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崔孝芬說羊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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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城外,秋風嗚咽,卷著枯黃的落葉掃過連綿的營帳,發出沙沙的聲響。宇文泰站在斑駁的城樓上,手扶冰涼的垛口,望著遠處官道上揚起的滾滾塵煙,臉色陰沉如鐵。他剛剛從考城敗退回來,鎧甲上還帶著未幹的血跡,麾下將士們拖著疲憊的身軀,相互攙扶著進入城門,每個人的眼中都寫滿了絕望與恐懼。
"陳慶之..."宇文泰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名字,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個南梁的白袍將軍,帶著區區七千人馬,竟一路勢如破竹,連破魏軍數十萬,打得自己僅以身免,如今更是緊追不舍,如同附骨之疽。
"都督,滎陽守將羊侃求見。"親兵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驚擾了主將的思緒。
宇文泰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秋風帶著肅殺之氣灌入肺腑,讓他稍稍冷靜了些。他轉身走下城樓,沉重的戰靴踏在石階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心頭沉甸甸的憂慮上。
羊侃早已在帳外等候多時,見宇文泰出來,立即抱拳行禮。這位身材魁梧的將軍臉上還帶著戰場上的塵土,卻掩不住眼中的堅毅:"都督,末將願率三千精兵留守滎陽,為大軍斷後!"
宇文泰聞言一怔,凝視著羊侃那張飽經風霜的麵容。他注意到羊侃的鎧甲上布滿了刀痕,左臂還纏著滲血的繃帶。這個跟隨自己三年的老部下,從來都是衝鋒在前,撤退在後。
"羊將軍..."宇文泰聲音微顫,喉頭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他伸手重重拍在羊侃肩上,感受到對方堅實的肌肉和鎧甲下傳來的溫度。滎陽城雖險,但麵對陳慶之的七千白袍軍和數十萬降梁的魏軍,三千人無異於螳臂當車。
"你..."宇文泰艱難地開口,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滎陽若失,你便突圍,不可死戰!"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羊侃咧嘴一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眼中卻閃爍著決然之色:"都督放心,末將必不負所托!"他的聲音渾厚有力,仿佛不是在請命赴死,而是在接受一個尋常的任務。
宇文泰眼眶微紅,強壓下胸中翻湧的情緒,沉聲道:"好!待大軍撤至兗州,我備下好酒,等你回來痛飲!"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卻還是泄露了一絲顫抖。
羊侃深深一拜,轉身大步離去。秋風卷起他的披風,獵獵作響。宇文泰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隱隱不安。他注意到羊侃走路的姿勢有些蹣跚——那是上次戰役留下的腿傷還未痊愈。
"將軍..."一旁的親兵欲言又止。
宇文泰抬手製止了他要說的話,隻是久久地凝視著羊侃消失的方向。夕陽西下,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孤獨地投射在城牆上。他想起多年前與羊侃初次相識的場景,想起他們並肩作戰的日日夜夜,想起每次慶功宴上羊侃豪邁的笑聲...
"傳令下去,"宇文泰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全軍即刻開拔,星夜兼程趕往兗州。"他最後望了一眼滎陽的方向,在心中默默道:好兄弟,一定要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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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滎陽城外。
陳慶之的白袍軍如雪浪般湧至滎陽城下,七千將士的白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與城頭灰暗的守軍形成鮮明對比。正午的驕陽照射在明晃晃的刀槍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遠遠望去仿佛一片銀光粼粼的海洋。
城頭上,羊侃按劍而立,鐵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眉頭緊鎖,目光如刀鋒般掃過城下軍陣,心中暗自盤算:這支南軍雖人數不多,但軍容嚴整,士氣如虹,不可小覷。
"將軍,滎陽城堅,強攻恐難速下。"參軍崔孝芬策馬上前,在陳慶之身側勒住馬韁,拱手道:"末將與羊侃曾有一麵之緣,願入城勸降。"
陳慶之輕撫長須,目光深邃地望向城頭。他注意到守軍雖然戒備森嚴,但旗號略顯淩亂,顯然軍心不穩。沉吟片刻後,他微微頷首:"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自是上策。崔參軍務必小心。"
崔孝芬得了軍令,卸下佩劍,單人獨騎來到城下。他仰頭高喊:"羊將軍,故人崔孝芬求見!"聲音在城牆間回蕩,引得守軍紛紛探頭張望。
城上守軍見他孤身一人,便放下吊橋。崔孝芬入城後,羊侃親自迎出,二人於城門處相見。羊侃神色複雜,右手始終按在劍柄上:"崔參軍此來,莫非是為陳慶之做說客?"
崔孝芬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冠,微微一笑,卻不急著回答。他環顧四周,看著城牆上嚴陣以待的守軍,歎道:"滎陽城固若金湯,羊將軍守備森嚴,實乃良將。若論守城之能,天下能與將軍比肩者,不過三五人耳。"
羊侃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崔參軍不必繞彎子,有話直說。"
崔孝芬收斂笑意,正色道:"羊將軍乃泰山羊氏之後,先祖羊祜乃晉朝名將,世代忠烈。如今卻屈身侍奉胡虜,豈不辱沒先人?"這句話如同一把利劍,直刺羊侃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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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侃聞言,麵色驟變,手指不自覺地攥緊劍柄,骨節發白。他想起父親臨終時的囑托,想起族譜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先祖,胸口如壓了一塊巨石。
崔孝芬見狀,繼續道:"梁國乃漢人正統,北伐中原,正是恢複漢家河山之時。羊將軍若能棄暗投明,助梁軍一臂之力,必能名垂青史,光耀門楣!"
羊侃沉默良久,腦海中浮現父親羊祉臨終前的模樣——老人躺在病榻上,握著羊侃的手,淚流滿麵:"我羊氏世代漢臣,如今卻..."話未說完便咽了氣,那雙不肯閉上的眼睛,至今仍時常出現在羊侃夢中。
"崔參軍..."羊侃聲音沙啞,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若降梁,宇文將軍必恨我入骨。我城中將士的家眷多在兗州……”
崔孝芬搖頭打斷:"宇文泰不過胡虜爪牙,豈能與漢家大義相比?況且..."他壓低聲音,"陳將軍已承諾,歸順將士皆有重賞,家眷可隨軍南遷,賜予田宅。"
此時,城樓上的守軍開始竊竊私語,有人偷偷望向這邊。羊侃注意到軍心已動,內心天人交戰。他想起這些年來在胡人帳下所受的屈辱,想起那些被胡人貴族隨意打殺的漢人士兵...
最終,羊侃閉目長歎,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咬牙道:"好!我...願降!"說罷,轉身對親兵下令:"傳令三軍,開城門,迎梁軍入城!"
當滎陽城門緩緩打開時,陳慶之在城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這不僅是一座城池的歸順,更代表著北伐大業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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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至陳留城時,正值暮色四合。宇文泰正在城樓上巡視防務,忽見一騎快馬自北門疾馳而入,馬上騎士渾身浴血,顯然是拚死突圍而來。
"報——滎陽失守!羊侃叛變!"信使滾鞍下馬,聲音嘶啞地喊道。
宇文泰身形猛然一頓,手中馬鞭"啪"地一聲掉在地上。他緩緩轉身,臉色在火把映照下忽明忽暗:"你說什麽?"
"羊將軍...他開了城門,放梁軍入城..."信使伏地痛哭,"弟兄們...弟兄們都被繳了械..."
城樓上頓時一片嘩然。宇文泰卻反常地沉默下來,他慢慢蹲下身,拾起馬鞭,動作輕柔得可怕。突然,他猛地掀翻身旁的案幾,竹簡、令箭散落一地,硯台砸在城磚上碎成數塊。
"羊侃竟敢叛我?!"他雙目赤紅如血,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一口鮮血毫無征兆地從口中噴出,在胸前月白色的戰袍上綻開刺目的紅梅。
"大都督!"左右將領慌忙上前攙扶,卻被宇文泰一把推開。他踉蹌幾步扶住城牆,青磚在他指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遠處,滎陽方向的天空被映得通紅,仿佛在嘲笑著他的失策。
"羊侃!"宇文泰咬牙切齒,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待你如手足,許你高官厚祿,你竟如此負我!"他想起半月前還曾與羊侃在此把酒言歡,商議禦敵之策,如今想來,那笑容裏怕是藏著刀。
副將趙貴快步上前:"大都督,當務之急是..."
"我知道!"宇文泰厲聲打斷,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傳令三軍,死守陳留。另派快馬向洛陽求援。"話雖如此,他心裏清楚,陳慶之既得滎陽,中原門戶已開,梁軍長驅直入隻是時間問題。
夜風漸起,吹動宇文泰染血的衣袍。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城磚上留下暗紅的痕跡。這疼痛卻比不上心中的萬分之一——不僅是為失地之痛,更是為被至信之人背叛之恥。
"羊侃..."他低聲嘶吼,聲音沙啞得不成人聲,"我必親手斬你首級!"
然而此刻,除了無能的狂怒,他竟束手無策。遠處梁軍的號角聲隱約可聞,宇文泰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他望著城中惶惶不安的守軍,想起家中待產的妻子,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大都督,夜涼了。"尉遲囧小心翼翼地為他披上大氅。
宇文泰沒有應答,隻是死死盯著滎陽方向。他知道,今夜過後,中原的局勢將天翻地覆。而他,或許注定要成為這場博弈中第一個出局的棋子。這個念頭讓他喉頭又是一甜,卻硬生生將鮮血咽了回去——至少,他不能在將士麵前再露頹勢。
"傳令下去,"他突然開口,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沉穩,"全軍戒備,準備迎敵。我宇文泰,誓與陳留共存亡!"
一陣寒風襲來,吹的宇文泰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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