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緩緩降落在跑道上時，時針已經指向了半夜十一點。
    萱萱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耽擱，匆匆走出機場後，便立刻打了輛車直奔醫院。
    然而，這個時間早已過了醫院的探視時間，住院樓的大門緊緊關閉著。
    萱萱眼巴巴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想要探望母親卻連門都進不去。
    焦急萬分的她，在一番思索後，還是掏出手機給安娜打了過去。
    盡管此刻她身處遙遠的東北，與上海相隔1400公裏，但不知為何，萱萱心底就是堅信安娜一定有辦法幫她解決眼前的難題。
    電話很快接通，萱萱語速極快地向安娜說明了自己的困境。
    安娜聽後，並沒有立刻給出答複，而是仔細詢問了她所在的醫院名稱，隨後讓她在住院樓門口等著。
    萱萱有些迷茫，不知道是要等安娜的電話指示，還是會有其他安排，但她別無選擇，隻能在門口焦急地踱步等待。
    沒想到，還不到五分鍾，緊閉的住院處大門就“嘎吱”一聲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一位中年醫生和保安一起走了出來，中年醫生掃視了一圈，發現門前隻有萱萱一人，便開口問道：“你姓唐？”
    “是！”萱萱忙不迭地回答，聲音中帶著一絲急切。
    中年醫生微微點頭，說了句：“跟我來吧。”說完，便轉身朝大門內走去。
    萱萱見狀，趕忙快步跟上。
    等兩人進門後，保安又將大門重新鎖上。
    在等電梯的間隙，中年醫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道：“唐小姐，我能冒昧問一下，您跟院長是什麽關係嗎？”
    萱萱一頭霧水，她連院長是誰都不清楚，又怎麽能回答這個問題呢？隻能尷尬地敷衍了一句。
    可她忽略了東北人熱情、自來熟的性格特點，從等電梯到上樓的這段時間裏，中年醫生的嘴就像連珠炮似的，說個不停。
    萱萱此刻心情沉重到了極點，根本沒有精力應付他，但又不好意思生硬地回絕，隻能強擠出笑容，一邊點頭一邊“嗯、嗯”地應付著。
    終於，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了樓層。
    中年醫生跟著萱萱一起走出電梯。就在萱萱疑惑他還要做什麽的時候，隻見他拿出自己的工作名牌，在病房門前的門禁上一掃，打開了最後一道門。
    他微笑著示意萱萱進去，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此時，病房的走廊裏一片漆黑，寂靜無聲，一個人影也沒有，隻有護士站還亮著微弱的燈光。
    萱萱憑借著記憶找準方向，腳步匆匆地來到了母親的病房前。
    看到病房裏黑著燈，沒有任何動靜，她一直高懸著的心反而稍稍放下了一些。
    在醫院裏，這種安靜或許意味著暫時的平穩，要是病房裏燈火通明、儀器聲響不斷，那才是所有家屬最不願看到的場景。
    萱萱站在門前，深吸了幾口氣，試圖讓自己顫抖的雙手平靜下來，這才緩緩伸出手，輕輕按下把手，慢慢推開了門。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裏麵擺放著一張病床和一張陪護床。
    此時，王芳正躺在外麵的陪護床上，閉著眼睛，看似在小憩，可實際上她根本無法入睡。
    隻要一閉上眼睛，和婆婆相處的點點滴滴就像電影般在她腦海中不斷放映，還有對婆婆即將離世的深深恐懼，讓她的內心備受煎熬。
    這些年，家裏的長輩相繼離去，在這漫長的時光裏，她和婆婆相互扶持，一起生活了十多年。
    這十幾年的朝夕相伴，讓她們成為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依靠，她們之間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婆媳情分，甚至比很多親生母女之間的感情還要深厚。
    然而，如今這個最堅實的依靠卻即將離她而去，這讓情感豐富的王芳怎麽能承受得住呢？
    所以，在老太太住進醫院的這兩天，王芳幾乎沒有合眼超過十分鍾。
    她時刻警惕著，生怕老太太真正離開的那一刻，自己不在她身邊，讓她孤零零地走。
    如果真的那樣，她餘生都將活在無盡的懊悔之中。
    因此，盡管萱萱開門的動作十分輕柔，可房門剛一打開，王芳就立刻睜開了眼睛，警惕地問道：“誰？”
    “是我，我回來了。”萱萱壓低聲音，輕聲回答。
    聽到萱萱的聲音，王芳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滿臉驚訝地說道：“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給你打電話才過去幾個小時，我還以為你最早也要明天上午才能到呢。”
    “我也是托朋友找關係才買到的機票，不然還真回不來。”
    萱萱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老太太的病床前，看著躺在床上的母親，心急如焚地輕聲問王芳：“媽現在怎麽樣了？”
    房間裏隻有她們三個人，萱萱也不再掩飾自己的擔憂。
    王芳聽到她的問話，原本強忍著的悲傷瞬間湧上心頭，臉上浮現出無盡的哀愁，她輕輕搖了搖頭，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媽現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醫生說……”剛說了半句，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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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萱萱已經在心裏做了無數次準備，但聽到母親隨時可能離世的消息，她的眼淚還是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
    但她沒有立刻叫醒母親，告訴她自己回來了，而是轉過身，將王芳緊緊抱在懷裏，就像前世一樣，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溫柔地安慰道：“芳，你別太傷心了。不管媽怎麽樣，你都得保重自己的身體呀。要是你再出個什麽事，晨陽和未來可怎麽辦，他們就真成沒媽的孩子了。”
    聽到萱萱的安慰，王芳心中五味雜陳，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你這安慰人的話，還是這麽讓人哭笑不得。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再次聽到你這麽奇葩的安慰，還真有點熟悉的感覺。”
    聽了王芳的話，萱萱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這一小段插曲，讓病房裏壓抑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一些。
    就在這時，病床上的老太太也緩緩醒了過來。
    她的聲音沙啞而含糊不清，一開口就虛弱地問道：“是亞楠回來了嗎？”
    聽到母親的聲音，萱萱立刻轉身，撲到病床前，緊緊抓住母親伸出的那隻蒼老幹枯的手，急切地喊道：“媽，媽，你醒了！是我啊，我是亞楠，我回來了！”
    老太太緊緊握住萱萱的手，像是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不回來，我都閉不上眼睛啊。”
    聞言，萱萱早已泣不成聲，滿心自責地說道：“媽，是我不好，是我不孝，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老太太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了，呼吸急促，努力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完整的話。
    但她還是費力地伸出另一隻手，朝著王芳的方向。
    王芳見狀，趕忙走到病床的另一邊，同樣握住老太太的手，喊道：“媽，我在呢，我在這兒陪著您。”
    兩邊同時握住自己最親的人，老太太布滿皺紋的臉上，仿佛浮現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不知過了多久，老太太緩緩看向王芳，再次含糊地說道：“芳，我這一輩子也夠本了，你別太傷心，傷心過度會傷身體的。你要為了晨陽他們，好好地活下去啊。”
    “好的，媽，我知道了。媽，您別說話了，休息一會兒吧。”王芳淚流滿麵，哽咽著勸道。
    老太太輕輕搖了搖握住王芳的手，語氣虛弱卻又堅定地說：“不休息了，再休息，我恐怕就醒不過來了。”
    說完，她吃力地轉過頭，看向萱萱，聲音更加微弱地說道：“亞楠，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以前我一直沒問，可我心裏一直都很想聽。”
    “好，媽，您想聽，我這就給您講。但您得答應我，在我講完之前，可不能睡著啊。”
    萱萱強忍著淚水，不等老太太回答，便開始緩緩講述自己的故事。
    她故意放慢了語速，每一個字都吐得格外清晰，這不僅是為了讓老太太能聽得清楚，更是希望用這種方式，多留住老太太一會兒。
    於是，萱萱從自己很小的時候講起，把那些小時候發生的有趣好玩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說給母親聽。
    她講著講著，聲音越來越哽咽，可還是努力堅持著。
    然而，老太太最終還是沒能撐住。
    在見到萱萱之後，她像是完成了自己最後的心願，帶著幸福和滿足的笑容，安詳地離開了人世。
    當老太太的手掌從王芳手中滑落的那一刻，王芳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悲痛，放聲大哭起來。
    可是，萱萱卻好像不願接受這個事實，異常固執地再次抓起母親的手，繼續講著自己的故事，仿佛隻要她的故事不停，母親就不會真的離去。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王芳的哭聲終於漸漸停了下來。
    當她再次抬起頭時，看到萱萱還在那裏，對著已經離世的母親講述著過去的事情，仿佛母親還在身邊聆聽一樣。
    王芳有心想要勸阻，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沒有去叫醫生，隻是眼神空洞地靜靜地聽著萱萱講的每一件事。
    ......
    第二天早上，晨陽和未來收到了老太太在夜間去世的消息，一大早就心急火燎地趕到了醫院。
    他們看到的，是已經被萱萱和王芳梳洗打扮過，安詳地躺在病床上，如同睡著了一般的奶奶。
    見到萱萱突然出現在這裏，他們雖然感到十分詫異，但此刻失去親人的巨大悲痛占據了他們的內心，讓他們無暇多問，便立刻開始操辦奶奶的後事。
    把母親的後事交給兒女們處理後，萱萱便陪著王芳回了家。
    因為她發現王芳的狀態很不對勁。
    從半夜哭過之後，一直到晨陽和未來趕到醫院，王芳都像丟了魂似的，一言不發，雙眼空洞無神，沒有一點焦點。
    王芳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讓萱萱十分擔心。
    她可不想母親剛走，妻子再出什麽問題。
    所以一回到家，萱萱就不停地安慰王芳，找各種話題和她聊天，希望能讓她從悲傷中走出來。
    可無論萱萱說什麽，王芳都像沒聽見似的，始終沉默不語，這讓萱萱對她的狀況愈發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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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萱萱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一個人可能沒辦法讓王芳振作起來，於是給晨陽打了個電話，讓他把孫子接過來陪陪王芳。
    打電話時，萱萱的語氣十分強硬，完全不像是平輩之間的交流。
    但當晨陽得知王芳現在的狀態後，想都沒想，就把還在上補習班的兒子接了回來。
    當大孫子出現在王芳麵前時，她終於有了一點反應，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樣毫無生氣。
    孫子跟她說話的時候，她偶爾也會回應一兩句。
    雖然王芳終於開口說話了，可萱萱還是覺得她的精神狀態糟透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肯定不是個好兆頭。
    於是，萱萱皺著眉頭思索了半天，最後跟晨陽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家。
    她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才疲憊地提著一個寵物箱回到家中。
    此時，王芳已經洗漱完畢，正準備躺下休息。
    看到萱萱回來，她有氣無力地問道：“你怎麽出去了一整天，到底幹嘛去了？”
    萱萱神秘地一笑，故作輕鬆地說道：“你猜猜看！”
    也許是為了配合萱萱，王芳勉強擠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問道：“你背後拿的是什麽呀？”
    萱萱也沒打算賣關子，直接從身後拿出了那個寵物籠子。
    可能是因為一路上的晃動，籠子裏傳出了一聲奶聲奶氣的喵叫聲。
    “花花！”看清小貓的模樣，王芳驚訝地叫出了聲。
    看到她的反應，萱萱滿意地點了點頭，心想：情緒有波動就好，說明她心裏還有在乎的東西。
    “如果你願意，也可以這麽叫她。”萱萱說道。
    “她不是花花，但跟花花真的好像啊。你跑了一天，就是為了買一隻跟花花一樣的小貓？”王芳滿臉詫異，眼神中帶著一絲疑惑，看向萱萱。
    萱萱輕輕笑了笑，點了點頭。
    “你還記得啊！”王芳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驚喜，又有些感慨地問道。
    萱萱當然記得。
    那是兩人大學畢業那年，王芳的好朋友送給她一隻帶有黃色花紋的狸花貓。
    雖然它不是什麽名貴品種，但王芳卻對它喜愛至極。
    花花也特別黏人，隻要王芳在家，它就像個小跟班似的，王芳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
    不管是寒冷的冬天，還是炎熱的夏天，隻要王芳一坐下，花花就會想盡辦法臥到她身上。
    大學畢業沒多久，王芳就嫁給了李亞楠，花花也成了她唯一的陪嫁“成員”，一直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可結婚一年後，王芳懷孕了，身體也發生了變化。
    原本對貓毛不過敏的她，懷孕後卻開始過敏。
    一開始隻是偶爾打打噴嚏，後來越來越嚴重，隻要一回到家，就噴嚏不斷，渾身瘙癢難耐。
    兩人實在沒有辦法，隻好把花花寄養在朋友家裏。
    花花從來沒有離開過王芳，也沒有離開過熟悉的家。
    到了朋友家後，它嚇得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怎麽都不肯出來。
    王芳在電話裏勸了很久，告訴它等自己生完孩子就接它回家。
    可花花還是躲在角落裏，一動不動。
    當時，所有人都覺得小貓認生很正常，過幾天就會好的。
    但他們都低估了花花對王芳的依賴和它倔強的個性。
    花花以為自己被王芳拋棄了，陷入了絕望，竟然開始絕食。
    不管朋友喂它什麽好吃的，哪怕是它最愛吃的烤魚片，它都一口也不碰，連水都不喝一口。
    最終，花花活活把自己餓死了。
    王芳得知這個消息後，懊悔不已，大哭了一場。
    當時她情緒過於激動，甚至差點因此流產。
    從那以後，王芳就再也沒有養過其他小動物。
    萱萱心裏明白，不是王芳不喜歡小動物，而是她實在受不了寵物離世帶來的巨大打擊，還有對花花深深的愧疚和無盡的思念。
    而今天，萱萱看到王芳因為母親的突然離世，遭受了沉重的精神打擊，整個人變得渾渾噩噩的。
    她擔心王芳一直這樣下去，會陷入嚴重的孤獨和無助之中。
    於是，她決定給王芳找點精神寄托，讓她的生活多一點牽掛。
    為此，萱萱幾乎跑遍了全市的寵物市場和寵物商店，經過一番努力，終於買到了一隻和當年的花花極其相似的狸花貓。
    王芳看著這隻和花花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貓，內心確實有了一些波動，眼神裏也流露出一絲心動。
    她緩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從籠子裏將小貓捧了出來，放在眼前，仔細地端詳著。
    看了許久，她發現這隻小貓和當年的花花真的太像了，幾乎找不出什麽明顯的差別。
    小貓也瞪著兩隻萌萌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王芳，仿佛能感受到麵前這位老人的親切，張開粉嫩的小嘴，“喵喵”地叫了起來。
    王芳頓時被它可愛的模樣逗笑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把目光從小貓身上移開，看向萱萱，問道：“你把她帶回來，是怕我寂寞，讓她來陪我的嗎？”
    “不是，我把她買回來，其實是想讓她代替我來照顧你呀。”萱萱認真地說道。
    “照顧我？她現在連吃東西都要人喂呢，怎麽照顧我呀？”王芳疑惑地問道。
    “你照顧她，她陪著你，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她可以代替我，也可以代替原來的花花。說不定呀，花花就是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來找你了呢！就像我一樣，我們都舍不得離開你，一直都記掛著你呢！”萱萱溫柔地說道。
    王芳雖然年紀大了，但頭腦並不糊塗，她當然明白萱萱的良苦用心。
    萱萱是擔心她突然失去陪伴，會失去精神寄托，甚至可能出現意外。
    明白這些後，王芳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我會照顧好她，也會照顧好自己的。”
    聽到王芳這麽說，萱萱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知道，王芳重新有了精神寄托，暫時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了。
    至於以後，她會盡量多和王芳聯係，多關心她。
    雖然萱萱知道這些還遠遠不夠，但目前她也隻能先做到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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