許真有天意……”
    他握緊了拳頭，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但是！老子不信邪！老子偏要逆天改命！老子要把能做的都做到極致！把該鋪的路都鋪得天衣無縫！把景乾的根基打得固若金湯！”
    “至於剩下的……”邵明珠望向深邃的夜空，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那就盡人事聽天命吧！若天命真要亡我邵家……那老子也認了！但至少……老子問心無愧！”
    他猛地關上窗戶，轉身回到書案前，提筆蘸墨，眼神銳利如刀。他要立刻給順天府的趙翔寫信！給玉山書院的副山長寫信！招冉閔、段文鴛、慕容恪、慕容垂、拓跋什翼犍等人來國公府！他要立刻啟動為世子邵景乾鋪路的龐大計劃！一刻也不能耽擱！
    夜還很長，但邵明珠眼中燃燒的火焰，已照亮了通往未來的道路。這是一條充滿荊棘與挑戰的路，但為了他的兒子，為了他打下的江山，他必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