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院比外間更顯幽寂，青石板路的縫隙裏，幾叢茸茸細草斜斜探出，葉尖還凝著清晨未幹的露水，折射出細碎的光。空氣裏浮動著檀香與舊紙混合的氣息，沉靜得像陳年的墨，漫著悠遠的時光感。劉子墨在一扇虛掩的竹門前駐足，沒有立刻推門，而是抬手理了理衣襟，神色間悄然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恭敬。
    “師尊，張道友到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恰好能穿透竹門。
    門內隨即傳來一道聲音，溫和卻帶著極強的穿透力，像古琴奏罷後的餘韻，不高不低，卻清晰地落進耳中：“進來吧。”
    劉子墨輕輕推開竹門，側身讓到一旁，對身後的張小生做了個“請”的手勢。
    張小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波瀾，定了定神，抬步走了進去。
    室內的光線很柔和，窗外的竹影被風拂得輕輕晃動，落在地上、案上，映得滿室都泛著淡淡的碧瑩。一位身著青袍的老者正臨窗而立，背對著門口，身形清臒挺拔，像崖邊孤鬆般透著風骨。他手中似乎正摩挲著一卷線裝古書，聽見腳步聲，才緩緩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看似平凡的臉，皺紋如刀刻般爬在眼角、額間，藏著歲月的滄桑。唯有一雙眼睛，深邃得像浩瀚的星空，仿佛能洞徹人心底的念頭，甚至照見過往與將來。他隻是靜靜站在那裏，周身卻自然漫出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讓人心頭不自覺地生出敬畏。
    張小生不敢怠慢，上前一步，依著晚輩見長輩的禮節，深深躬身：“晚輩張小生，拜見歐陽前輩。”
    歐陽震的目光落在張小生身上，那目光並不銳利，卻讓張小生莫名覺得，自己從裏到外都被看得通透，沒有半分遮掩的餘地。
    “不必多禮。”歐陽震微微抬手，一股溫和的力量便輕輕托住了張小生，“你師尊……他近來可好？”
    張小生心頭一緊，麵上卻強壓著情緒，維持著鎮定：“回前輩，九龍一脈如今是這般境況，師尊怕是難有半日安寧。”
    歐陽震聞言，眼中飛快掠過一絲極淡的追憶，還摻著幾分複雜的情緒。他輕輕喟歎一聲，語氣裏帶著惋惜：“若沒有當初那件事，以他的天資，恐怕早該問鼎半聖之境了。哎！可惜啊。”
    他轉身走到茶案旁坐下，抬手示意張小生也坐。劉子墨則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還輕輕帶上了竹門，將外界的聲響隔絕在外。
    “你可知，我今日為何喚你前來？”歐陽震親手提起茶壺，給張小生斟了杯清茶，推到他麵前。茶湯清澈，茶香嫋嫋升起，沁得人五髒六腑都跟著清爽。
    張小生雙手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謹慎地回道：“晚輩不知，還請前輩明示。”
    歐陽震凝視著他，緩緩開口：“我與你師尊，雖修行道路不同，卻曾是彼此引為知己的人。他此前曾傳過音給我，讓我多對你照拂一二。今日見你，一來是想看看故人之徒究竟有何等風采，二來……”
    他的話頓了頓，目光仿佛穿透了張小生的軀體，落到了更深層的地方，“……是我手上還有一個前往萬樹界的名額，不知你可願隨我一同去？”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麵，在張小生心底漾開層層驚濤。萬樹界！那可是多少修行者夢寐以求的機緣——若不是聖境強者無法進入萬族戰場，恐怕連那些頂尖強者都會為了這個名額打破頭，如今這個機會，竟然就這樣擺在了自己麵前？
    巨大的驚喜湧上來，張小生卻反而迅速冷靜下來。這樣珍貴的機緣，歐陽前輩為何不留給自家親近的門人弟子，反倒要贈予自己這個初次見麵的“故人之徒”？他下意識地抬眼，正好對上歐陽震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
    歐陽震見他沒有被驚喜衝昏頭腦，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讚賞。他端起自己麵前的茶杯，指尖輕輕撥動著浮在水麵的茶沫，接著說道：“你無需多慮，我與你師尊本就有過命的交情，斷不會加害於你，隻是不忍他這一脈就此沉寂。你若想去，五年後可帶著這枚令牌，到天清城來找我。”
    他話音方落，指尖在桌麵輕叩。隻聽“嗒”的一聲輕響，一枚非金非木的令牌已如流水般滑至張小生麵前。令牌觸手溫潤如玉，正麵是盤根錯節的繁複枝葉紋，紋路間似有流光暗轉；背麵則刻著一個古樸蒼勁的“萬”字，甫一靠近，便有一縷若有似無的奇異空間波動縈繞指尖。
    “多謝歐陽前輩！”張小生眼底難掩喜色——這等機緣誰能不動心？他也不故作推辭，指尖凝起一縷靈力，穩穩將令牌收入了儲物戒中。
    “哈哈，好！”歐陽震見他不矯情、不拖遝，臉上笑意更濃，朗聲道，“距那萬樹界開啟尚有五年，老夫希望你能在這五年間內突破八境，到時也能有一絲自保之力！”說罷，他揮了揮手，將竹門打開，目光轉向一旁靜侯的劉子墨，示意他帶張小生離去。
    劉子墨引著張小生踏出內院，廊外清風卷著幾片碎竹葉掠過，沙沙聲裏，他忽然腳步微頓。側過頭時，眼底藏著絲促狹，語氣卻帶著幾分若有似無的提醒：“張兄倒是幹脆，隻是苦了我那幾位師兄，他們可都還對這令牌抱有幻想呢。”
    張小生臉上的笑意頓時一僵，抬手摸了摸鼻尖，訕訕道：“劉兄說笑了。以歐陽前輩當時那番態度，在下很難拒絕啊。”
    “哈哈，張兄何必緊張！”劉子墨朗聲一笑，語氣裏的促狹散去大半，多了幾分坦誠，“今日之事我自然會守口如瓶，絕不會讓師兄們知曉是你得了令牌。”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張小生身上，帶著幾分真切的認可，“再說，以張兄你那手出神入化的煉丹天賦，日後在人族中崛起本就是遲早的事。師尊他老人家這般安排，不過是怕你根基未穩時遭遇意外，想借這枚令牌，給你多尋求一絲機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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