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是離別的影子。
    往往第一縷橙紅映照在大地時，想要再見到那張臉，便要迎來格外煎熬的漫長夜晚。
    那種感覺，他不喜歡。
    “就到這裏吧，奈落。”
    “嗯。”
    在出神之間，奈落並未注意到送行的這一路已然走到盡頭，即便是應著對方的話，他卻沒有再動一步。
    站在路口的兩人並未說些什麽，安靜地望著天邊即將歸林的倦鳥，那樣的場景，讓奈落想起了曾經見過的，人們紙上描繪著的夕陽之景。
    比紙上的夕陽更加鮮豔明亮，群鳥羽翼上披著的光輝在羽片上閃爍著絢麗的色彩，就像池水中帶著七彩魚鱗自由穿梭的魚群。
    他好像變得很有耐心，在這樣的景色下，一遍又一遍的望著。
    “在看什麽？”
    “………”
    奈落的目光慢慢地移到黃昏下站在自己眼前的桔梗，以往如黑墨般的眼睛似乎也染上了其他的顏色，不知為何，在看見那樣的眼睛時，他的腦海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
    像黑夜中璀璨絢爛的煙火。
    他明明沒有見過，但曾經在城府中，那樣的顏色伴隨著一聲聲響亮的爆發聲後，透過了單薄的紙倒印在了他身後的牆麵上。
    此刻，也仿佛有那樣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一點點炸開。
    “沒什麽。”
    不知該如何回應，那片同樣站在桔梗身後格外美麗的雲霞，斂去了原本撲麵而來窒息的熱浪，平日裏的針鋒相對在此刻，竟產生了一絲留戀。
    在那種情感即將暴露在對方眼前時，奈落沉下了臉色，一言不發地轉身欲走。
    “路上小心。”
    “…什麽？”
    城府距離村子路口並不遠，與夜晚林中的凶險不同，這條路被黃昏照的通亮，他不明白桔梗為什麽會對自己這麽說。
    “這是在離別時，人類最常會說到的話語。”
    分明是一句對自己來說平常多餘的話語，在這個分別的路口似乎真的減淡了即將離開時的情緒。
    這裏麵包含了許多情感，也包含了許多臨別前想要訴說的叮囑，在第一次聽見之後，那種奇怪的感覺便開始慢慢地包裹著整顆心，被無數氣泡包裹著，悶悶的，癢癢的。
    “你在之前，沒有聽過嗎？”
    “…可能吧。”
    “可能？”
    或許有過，又或許是聽村子裏的人相互道過，但那些久遠的回憶隨著桔梗的那一句慢慢變得模糊，每一個記憶片段摻著半真半假，在每一次回想時都會多些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假想。
    奈落似乎隱約站在窗外看著在那群人相互道別，當時他並不明白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去說出那句話，在聽見之後又是什麽樣的想法。
    每一次黃昏之後的血橙色席卷整片天空時，他便看見無數妖物幻化的妖影依附在回村的人身後，一點點吸食著他們的養分。
    可悲而弱小。
    在災難來臨時，下意識地想要躲避，在出發時唯一牽掛囑托的話語，也無法讓那個人真正的避免危險的到來。
    能夠看見那群人看不見的，醜陋沾染上罪孽的麵容，僅僅隻是一眼，他卻似乎已經看見了那個人短暫清晰的命運。
    正是因為如此，那些輕飄飄的話語才在奈落的心裏無足輕重。
    卻分明那樣的話，在桔梗說出時，讓他的心情開始變得格外的複雜，似乎因為情感，讓自己慢慢地成為了那個記憶中臨行的那個人。
    冷靜的意識一點點奪走那片依戀，卻在看見麵前的人後再一次被淹沒，清醒的沉淪在明知危險的海域。
    第一次得償所願，聽見那個女人親口、心甘情願的說出這些話。
    “哼，真是難得。”
    他呢喃著，那午後飲用解暑茶藥的絲絲甜膩卻在此刻蔓延，讓記憶中的女人擁有了如同那盞藥茶的溫度，足以讓他觸碰到。
    沒有蛛絲將眼前的人的想法傳遞，隻是麵對麵交流時，通過每一秒的神情去確定著那份難得的真心。
    “和我印象中的你，又好像有了不同。”
    “什麽不同？”
    「比第一次的見麵的時候」
    「更加……」
    伴隨著珠簾清脆的碰撞聲與規律快速的腳步聲闖進了自己所在的那間屋子。
    款款徐來的屬於外界的的風攜帶著記憶中從未有過的自由淡淡的香氣，在那抹白色的身影出現後猝不及防的充斥整間屋子。
    那張臉，那眉眼有了色彩，鮮活，明亮，熱烈而自由。
    苦苦尋覓等待五十年隻存在記憶裏的人，就如此突然的主動闖入在自己的視線中。
    而那個名字也在那個女人出現的第一時間有了歸屬，隻有那個人，也隻能夠是那個人，能夠擁有那樣的名字。
    心跳隨著女人闖入屋子的腳步一同變得急促，一模一樣的臉，一樣的聲音，以一種陌生，警惕，不可接近的神態注視著自己。
    “更加完整。”
    幾乎是不假思索，每當回憶起時，那突如其來的情緒便猶如無數昏暗下長滿的枯草，在一瞬間下起了細細密密的小雨，每一處感官都被激活放大。
    即使是隻剩下殘缺的身軀與靈魂，但也因為這些零散拚湊之下的桔梗，他似乎有了能夠跨越十五年前去見曾經的她的機會。
    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推移，桔梗的性格，私心，行為，好像都慢慢的展現，注入了更多溫度與情感。
    “桔梗，我們的未來，會是什麽樣子呢？”
    “現在看來，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會像現在一樣，在黃昏時一起望著雲霞，平心靜氣的聊著許多不曾了解過的話題，即便再普通，也是她們曾經最為奢望得到的幸福。
    隻是和現在不同的是，或許，未來的她們會變得更加依賴，長久以來壓抑不敢表達的情緒與私心也會隨著時間一點點表露。
    將孤獨的兩人與靜謐漫長的夜晚捆攜，在星光點點下，隨著泛著光點的死魂蟲指引，朝寂靜漆黑的遠方道路一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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