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呂苦桃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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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呼嘯著穿過茅屋的縫隙,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賀拔嶽的意識從混沌中漸漸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全身刺骨的疼痛。他試圖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沉重如鉛。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還有柴火燃燒時輕微的劈啪聲。
\"阿爹,藥馬上就好了,您再忍忍。\"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語氣中透著疲憊與關切。
賀拔嶽微微動了動手指,觸碰到身下粗糙的草席。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宇文泰的背叛,鐵擊衛的覆滅,自己在跳入冰冷的汶水..他心頭一緊,本能地想要起身,卻牽動了肋間的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貴人,您醒了嗎?\"
聲音近在咫尺,賀拔嶽猛地睜開眼,對上一雙清澈如泉水的眼睛。那是個十六七歲的農家少女,皮膚因常年日曬而略顯粗糙,卻掩不住五官的秀麗。她蹲在賀拔嶽身旁,手中捧著一個缺了口的粗陶碗,裏麵盛著冒著熱氣的藥湯。
賀拔嶽下意識摸向腰間,卻發現佩劍早已不見。他警惕地環顧四周——這是一間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茅屋,四壁漏風,屋頂有幾處透光。角落裏,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躺在草堆上,麵色蠟黃,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灶台邊,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正睜著大眼睛好奇地望著他,鼻涕掛在唇邊也顧不上擦。
\"這是哪裏?你是誰?\"賀拔嶽聲音沙啞,喉間仿佛有火在燒。
少女將藥碗放在一旁,用粗糙卻幹淨的布巾沾了水,輕輕擦拭賀拔嶽額頭的汗水。\"這裏是泰安鎮外的呂家村,貴人可以叫我阿桃。三天前我在打柴回家時發現您昏迷在岸邊,就把您帶回來了。\"
賀拔嶽注意到少女的雙手布滿老繭和細小的傷口,指節因常年勞作而粗大。他試著撐起身子,卻被一陣眩暈擊倒。少女連忙扶住他:\"您傷得不輕,又泡了冷水,昏了三天,發熱才退,還是躺著吧。\"
\"三天?\"賀拔嶽心頭一震,\"我昏迷了這麽久?\"
阿桃點點頭,將藥碗遞給他:\"先喝藥吧,雖然苦,但對您的傷有好處。\"
賀拔嶽接過碗,藥湯散發著刺鼻的苦澀氣味。他猶豫片刻,一飲而盡。藥湯入喉,苦得他眉頭緊鎖,卻感到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開來。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賀拔嶽放下碗,謹慎地說道,\"在下賀嶽,被仇家追殺,不知可否在此暫避幾日?事後必有重謝。\"
阿桃接過碗,明亮的眼睛直視著他:\"貴人不必客氣。我們家雖窮,但不會見死不救。\"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慧黠,\"隻是貴人這身傷,不像是尋常仇家所為。\"
賀拔嶽心頭一緊。這農家女看似單純,觀察卻如此敏銳。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雖然換上了粗布衣裳,但身上多處包紮的傷口顯然出自戰場。
正當他思索如何回應時,角落裏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阿桃立刻轉身奔向父親,輕拍他的背部。賀拔嶽看到那中年男子咳出一口帶血的痰,麵色更加灰敗。
\"阿爹,您再堅持一下,藥馬上就好了。\"阿桃聲音輕柔,眼中卻滿是憂慮。
賀拔嶽強撐著站起身,踉蹌地走到灶台邊。鍋中煮著稀薄的粥,幾乎能數清裏麵的米粒。小男孩仰頭看著他,怯生生地問:\"你是大官嗎?阿姐說你的衣服很貴。\"
\"小虎!別胡說!\"阿桃急忙喝止弟弟,轉向賀拔嶽歉意地說:\"孩子不懂事,貴人別見怪。\"
賀拔嶽搖搖頭,從腰間摸出一塊溫潤的白玉佩:\"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枚玉佩還請收下,或可換些銀錢為令尊治病。\"
玉佩在昏暗的茅屋中泛著柔和的光澤,上麵雕刻著精美的蟠龍紋。阿桃眼睛睜大,連忙擺手:\"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要!\"
\"請務必收下。\"賀拔嶽堅持道,\"比起性命,這算不得什麽。\"
阿桃的父親虛弱地開口:\"貴人...咳咳...我們雖窮...但有骨氣...不能收...\"
賀拔嶽看著這一家三口,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感動。他征戰多年,見慣了爾虞我詐,卻在這破敗的茅屋中見到了最純粹的善良。
\"既如此,我賀某記下這份恩情。\"他鄭重地說,\"他日必當厚報。\"
夜幕降臨,寒風更加肆虐。阿桃將家中唯一一條完整的被子給了賀拔嶽,自己和母親弟弟擠在父親身邊取暖。賀拔嶽躺在草席上,聽著屋外呼嘯的風聲和屋內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久久無法入睡。
鐵擊衛三千將士的麵容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那些忠誠的士兵,因為他的大意而命喪黃泉。宇文泰的背叛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他的心髒。憤怒與悲痛交織,讓他攥緊了拳頭。
\"貴人還沒睡嗎?\"阿桃輕聲問道,她正借著微弱的油燈光亮縫補一件破舊的衣裳。
賀拔嶽坐起身:\"姑娘為何還不休息?\"
\"趁著有光亮,把弟弟的冬衣補好。\"阿桃手指靈活地穿梭在布料間,\"再過些日子天就更冷了。\"
賀拔嶽注視著她專注的側臉,忽然問道:\"姑娘可曾聽說過宇文泰的消息?\"
阿桃手中的針線停頓了一下:\"宇文泰?就是那個帶著大軍路過的大將軍?\"她壓低聲音,\"村裏人說他在山那邊打了勝仗,但昨天已經撤兵回洛陽了。\"
賀拔嶽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卻又為鐵擊衛的覆滅而黯然。他沉默片刻,又問:\"姑娘可知道青州的情況?\"
\"青州?\"阿桃搖搖頭,\"我們這種小村子,消息不靈通。不過前些日子有商隊路過,說青州那邊好像不太平。\"
接下來的幾天,賀拔嶽的傷勢逐漸好轉。他幫阿桃劈柴挑水,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每當阿桃出門幹活時,他就教小虎認字習武,小男孩對他崇拜不已。
第五天清晨,賀拔嶽決定啟程。他整理好阿桃為他洗淨的衣物,雖然上麵還留著戰鬥的痕跡和破損,但已經比初到時整潔多了。
\"阿桃姑娘,我今日便要離開了。\"早飯時,賀拔嶽鄭重地說。
阿桃盛粥的手頓了頓:\"貴人的傷好了嗎?\"
\"已無大礙。\"賀拔嶽點頭,\"我想請姑娘全家隨我一同前往青州。我在那裏有些產業,足以讓你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阿桃的父親劇烈咳嗽起來,搖頭道:\"貴人好意...咳咳...心領了...但我這病身子...經不起長途跋涉...\"
阿桃也輕聲說:\"多謝貴人美意,但阿爹的病需要靜養,我們祖輩都生活在這裏,離不開了。\"
賀拔嶽看著他們堅定的眼神,知道無法勉強。他突然起身,在呂家四人驚訝的目光中,重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賀某性命蒙呂家所救,此恩此德,永生難忘。\"
阿桃慌忙扶起他:\"貴人這是做什麽!我們受不起啊!\"
賀拔嶽站起身,從懷中取出一枚令牌交給阿桃:\"這是我的信物。將來若有困難,可持此物到青州找我。\"他深吸一口氣,\"實不相瞞,我並非什麽賀嶽,而是青徐大都督,楚王賀拔嶽。\"
呂老漢聞言,驚得瞪大了眼睛,掙紮著要起身行禮。賀拔嶽連忙按住他:\"老丈不必多禮,你們是我的恩人。\"
阿桃卻沒有太多驚訝,隻是微微一笑:\"我早看出您不是普通人。\"
賀拔嶽深深看了她一眼:\"阿桃姑娘聰慧過人。他日若有緣,希望能再見。\"
離開呂家村時,賀拔嶽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在寒風中搖搖欲墜的茅屋。阿桃站在門口,朝他揮手告別,陽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他暗自發誓,待重整旗鼓後,定要報答這救命之恩。
山路崎嶇,賀拔嶽的步伐卻越來越堅定。宇文泰的背叛,鐵擊衛的犧牲,都化作他心中複仇的火焰。青州還有他的舊部,隻要回到那裏,他就能卷土重來。
\"宇文泰,此仇不報,誓不為人!\"賀拔嶽握緊拳頭,向著青州方向大步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