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如果有心靈感應，萬家倉的軀體之痛，焦韞也應該能感知到。
    可惜，她沒有。萬家倉好像是另外一個完全獨立的個體，他所思所想，所喜所痛，與她毫無關聯。
    焦韞神色變得黯淡，若有所思。
    萬家倉心裏卻小有波瀾，他竊喜自己的傷痛觸動了焦韞的神經。
    於是，萬家倉鼓起勇氣說：“正巧，我也有一個忠告，想傳遞，正愁著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焦韞回過神來，問忠告什麽，萬家倉清清喉嚨：
    “明天那個路同學的生日宴會，你可以不去嗎？”
    “說說理由。”
    “對焦同學來說，也許是個坑。”
    “啥意思？”
    “我也隻能提醒這麽多，焦同學前途不可限量，正因為如此，才需要步步謹慎。”
    焦韞不用思考，也大致明白了忠告的深意，路麒麟的心思全都呈現在嘴臉之上，幾乎不需要多少閱曆，就能讀懂。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的。你明天留校，又吃饅頭和泡麵？”
    萬家倉這次蒙圈了。她怎麽會掌握自己的一切信息？
    因為常識告訴他，兩個不交叉的圈子，信息也是不兼容的。
    自己對她一無所知，她對自己卻了如指掌。
    “再說，饅頭夾鹹菜沒營養，對腸胃也不利，衝刺階段，需要好的身體。”
    焦韞繼續絮叨著，萬家倉繼續迷糊著。
    “要不這樣，你看行不？我有一點零花錢，暫時用不著，先給你用，等你考上大學，勤工儉學賺到了，再還給我。”
    萬家倉被燙著似得擺著手：“不行不行，其實錢還是足夠，哥哥和老爹兩個人支持我一個人讀書，還是沒問題的。”
    “萬同學，聽完再決定好嗎？我的意思也很簡單，以你現在的成績，想考一所像樣的公辦大學還有一點點距離，就讀民辦高校，費用高是其一，將來就業也比較曲折。”
    “如果振作一點，精力充沛一點，再努力一點，就能越過一個台階。對你而言，這一層台階不是天塹鴻溝，你自己也清楚對吧？我幫你，也是激勵我自己，同學共同進步，不是最美好的願景嗎？”
    以焦韞的判斷，剛才的話切中要害，也是萬家倉最渴望突破的瓶頸，當年若有人這樣鼓舞，萬家倉也不會名落孫山。
    她焦韞既然回來了，就要充當這樣的鼓舞者，幫萬家倉實現他的大學夢。
    萬家倉不應該拒絕。
    出乎意料，萬家倉抱著書包，用腳尖在地麵上畫著半圓，停頓了幾秒，突然轉身離開，臨走時撂下幾個冰冷的字：“同情是廉價的！”
    回到家裏，焦韞沒精打采，鑽進自己的小屋發呆。
    可惡的萬家倉，為何要拒絕呢？還沒頭沒腦扔下一句看似清高實質可笑的話。
    世界果真有這樣的事情：自己說服不了自己？
    然後呢，自己再抱怨自己。
    憑焦韞的資源，幫助兩個萬家倉也不是問題。萬家倉傻蛋一樣不領情，急的焦韞差點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老爸敲門，帶著諂媚的笑容擠進小屋，坐在床沿端詳著女兒：“周末不該開心嗎，怎麽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焦韞歎息：“遇到一樁糟心事兒。”
    老爸緊張起來：“快說，老爸能幫忙不？”
    焦韞搖頭：“不是你幫我，是我幫你。”
    老爸更緊張了，忙著催問。
    “路公子邀請我參加他的所謂生日宴會，打心底呢，我是一百個不情願，與他為伍，有損本尊的名聲。更何況還要浪費幾個小時的寶貴光陰，去做我不情願的事情。”
    “不想去就不去了唄，不值得為這事鬧心啊。”
    焦韞盯著老爸反問：“那你老實交代，半路逃學回來，領導有啥重要指示？”
    老爸顯得有些為難，支支吾吾掩飾著什麽。
    焦韞直截了當：“是和我一樣的糟心事吧？路公子自感不夠踏實，恃寵而驕，搬動他的領導大人找你做工作，撮合這次趴體。對不對？”
    老媽已經跟在後麵偷聽了幾句，忍不住接住話茬：“就知道瞞不住咱家寶貝，你還自作聰明，讓我來幫腔。”
    老爸更加為難，請示女兒：“既然小公主啥都明白，選擇權在你，不想去，我就給你請病假。”
    老媽不滿了，過來摟住女兒：“哪有這樣咒孩子的，裝啥病？不想去就直接拒絕得了。孩子之間的事情，大人憑什麽要摻和？”
    焦韞一臉嚴肅：“情感上，我真不想去，但作為家庭成員，我也需要承擔一部分社會責任。貿然拒絕，其實就是對上司的蔑視，肯定會影響老爸的工作環境，破壞兩家的關係。”
    “換個角度呢，我和他本來就是同班同學，出於友誼和禮貌，也應該去，對吧？”
    “所以呢，本姑娘決定欣然赴約，最好咱們一家子都去，這樣呢，既滿足了路公子的虛榮心，又能體現出老爸對兩家關係的重視。”
    “還有一點，有家人陪同，沒了那種曖昧感，我去賀壽也就名正言順，光明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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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局長望著韓素麗，下巴幾乎驚掉。在他整天寶貝公主的呼喚之間，孩子已經悄然長大，具備了成熟的心智。
    這番言辭放在官場上，也足夠應付一大片。
    他以為女兒會任性拒絕她反感的任何事物，全然不顧世俗之網的盤根錯節。
    本來還想著為了女兒，他準備豁出去了呢。
    與丈夫的感受不同，韓素麗為女兒的抉擇而倍感自豪。
    她既明辨是非，又有包容之心，還有做到兩全其美的能力和思想，完全超出了同齡孩子非黑即白憤世嫉俗的幼稚心態。
    這些，都是父母竭力培養的目標。
    世界不是伊甸園，生活不是後花園，隻有健全的心智，才能扛住未來的風雨和挫折。
    顯然，女兒已經做到了，雖然她還沒步入社會，但已經為獨立的大學生活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支持女兒，咱們一起陪同。”韓素麗攬住女兒的肩膀說。
    老爸認真點頭。
    焦韞順勢提出了自己的一個條件。
    她說班裏有一個農村男生，家境不好，父子關係緊張，這位男生比較自卑，對前途也不敢過多展望，學習缺乏動力。
    “所以呢？”老媽問。
    “我想幫他做一點事情，也算是順手人情吧。”
    老爸問怎麽幫，焦韞說：“我直接去幫，他還敏感，會拒絕。這是內心脆弱者的正常反應，越自卑，越自尊，誤把別人的好心當可憐。我還擔心，走的太近，也可能引起他的誤會，以為我喜歡他。”
    老爸笑起來：“他要是那麽不明智，就不值得幫了。”
    焦韞擺擺手：“你不懂青春少年有多傻，就像少年維特那樣，喜歡自尋煩惱，歸根結底就是多情引發幻想。”
    “是不是需要我們出麵？”
    焦韞對著老媽豎起大拇指：“知我者，老媽也。老爸以前的駐村點就在他們老家，可以編個小故事，說蹲點工作時，受恩於那些村民，關注那個村子的學生，也算是知恩圖報。這是第一步，拉近關係。”
    “然後為你的幫忙鋪路，讓幫助順理成章？”
    “對頭，有了這層關係，我去幫他是看在老爸的麵子上，而不是我本人的主動意願，他可以接受父輩的親近，但不一定能接受同齡人的饋贈。搞清楚這一點，他也會消除誤會，然後我再想辦法刺激他，發掘他的潛能，完成最後一搏，考一所好一點的院校。功德圓滿。”
    韓素麗慨歎道：“我這樣的平庸女子，怎麽能生出小聖女呢？看來，以後老爸老媽都應該以你為範本，加緊修行。”
    老媽感歎的同時，焦韞也很感動。這家的父母之所以能養育出如此優秀的女兒，還有她將來的事業成就，都絕非偶然。
    虎父無犬子，慈母無惡女，古今亦然。
    萬家倉成長的艱難，缺少的，正是這樣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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