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長安十二時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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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長安
長安城的上空飄著細碎的雪花,仿佛上天也在為這座帝都蒙上一層朦朧的麵紗。盛子新站在繡衣衛大堂的廊簷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迅速融化。剛入職長安不過幾日,他便被委以重任——接待那些被突然召集來的名門子弟。
\"盛參軍,人都到齊了。\"一名繡衣使者快步走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盛子新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氣踏入大堂。堂內已聚集了二十多位衣著華貴的年輕人,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臉上寫滿了困惑與不安。
\"諸位公子,在下繡衣衛錄事參軍盛子新,奉命在此接待各位。\"盛子新拱手行禮,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所有人聽清。
京兆韋氏的韋藝率先上前,他身著湖藍色錦袍,腰間玉佩叮當作響:\"盛參軍,不知繡衣衛突然召集我等,所為何事?\"
盛子新注意到韋藝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但麵上卻保持著世家子弟特有的從容。他剛要回答,杜子暉之子杜杲也擠了過來:\"是啊,家父今日本說要帶我去拜訪韋世伯,卻被你們的人半路攔下。\"
大堂內頓時議論紛紛,其他士子也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來。盛子新暗自觀察著這些年輕人——他們大多二十出頭,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此刻卻像被關在籠中的鳥兒,既困惑又焦慮。
\"諸位稍安勿躁。\"盛子新抬了抬手,\"楊統領有要事處理,稍後便會來見各位。在此之前,還請各位在此稍候。\"
他命人奉上茶點,自己則退到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些名門子弟。作為剛從邊關調回的軍官,盛子新對長安的權貴圈子並不熟悉,但他敏銳地察覺到,今日被召集來的,幾乎全是那些近日在街頭巷尾散布\"漢王世子無帝王之相\"流言的家族子弟。
大堂角落裏,韋藝壓低聲音對杜杲道:\"杜兄,情況不妙啊。家父今日本約了各家家主在明月樓議事,如今我們又被帶到這裏...\"
杜杲眉頭緊鎖:\"到底有什麽事情,明明最近也沒出什麽大事...\"
盛子新雖然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但從兩人緊繃的肩膀和頻繁交換的眼神中,讀出了不安。他心中暗忖:楊統領究竟在謀劃什麽?
正午時分,長安城東的明月樓內,三十多位關隴士族的家主正推杯換盞。三樓最大的雅間裏,韋氏家主韋夐高舉酒杯,朗聲道:\"諸位,漢王世子劉英資質平庸,無帝王之相,此乃天意!我等關隴士族世代忠良,豈能坐視關隴落入庸人之手?\"
\"韋公慎言!\"杜氏家主杜子暉連忙勸阻,但眼中卻閃爍著讚同的光芒,\"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杜兄何必如此謹慎?\"藍田白氏的家主白晟笑道,\"我看呐,就那個劉玄德,什麽狗屁漢王,還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野種,還敢占據關隴,不如掀了他的漢國……\"
萬年趙氏的家主趙清中捋著花白胡須,憂心忡忡:\"白兄,劉璟小兒手握重兵,我們如何抗衡?\"
\"怕什麽!\"韋氏家主韋夐冷笑一聲,猛地灌下一杯酒,將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我們關隴士族同氣連枝,聯合起來,難道還怕他不成?敢違逆我們,就是和天下百姓作對……”
杜子暉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壓低聲音:\"據我所知,河西羌胡已有異動。叛賊蕭寶夤也已返回梁州。若漢王內外交困...\"他故意留下半句話,讓眾人自行揣測。
馮翊李氏的李崇義臉色驟變:\"杜公此言差矣!與外人勾結,豈是君子所為?\"
\"李公迂腐!\"韋夐嗤之以鼻,\"漢王不仁,就休怪我們不義!\"
就在眾人爭論不休之際,杜子暉忽然抬手示意安靜。他敏銳地察覺到門外有異樣的響動——那是金屬輕碰甲胄的聲音。他心頭一緊,暗道不好。
\"砰\"的一聲巨響,雕花木門被猛地踹開。一隊身著黑色勁裝、腰佩繡春刀的繡衣衛魚貫而入,瞬間將房間圍得水泄不通。為首的男子身形挺拔如鬆,麵容冷峻如刀削,正是繡衣衛統領楊檦。
\"諸位家主好雅興啊。\"楊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右手按在刀柄上,緩步向前,\"深夜聚會議政,怎麽不通知漢王一聲?\"
房間內頓時鴉雀無聲。杜子暉心中一沉,暗罵自己大意。他迅速調整表情,起身拱手道:\"楊統領誤會了,我等不過是尋常宴飲,何來議政之說?\"
\"哦?\"楊檦挑眉,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那這些"漢王暴虐,當共討之"的言論,又是何人所說?\"
韋夐猛地站起,酒意上頭,指著楊檦鼻子罵道:\"漢王的狗腿子,也敢擾人宴客?我等關隴世家百年基業,豈容你一個寒門走卒在此放肆!\"
楊檦眼中寒光一閃,卻不動聲色:\"韋家主好大的火氣。\"他環視眾人,聲音陡然轉冷,\"諸位,你們的事發了!若還想留個體麵,就乖乖隨我回去把事情交代清楚,或許漢王還能饒你們一條狗命。\"
\"放屁!\"韋夐借著酒勁,一把掀翻桌子,\"我等世家大族,豈是你一個武夫能隨意汙蔑的?\"
楊檦不怒反笑,那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栗:\"韋夐,你真當自己是名動士林的逍遙公?漢王仁慈,給了你們多少次機會?可你們偏偏不知死活,竟敢散布世子殿下的謠言!\"
韋夐臉色大變,酒醒了大半。他環顧四周,見其他家主都低頭不語,心知大事不妙,突然轉身就要跳窗逃跑。
\"想走?\"楊檦一個箭步上前,鐵鉗般的大手抓住韋夐的後領,猛地向後一拽。韋夐肥胖的身軀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哎喲!\"韋夐痛呼一聲,隨即耍起無賴,高聲喊道:\"繡衣衛當街打人了!漢王背信棄義,要誅殺士族啦!救命啊!\"
楊檦眼中怒火中燒,抬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啪\"的一聲,韋夐半邊臉頓時腫了起來,嘴角滲出血絲,當場暈了過去。
\"給臉不要臉。\"楊檦冷聲道,隨即對身後的繡衣使者揮了揮手,\"拖走!\"
兩名繡衣使者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樣將昏迷的韋夐拖了出去,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其他家主見狀,無不打了個冷顫,有幾個甚至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諸位是自己走,還是要我動手?\"楊檦環視眾人,聲音平靜得可怕。
杜子暉長歎一聲,率先走出:\"楊統領,此事必有誤會...\"
\"誤會?\"楊檦嗤笑一聲,\"杜公,你們在明月樓密謀之事,真當漢王不知道?帶走!\"
不到半個時辰,三十多位家主全部被押往繡衣衛大牢。楊檦站在明月樓前,望著飄雪的長安街景,對身旁的副手道:\"去告訴盛參軍,準備接待"貴客"。\"
當楊檦帶著一幹家主回到繡衣衛大堂時,堂內的士子們頓時騷動起來。韋藝一眼看到被五花大綁、滿臉是血的父親,驚呼一聲就要衝上前去,卻被繡衣使者攔住。
\"父親!這是怎麽回事?\"韋藝聲音顫抖。
杜杲也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杜子暉,後者對他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楊檦大步走到大堂中央,環視一周,高聲道:\"諸位公子,你們的家人犯了謀逆大罪。漢王仁慈,給你們一個機會——若能勸他們自首,如實交代罪行,我可稟報漢王從輕發落。拒不招供、死扛到底的,就別怪楊某依法處置了。\"
大堂內一片嘩然。盛子新站在一旁,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他原以為隻是簡單的問話,沒想到轉眼間這些士子就成了罪臣之子。
楊檦繼續道:\"你們隻有十二個時辰。時間一到,就別怪我不講情麵了。\"說完,他揮手示意將家主們分別關押,與他們的子侄隔開。
待眾人散去,盛子新忍不住上前問道:\"統領,為何要讓他們自己勸服家人?他們一旦認罪,就是夷滅三族的大罪啊。\"
楊檦轉頭看向這個剛從邊關調來的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拍了拍盛子新的肩膀,聲音難得柔和了幾分:\"子新,這是一次漢王對他們的考驗。如果他們選擇替家人隱瞞辯駁,那麽將來家人犯法,他們依然會選擇包庇。越是有能力的人,如果心術不正,危害就會越大。\"
盛子新皺眉:\"可是統領,如此株連...\"
\"你以為我在乎這些士族的死活?\"楊檦突然冷笑,眼中閃過一絲鋒芒,\"長安城內的流言已經動搖了國本。若不雷霆手段,何以震懾宵小?子新,不要著急,多看多學,以後你就會明白。\"
說完,楊檦轉身離開大堂,留下了一眾焦急的士子和陷入沉思的盛子新。
盛子新望著楊檦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他想起邊關的將士們為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而這些世家大族卻在後方爭權奪利、動搖國本,心中怒火中燒。但另一方麵,楊檦的手段之狠辣,也讓他感到不適。
大堂角落裏,韋藝和杜杲聚在一起,低聲商議。韋藝眼中含淚:\"杜兄,我們該怎麽辦?家父他...\"
杜杲麵色陰沉:\"韋兄,此事絕不簡單。我父親不可能謀逆,這定是誣陷…”
盛子新遠遠看著這些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憐憫。他知道,無論他們做出什麽選擇,今夜過後,長安城的權力格局必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