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連環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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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城·州府———
\"大王,情況不妙!\"
姚蘭跪在萬矣醜奴麵前,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府外傳來此起彼伏的馬嘶聲和士兵的呻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息。他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比起即將稟報的噩耗,這點痛楚根本不算什麽。
萬矣醜奴正倚靠在鋪著虎皮的座椅上,手中把玩著一把鑲金匕首。聽到姚蘭的聲音,他抬起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何事如此慌張?\"
\"今晨起,軍中已有數千餘名士兵突發嘔吐、腹瀉之症,戰馬也紛紛倒地不起。\"姚蘭聲音發顫,他根本不敢說實話,末將懷疑...漢軍可能在水源下毒。\"
\"什麽?!\"
萬矣醜奴猛地站起,案幾被他掀翻在地,羊皮地圖和青銅酒器嘩啦一聲散落。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姚蘭麵前,一把揪住這位副將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姚蘭能清晰地看到大王眼中燃燒的怒火,那暴起的青筋在古銅色的額頭上跳動,如同一條即將撲出的毒蛇。
\"廢物!為何現在才報?\"萬矣醜奴的聲音如同雷霆炸響,震得姚蘭耳膜生疼,\"我軍將士若有三長兩短,本王先拿你祭旗!\"
姚蘭感覺喉嚨被勒得生疼,卻不敢掙紮:\"大...大王息怒...末將也是剛剛確認...\"
萬矣醜奴一把將他甩在地上,姚蘭的膝蓋重重磕在堅硬的地麵上,但他顧不上疼痛,立刻重新跪好。
\"立刻派人去查!\"萬矣醜奴咆哮著,右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彎刀,\"若是漢人所為,本王必讓他們血債血償!\"
姚蘭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道:\"大王英明。末將已命讚多頭人率三千騎前往上遊探查,此刻應該已經出發了。\"
\"讚多?\"萬矣醜奴眯起眼睛,\"那個毛頭小子能擔此重任?\"
\"讚多頭人雖年輕,但勇猛過人,且對金川河一帶地形熟悉。\"姚蘭小心翼翼地解釋,同時在心裏盤算著——其實他本想建議先派出小股斥候,但知道以大王此刻的暴怒,若提出這等謹慎之策,恐怕會招來更嚴厲的責罵。
萬矣醜奴冷哼一聲:\"傳令下去,全軍戒備,準備迎戰漢軍!\"
姚蘭暗自叫苦。大王如此大張旗鼓,若真是水源出了問題,士兵們體力不支,如何迎戰?但他不敢再進諫,隻能低頭應道:\"末將遵命。\"
與此同時,讚多頭人正率領三千羌族騎兵疾馳向金川河上遊。這位年輕的頭人身披狼皮大氅,腰挎彎刀,古銅色的臉龐上寫滿堅毅。他回頭看了眼跟隨的戰士們,心中湧起一股豪情——這是他被提拔為頭人後的第一次重要任務,必須圓滿完成。
\"加快速度!\"讚多揮鞭抽打馬臀,戰馬吃痛,嘶鳴著加速奔跑。他想起臨行前姚蘭大人的叮囑:\"若發現異常,立即回報,切莫戀戰。\"但年輕氣盛的讚多心中卻另有打算——若能一舉殲滅下毒的漢軍,豈不是立下大功?
就在羌軍騎兵出城的同時,幾雙銳利的眼睛已經從遠處的山崗上鎖定了他們。
\"報——羌軍約三千騎,正向金川河上遊疾馳!\"漢軍斥候單膝跪地,向侯莫陳崇報告。
侯莫陳崇站在臨時搭建的指揮帳內,手指輕輕敲擊著鋪在木桌上的地圖。他嘴角微微上揚:\"果然不出所料。傳令下去,按原計劃行動。\"
副將宋夤有些擔憂:\"將軍,我們隻有五千騎兵,是否...\"
\"足夠了。\"侯莫陳崇打斷他,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羌軍裝備簡陋,且此刻必定心浮氣躁。傳令各部,務必全殲來敵,不留活口!\"
當讚多的騎兵隊伍抵達金川河口時,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河岸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具動物屍體,有野鹿、野狼,甚至幾頭棕熊,它們的嘴角都掛著白沫,眼睛圓睜,顯然死前經曆了極大的痛苦。更可怕的是,上遊河道被巨石封堵,原本清澈的河水變得渾濁不堪,散發著淡淡的腥臭味。
\"頭人,這...\"一名親兵臉色煞白,聲音發抖。
讚多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厲聲道:\"慌什麽!派幾個人去查看水源,其他人警戒四周!\"
他環顧四周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樹林,突然感到一陣心悸——這地形太適合埋伏了。姚蘭大人的警告在他耳邊回響,讚多終於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錯。
\"撤!立刻撤回城中!\"他高聲下令,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然而為時已晚。
\"殺——!\"
震天的喊殺聲突然從四麵八方響起,漢軍騎兵如潮水般從山崖後、樹林中湧出。他們身著鐵甲,手持長矛,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為首的正是侯莫陳崇,他高舉長槍,直指羌軍:\"一個不留!\"
讚多拔出彎刀,怒吼道:\"突圍!隨我殺出去!\"
兩支軍隊轟然相撞,金屬交擊聲、戰馬嘶鳴聲、士兵慘叫聲瞬間響徹河穀。羌軍雖然勇猛,但裝備遠不如漢軍精良——他們的皮甲擋不住鋒利的矛尖,粗製的彎刀砍在漢軍的鐵甲上隻能留下淺淺的痕跡。
讚多奮力砍倒兩名漢軍,卻發現自己的親兵已經倒下大半。一支流箭射中他的左肩,劇痛讓他差點跌落馬下。他咬緊牙關,看到侯莫陳崇正冷笑著向他逼近。
\"羌賊,受死吧!\"侯莫陳崇長槍如電,直刺讚多心窩。
讚多勉強格擋,兩把兵器相撞,火花四濺。他感到虎口發麻,心中駭然——這漢將的力氣竟如此之大!
\"你們...卑鄙...下毒...\"讚多氣喘籲籲地罵道。
侯莫陳崇冷笑:\"兵不厭詐。要怪就怪你們那位愚蠢的大王吧!\"
說罷,他槍勢一變,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刺穿了讚多的咽喉。年輕的羌族頭人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死去。他的身體緩緩從馬背上滑落,重重摔在滿是血汙的泥土中。
戰鬥很快結束,正如侯莫陳崇所料——不到半刻鍾,三千羌軍騎兵全軍覆沒,無一生還。漢軍士兵開始檢查屍體,確保沒有活口。
\"將軍,接下來...\"副將宋夤請示道。
侯莫陳崇望著羌城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羌兵有可能還會再來。傳令全軍休整,準備下一場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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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涼州城頭火把搖曳,映照出姚蘭緊繃的側臉。他第三次望向城外的黑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上的纏繩。讚多已經離開整整一天了,按理早該帶回水源的消息。
\"將軍,喝口熱湯吧。\"親兵捧著陶碗上前,卻被姚蘭揮手擋開。他此刻哪有心思用膳?城中藥鋪的蒼術、黃芩早已耗盡,軍營裏的咳嗽聲一日甚過一日。想到白日裏巡視時,那些士兵強撐著病體向他行禮的模樣,姚蘭隻覺得胸口發悶。
突然,遠處傳來沉悶的鼓聲。起初像是錯覺,緊接著金鉦震天,無數火把如鬼火般在夜色中明滅。
\"漢軍來襲!\"了望塔上的士兵聲音都變了調。姚蘭一個箭步衝到垛口前,鎧甲撞在城磚上發出脆響。隻見城外火光遊走如龍,卻不見半個敵兵身影。
\"虛張聲勢。\"姚蘭咬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轉身對傳令兵喝道:\"傳我將令,各部嚴守崗位,擅動者——\"
\"姚蘭!\"炸雷般的吼聲打斷了他的命令。萬矣醜奴披著半敞的皮甲大步而來,絡腮胡上還沾著酒漬。\"敵軍都打到眼皮底下了,你還想當縮頭烏龜?\"
姚蘭深吸一口氣,單膝跪地:\"大王明鑒。漢軍若真要攻城,何須這般鼓噪?分明是要耗我軍精力。\"
萬矣醜奴眯起眼睛,酒氣噴在姚蘭臉上:\"你當本王是三歲孩童?\"他猛地抽出彎刀,刀尖劃過姚蘭胸前的護心鏡,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親兵們的手都按上了刀柄,姚蘭卻紋絲不動。他仰頭直視著首領:\"據斥候來報,漢軍主帥最善夜戰。\"
城下忽然傳來整齊的呐喊聲,隱約能聽見\"殺胡\"的呼聲。萬矣醜奴的刀尖顫了顫,終究沒有落下。\"天亮前若再有動靜,本王親自帶兵出城!\"他甩下一句話,大步離去。
姚蘭緩緩起身,發現後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中衣。他望著城外飄忽的火光,忽然想起臨行前老軍醫的耳語:\"疫病最怕勞累,若再不得休整......\"
\"將軍!南門箭樓請求增派弓手!\"副將的呼喊將他拉回現實。姚蘭揉了揉太陽穴:\"傳令,每隊分三批輪休,醜時換——\"
話音未落,西北角又爆發出警鑼聲。如此反複,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守軍眼底都布滿了血絲。
晨光中,姚蘭扶著女牆巡視。經過一夜折騰,士兵們拉弓的手指都在發抖。有個年輕士卒甚至靠著雉堞打起了瞌睡,被巡哨一腳踹醒。
\"將軍,讓弟兄們歇歇吧。\"校尉王煥嘶啞著嗓子請求,他左臂的傷口又滲出了血。
姚蘭正要開口,忽然嗅到風中飄來的腐臭。他循著氣味望去,隻見大營方向升起幾縷黑煙。\"不好!\"他心頭劇跳,轉頭對王煥道:\"你帶——\"
淒厲的慘叫突然劃破晨空。一隊渾身是血的士兵從街角狂奔而來:\"營裏殺起來了!病鬼們瘋了!\"
姚蘭一把揪住逃兵的衣領:\"說清楚!\"
\"他們...他們搶藥殺人...\"逃兵臉上帶著抓痕,\"張校尉被活活撕成了兩半!\"
王煥倒吸一口涼氣。姚蘭卻注意到這逃兵脖頸上可疑的紅斑,猛地將人推開:\"所有人退後!\"他聲音都在發顫,\"弓弩手準備,不許任何人靠近城牆!\"
就在這時,城南突然響起連綿的號角聲。比昨夜真實百倍的喊殺聲如潮水般湧來,姚蘭回頭望去,隻見晨霧中浮現出黑壓壓的軍陣,雲梯的輪廓清晰可見。
\"漢軍真的來了...\"王煥喃喃道。姚蘭握劍的手青筋暴起,他終於明白——這場瘟疫,這場營嘯,乃至讚多的失蹤,都是精心編織的羅網。而現在,涼州城就像熟透的果子,隻待敵人采摘。
\"將軍!大營那邊...\"親兵的話被姚蘭抬手打斷。他望著越來越近的敵軍,忽然笑了:\"傳令,打開武庫,把剩下的箭矢全部分下去。\"頓了頓,又輕聲道:\"告訴弟兄們,今日...我們與涼州共存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