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連環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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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濃稠得仿佛能滴出水來。金川河的水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嘩啦啦地流淌聲像是大地的心跳。侯莫陳崇勒馬立於河岸高處,冰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他微微眯起眼睛,濃密的劍眉下是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子,此刻正閃爍著冷酷的光芒。
\"將軍,上遊已經築壩完成。\"副將李肅壓低聲音報告,他粗糙的手掌不自覺地摩挲著刀柄,顯示出內心的緊張。
侯莫陳崇沒有立即回答,他緩緩吐出一口白氣,在寒冷的夜空中凝結成霜。\"毒草和牲畜屍體準備好了嗎?\"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砂紙摩擦發出的聲響。
宋夤咽了口唾沫:\"都已備齊,足夠汙染整條河道。\"他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隻是...將軍,這樣做會不會...\"
\"會不會什麽?\"侯莫陳崇猛地轉頭,眼神如刀鋒般刺向宋夤,“覺得太殘忍了?\"
宋夤的後背瞬間滲出冷汗,他急忙低頭:\"末將不敢!隻是擔心事後會...\"
\"戰爭本就是生死相搏。\"侯莫陳崇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這些羌人在西州為禍數年,屠戮百姓時,可曾想過殘忍二字?\"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韁繩,胸中憤懣難平。
\"開始吧。\"侯莫陳崇收回思緒,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記住,天亮前必須完成,不能留下任何痕跡。若有差池,軍法處置。\"
士兵們迅速行動起來,將早已準備好的腐爛牲畜和毒草投入河中。河水很快變得渾濁,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侯莫陳崇看著這一切,心中沒有絲毫憐憫。他注意到一個年輕士兵在搬運屍體時臉色發白,動作遲疑。
\"怎麽?下不去手?\"侯莫陳崇策馬靠近,聲音裏帶著嘲諷。
年輕士兵渾身一顫:\"回...回將軍,屬下隻是...\"
\"記住,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侯莫陳崇冷冷道,\"想想你身後的家人,關中的百姓…”
年輕士兵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他咬緊牙關,用力將一具腐爛的牛屍推入河中。侯莫陳崇滿意地點點頭,正要轉身,突然聽到斥候急促的腳步聲。
\"報——\"一名斥候匆匆趕來,單膝跪地,\"下遊十裏處發現羌軍巡邏隊!\"
侯莫陳崇眼神一凜:\"多少人?\"
\"約五十騎,正向這邊靠近,領頭的是個百夫長。\"
李肅緊張地看向主將:\"將軍,是否立即撤退?\"
侯莫陳崇沉思片刻,眼中閃過精光:\"不,派侯莫陳凱帶一隊人馬去引開他們。記住,要裝作是盜馬賊,不許使用製式兵器,更不能暴露身份。\"
\"末將明白!\"侯莫陳凱抱拳領命,迅速點了二十名精銳騎兵離去。
侯莫陳崇轉向其他人:\"加快速度,務必在天亮前撤離。宋夤,你帶人檢查一遍,確保沒有遺漏任何線索。\"
士兵們動作更加迅捷,卻依然保持著可怕的沉默。隻有馬蹄偶爾踩斷枯枝的脆響和甲胄輕微的碰撞聲。這就是漢軍精銳的素質——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侯莫陳崇望著忙碌的士兵們,心中湧起一絲自豪。這支他親手訓練的鐵騎,今夜將成為羌人的噩夢。
當東方泛起魚肚白時,侯莫陳崇的部隊已經悄然撤離,隻留下一條被徹底汙染的金川河,緩緩流向涼州城。他回頭望了一眼逐漸亮起的天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萬矣醜奴,這份大禮,希望你喜歡。\"
翌日清晨,涼州城內,天剛蒙蒙亮。郭賢像往常一樣早起打水,他粗糙的手掌握著井繩,慢慢將水桶提上來。當水麵出現在井口時,他敏銳地注意到水色不對——本該清澈的井水泛著不正常的渾濁,還漂浮著細小的雜質。
\"奇怪...\"郭賢皺了皺眉,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疑惑。他小心地捧起一捧水,湊近嗅了嗅,一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味鑽入鼻腔。多年的潛伏經驗讓他立刻警覺起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老郭,發什麽呆呢?\"鄰居老王打著哈欠走過來,直接舀了一瓢水就要喝。
\"等等!\"郭賢急忙攔住他,\"這水不對勁。\"
老王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露出缺了門牙的嘴:\"能有什麽問題?咱們喝了這麽多年涼州的水。\"說罷仰頭一飲而盡,還咂了咂嘴,\"就是有點苦,可能是上遊下雨衝下來的泥沙。\"
郭賢欲言又止,隻能暗自歎息。他在城中潛伏多年,深知漢軍已經開始行動,這水的異常絕非偶然。回到家中,他謹慎地關好門窗,確認四周無人後,才輕輕移開地窖的偽裝,對著黑暗低聲道:\"出事了。\"
地窖中立刻傳來窸窣的響動,三名羌族戰士鑽了出來。領頭的阿木是個精瘦的漢子,左臉有一道猙獰的刀疤。\"怎麽了,郭先生?\"
郭賢將水桶放在桌上:\"今早的井水有問題,我懷疑...\"他壓低聲音,\"大軍已經行動了。\"
趙什長眼神一亮,立刻用手指蘸了點水嚐了嚐,隨即露出厭惡的表情:\"有毒!\"他轉向同伴,\"看來計劃已經順利進行!\"
\"郭先生,\"阿木轉身握住郭賢的手,聲音激動得有些發抖,\"您隱忍數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接下來城內必亂,您務必小心行事。若情況危急,我們立刻帶您出城。\"
郭賢點點頭,眼眶微微發熱。作為漢人,他隱忍多年,終於等到收複涼州的這一天。送走斥候後,他跪在祖宗牌位前,輕聲禱告:“父親在上,不肖子孫郭賢,終於等到為涼州百姓報仇雪恨的這一天了...\"
果然,當天下午,城內開始有人出現腹瀉嘔吐的症狀。起初隻是零星幾個百姓,羌軍士兵們還嘲笑漢人身體羸弱。酒館裏,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羌兵指著蜷縮在角落呻吟的漢人老漢哈哈大笑。
\"看這些漢狗,喝點涼水就受不了!\"一個滿臉橫肉的羌兵踹了老漢一腳,\"要我說,就該把他們都趕出城去!\"
老漢痛苦地蜷縮著身子,嘴角滲出白沫。酒館老板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隻是低下頭擦拭酒杯。郭賢坐在角落,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拳頭在桌下攥得發白,卻不得不保持平靜。
然而到了第二天,情況急轉直下。集市上突然有人倒地抽搐,口吐白沫;鐵匠鋪的學徒在打鐵時突然暈倒;就連羌軍巡邏隊中也有人當街嘔吐。恐慌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開來。
羌軍大營內,姚蘭將軍正在帳中研究地圖,突然聽到外麵一陣騷動。他煩躁地掀開帳簾,看到幾個士兵正架著一個不斷嘔吐的同袍往醫帳走。
\"怎麽回事?\"姚蘭厲聲喝道。
一個百夫長慌忙跑來行禮:\"稟將軍,從昨晚開始,陸續有士兵出現嘔吐腹瀉的症狀,軍醫說可能是...\"
\"是什麽?說!\"姚蘭一把揪住百夫長的衣領。
百夫長臉色慘白:\"軍醫說可能是...瘟疫...\"
姚蘭如遭雷擊,鬆開手後退兩步。瘟疫對軍隊而言比刀劍更可怕,一旦蔓延,不戰自潰。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隨即被狠厲取代。
\"立刻封鎖消息!\"姚蘭壓低聲音,卻字字如刀,\"所有病患單獨關押,不許聲張!違令者,斬!\"
然而事態發展遠超姚蘭預料。第三天清晨,副將驚慌失措地衝進大帳:\"將軍,不好了!東營已經有半數士兵病倒,西營也開始出現症狀!\"
姚蘭手中的茶杯\"啪\"地摔在地上,熱茶濺在他的軍靴上卻渾然不覺。\"多少人了?\"他聲音幹澀。
\"至少...至少上萬人。\"副將的聲音發抖,\"軍醫說這症狀不像普通瘟疫,倒像是...像是中毒...\"
\"中毒?\"姚蘭猛地抬頭,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光芒。他大步走到地圖前,死死盯著金川河的走向,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難道是漢軍?好狠的手段!\"
副將跪地懇求:\"將軍,不能再隱瞞了!必須上報大王!\"
姚蘭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咬牙道:\"傳令下去,所有患病士兵上報醫治,違令者斬!\"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在東門外設隔離營,把病患都集中過去。\"
然而當士兵們懷著希望前來報告時,等待他們的卻是無情的屠刀。姚蘭秘密下令處決了第一批上報的數百名士兵,屍體連夜運出城外焚燒。他站在城牆上,看著遠處焚燒屍體的火光,麵容扭曲:\"為了大局,必要的犧牲在所難免...\"
消息不脛而走,軍中人心惶惶。一個年輕的羌兵躲在營帳後,看著同伴被拖走的背影,渾身發抖:\"他們不是去醫治...是被處決了...\"他想起家中年邁的母親,突然下定決心,打算趁夜色翻越城牆逃走了。
恐慌像野火般蔓延。士兵們寧願忍受病痛也不敢報告,疫情卻因此更加肆虐。城內的水井被一一封禁,百姓們擠在僅剩的幾口井前爭搶淨水,不時爆發衝突。涼州城,這座被羌人統治了七年的邊陲重鎮,終於開始崩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