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隔壁小妮一家都搬走了，咱們為啥還留在這兒啊？”
    西蜀城深處的小巷裏，暮色正沿著青石板路漫過來。小虎子蜷在斑駁的門檻上，望著對門落鎖的院落——簷角的風鈴早沒了聲息，窗台上那盆小妮親手栽的太陽花蔫頭耷腦地垂著，他仰起臉看向身後的老人，眼裏滿是不解。
    老人拄著竹杖站起身，夕陽的金輝漫過他花白的鬢角，伸手輕輕揉了揉小虎子的後腦勺，笑聲帶著點沙啞：“哈哈哈，我們虎子，是想小妮陪你掏鳥窩了吧？”
    小虎子臉一紅，卻執拗地轉過頭，盯著爺爺布滿皺紋的臉頰追問：“才不是呢。爺爺說壞人要來了，他們都去避難了，那咱們為啥不走？”
    老人望著對麵空院裏搖曳的雜草，輕輕歎了口氣。風卷著塵土掠過巷口，帶起些微涼意。他抬眼看向被鉛灰色雲層壓得低低的天空，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天下這麽大，可哪兒又真能躲得掉呢？”
    小虎子眨巴著眼睛，沒聽懂。
    “留在這裏，是險。”老人的目光落回巷尾那麵褪色的軍旗上——那是去年戰甲軍路過時留下的，“但這裏也有別處尋不到的東西——是能讓人在黑夜裏盼著天亮的念想，是揣在懷裏，就敢抬頭往前走的希望。”
    “是因為戰甲軍嗎？”小虎子忽然眼睛一亮。他還記得那些銀甲戰士列隊走過巷口時，鎧甲在日頭下亮得晃眼，有人笑著屈指彈了彈他的額頭，說“會守好這城”。那是他見過最威風的模樣，比戲文裏的將軍還要神氣。
    老人低頭望著孫子眼裏跳動的光，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哈哈笑出了聲，竹杖在青石板上輕輕一頓：“能想到這兒，我們虎子可真長大了。”他沒說對，也沒說錯，隻是抬手往巷口指了指——那裏，幾縷炊煙正從瓦簷間鑽出來，在灰雲下扯成細細的白線，慢悠悠地往上飄。
    “爺爺當年，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個。”老人忽然開口，聲音裏添了些悠遠的調子，“那時候可比現在難多了，刀光劍影裏連口氣都喘不勻。可城主大人握著劍說‘堅持住’，我們就真跟著他殺出來了——這就是希望。”說著，他從懷裏摸出枚磨得發亮的鐵製手環，指腹一遍遍摩挲著上麵的刻痕，像是在撫摸那些早已褪色的青春。
    像這樣的人家，巷子裏還有不少。他們大多是從蓉城一路跟著過來的，骨頭裏都帶著股堅信的韌勁。這些天，搬走的人確實多了，卻也有幾戶見這半月來邪教沒半點動靜，又偷偷卷著包袱回來的。城主府對此從沒過問，仿佛早已看透了人心底那點不肯熄滅的念想。
    此時的城主府大院裏，諸葛青雲正與胖子並肩站在階前，望著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兩人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
    剛轉進內院，胖子就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旁邊的少年，語氣裏滿是戲謔：“小子可以啊，天陰教那幫眼高於頂的貨色，竟然能為了你把往日恩怨都揭過了？”他拍著胸脯，一臉“快來巴結我”的模樣，“要不以後跟我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天陰童子斜睨他一眼，那眼神裏的嫌棄幾乎要溢出來，活像在看個不懂事的傻子。往日裏都是旁人捧著他、巴結他，敢說讓他“跟著混”的，這胖子還是頭一個。
    “你那什麽眼神？”胖子被他看得火起，擼起袖子就要理論，“信不信胖爺我再教訓你一頓？懂不懂什麽叫先當小弟後當爺？如今你可是階下囚，得學會感恩！”
    屋簷下的諸葛青雲聽著這沒頭沒腦的爭執，無奈地搖了搖頭，指尖撚著胡須，眼底藏著點笑意。
    “禁製已解，翠嬸的恩情，我也算還清了。”
    就在胖子還要喋喋不休之際，小院深處一間房門“咯吱”一聲被推開。張小生站在門內，目光在院中掃過，略作停頓後，才邁步走了出來。
    “小生哥哥……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房間內，王小碟望著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聲音發顫，眼眶泛紅，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心頭發緊。
    張小生的腳步猛地頓住。風卷起他衣袍的邊角，沉默在院中漫延了片刻，他才緩緩轉過身，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已經長大了，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女孩蒼白的臉上，一字一句道，“將來你若再行差踏錯，我會第一個動手。”
    說罷，他不再看她，轉身領著諸葛青雲和一臉悻悻的胖子，徑直向外走去。
    “小生哥哥——！”王小碟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卻隻換來漸行漸遠的背影。她身子一軟，沿著門框癱坐在地，像一片被狂風卷落的枯葉，失了所有依靠，隻剩下鋪天蓋地的絕望，連哭都忘了力氣。
    邪教的報複終究還是來了。
    這天清晨，西蜀城的百姓正像往常一樣推開窗欞，準備迎接新一天的晨光，天際卻毫無征兆地翻湧起來——一團妖異的血色紅雲驟然凝聚，如一塊浸了血的巨大幕布，沉沉壓在城郭上空，連曦光都被染成了詭異的暗紅。
    下一刻，數十道黑影自紅雲深處踏空而出，衣袂翻飛間帶著凜冽的殺意，齊刷刷懸在半空。
    “張小生，滾出來受死！”為首一人聲如洪鍾，帶著淬毒般的怨毒，在死寂的城上空炸開，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誰死誰活，還未可知！”
    一聲冷喝自城內響起，金光乍破——張小生已身披白金戰甲，墨玉麒麟劍在手中嗡鳴震顫，率先衝破雲層。緊隨其後，蕭鼎一身黃金戰甲如旭日東升，攜著沉雷般的氣勢並肩而立，兩抹亮色在血色天幕下劈開一道耀眼的光痕。
    “說吧，今日你想怎麽死？”領頭者望著下方僅有兩人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聲音裏淬著冰碴，帶著貓戲老鼠般的戲謔。
    張小生卻沒接他的話，隻是抬眼掃過半空那數十道黑影，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片刻，終究沒找到那個想見到的身影，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遺憾，才重新落回領頭者身上，語氣平淡如舊：“廢話少說，你們打算動手，還是繼續耍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