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高澄登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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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泰正在中軍大帳內研究地圖。親兵跌跌撞撞跑進來,滿臉淚水:\"大、大塚宰,豆盧將軍……”
宇文泰手中的朱筆微微一頓,在羊皮地圖上留下一個刺目的紅點。他緩緩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喜色,又迅速被悲痛掩蓋。\"豆盧將軍怎麽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他其實早已經看到了戰場上發生的一切。
親兵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堅硬的地麵上:\"豆盧將軍率前鋒試探敵陣,全軍覆沒...將軍本人身中二十七箭,屍首...屍首被敵軍收斂......\"
帳內一片死寂,隻聽得見火盆中木炭爆裂的劈啪聲。宇文泰慢慢放下朱筆,雙手撐在案幾上。他閉上眼睛,喉結上下滾動,似乎在強忍悲痛。當他再睜開眼時,眼圈已經泛紅,連眼角的皺紋都顯得更深了幾分。
\"豆盧將軍...\"他的聲音突然哽咽,抬手用袖口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這次以身試探敵軍的卻月陣,不幸陣亡,真是...真是我大魏的損失啊。\"他目光掃過帳中諸將,看到他們或低頭或側目,無人敢與他對視。隻有軍師盧辯站在角落,將一切盡收眼底。
盧辯瘦削的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胡須,心中冷笑。他清楚記得昨天深夜宇文泰秘密召見自己時說的話:\"豆盧寧自恃功高,竟敢在軍議上當眾質疑本帥決策,此人不除,我心難安。\"當時燭光下宇文泰眼中閃爍的寒光,讓他這個見慣生死的老臣都不寒而栗。
\"大塚宰節哀。\"盧辯上前一步,打破帳內凝重的沉默。他故意提高聲調,讓所有人都能聽見:\"豆盧將軍為國捐軀,死得其所。如今我們已經了解了卻月陣的基本情況,各位將軍可有什麽好辦法嗎?\"
尉遲炯立刻出列,鎧甲嘩啦作響。這個宇文泰一手提拔的心腹將領滿臉絡腮胡,銅鈴般的眼睛裏閃爍著好戰的光芒。\"不就步兵和弓步組合的陣法嘛,樣子怪點,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末將願率鐵騎衝陣,必能一舉擊破!\"他拍著胸脯保證,鎧甲上的銅釘在火光下閃閃發亮。
\"尉遲將軍此言差矣。\"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帳尾傳來。眾人回頭,隻見達奚武抱臂而立,眉頭緊鎖。這個身材魁梧的將領曾是賀拔嶽麾下猛將,投降後一直被諸將排擠。“我在賀拔嶽軍中多年,賀拔嶽從沒施展過卻月陣。這個陣法看似簡單,實則暗藏殺機。\"他走到地圖前,粗壯的手指劃過泰山地形,\"尤其是賀拔嶽親自坐鎮,還請各位將軍不要大意。\"
李弼冷哼一聲,手按劍柄上前一步。這位以剛直著稱的將軍眼中滿是鄙夷:\"達奚將軍在賀拔嶽帳下時,想必也這般為他出謀劃策吧?\"他故意拉長聲調,\"背主之臣,也配談論兵法?\"
達奚武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腰間佩刀。帳內氣氛驟然緊張,幾個將領已經悄悄挪動位置,隨時準備製止可能的衝突。
\"夠了!\"趙貴突然大喝一聲,這個脾氣火爆的將軍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達奚將軍何必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我軍十萬之眾,難道還怕他賀拔嶽不成?依我看,明日全軍壓上,用人海戰術也能淹死他們!\"
宇文泰冷眼旁觀這場爭執,心中暗自盤算。達奚武是賀拔嶽舊部,投降後一直不得諸將信任;李弼剛直不阿,素來看不起叛徒;趙貴魯莽衝動,最易煽動...這些人都不是他的體己人,卻又各有所長。他需要他們互相製衡,才能牢牢掌控軍權。想到這裏,他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諸位將軍。\"宇文泰抬手示意安靜,寬大的袖袍在燭光下投下陰影,\"大敵當前,當同心協力。卻月陣再強,也有破解之法。\"他轉向楊侃,眼中閃過一絲期待,\"軍師以為如何?\"
崔孝芬撚著胡須,故作沉思:\"賀拔嶽布此奇陣,必有所恃。我軍當以正合,以奇勝...\"他滔滔不絕地引經據典,卻始終不提具體對策。
宇文泰聽著這些空話,心中愈發煩躁。十萬大軍每日消耗糧草數萬石,再拖下去,不等開戰,朝廷就要被拖垮了。他目光掃過眾將,發現竟無一人能提出切實可行的方案。這些所謂的名將,不是莽夫就是書呆子,難怪大魏這些年節節敗退。
\"今日議事到此為止。\"宇文泰突然起身,案幾上的茶杯被衣袖帶倒,茶水在羊皮地圖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諸位回去再想想破敵之策,明日再議。\"
眾將行禮退下後,宇文泰獨自站在地圖前,手指重重按在泰山位置上。帳外傳來士兵操練的喊殺聲,卻讓他更加心煩意亂。他想起豆盧寧臨行前的眼神,想起他當眾違令的模樣。現在這個眼中釘終於除掉了,可為何心中沒有絲毫快意?
\"主公。\"盧辯不知何時站在了帳門口,瘦削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這個陰鷙的謀士總是像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出現。
宇文泰沒有回頭:\"軍師還有何事?\"
盧辯緩步走近,聲音壓得極低:\"臣不擅長排兵布陣之事。為今之計,隻有強攻賀拔軍大陣。\"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酷,\"若有傷亡,也可減輕消耗...\"
宇文泰猛地轉身,與盧辯四目相對。兩人心照不宣——與其讓大軍被糧草拖垮,不如讓部分士兵死在戰場上。既解決了後勤壓力,又能削弱那些不聽話的將領的兵力。至於那些戰死的士兵...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軍師此言...甚善。\"宇文泰嘴角微微上揚,眼中卻毫無笑意,\"傳令下去,明日全軍備戰。\"
與此同時,河北鄴城丞相府內,檀香嫋嫋。
高歡手執黑子,正與十一歲的兒子高澄對弈。少年身材挺拔,眉目如畫,眼神卻銳利如鷹,完全不像個孩童。窗外槐花飄落,有幾片落在棋盤上,被高澄輕輕拂去。
\"父親又讓著我了。\"高澄落下白子,突然說道。他的聲音還帶著孩童的清脆,語氣卻老成得驚人。
高歡濃眉一挑,大笑起來:\"何以見得?\"
\"父親左手小指每次要下妙招前都會微微顫動。\"高澄眨眨眼,稚嫩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剛才那步棋,父親本可以斷我大龍,卻故意下在了無關緊要處。\"
高歡驚訝地看著兒子,心中既欣慰又警惕。這孩子觀察力之敏銳,遠超常人。他不由想起高澄五歲時就能背誦《孫子兵法》,七歲時就能指出軍中布防的漏洞。這樣的天賦,到底是福是禍?
就在這時,侍從輕手輕腳地進來,呈上一封火漆密信。高歡拆開一看,眉頭漸漸舒展。
\"泰山戰報?\"高澄問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緊盯著父親的表情變化。
高歡將信遞給他:\"宇文泰與賀拔嶽主力相遇,豆盧寧戰死。\"
高澄快速瀏覽信件,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父親是準備插手中原之事了?\"他小小的手指不自覺地敲擊著棋盤,發出清脆的聲響。
\"南下的時機目前還不成熟。\"高歡搖頭,將一枚黑子落在天元位置,\"再說為父和你劉璟叔叔,再過四個月,就要出征柔然。\"
高澄將信紙輕輕放回案幾,忽然跪坐直了身子,小臉上滿是認真:\"既然父親忙於北伐,中原之事不妨就交給兒子操辦。\"
高歡眯起眼睛。他早知這個兒子天資過人,但畢竟才十一歲...一個連胡子都沒長出來的孩子,能擔此重任嗎?\"你有何想法?\"他試探性地問道。
高澄眼中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冷靜:\"這次泰山大戰,宇文泰兵多將廣,但根據他之前的戰績,若親自掛帥,恐怕不是賀拔嶽的對手。\"他手指在棋盤上劃出一條線,將幾枚棋子推到一邊,\"賀拔嶽雖兵少,卻是用兵奇才,深諳奇正之道。若我們不出手,宇文泰必敗無疑。\"
高歡心中暗驚。這番分析與他幕僚們的判斷幾乎一致。\"那你認為該幫宇文泰,還是賀拔嶽?\"
\"這一戰的關鍵不在於幫誰,\"高澄稚嫩的臉上露出老謀深算的笑容,\"而在於誰對我們更有威脅。若賀拔嶽一統中原,以其軍事才能,我們恐怕再無南下之力。\"
\"你是說...幫宇文泰?\"
\"非也。\"高澄搖頭,小手在棋盤上移動幾枚棋子,\"孩兒想請父親給我黎陽大營的兵權,讓我伺機而動。\"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卻字字清晰,\"戰場之事,勝負難料。若宇文泰占上風,我就乘勢進軍洛陽,拿下河洛;若賀拔嶽占優,我便率軍突襲齊、青二州,占他老巢。這樣無論誰勝誰負,我們都能坐收漁利。\"
高歡凝視兒子良久,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驚飛了簷下的燕子,連門外侍衛都好奇地探頭張望。
\"好!好!\"高歡拍案而起,案幾上的棋子被震得跳了起來,\"就依你所言!\"他轉身從架上取下一枚鎏金虎符,鄭重地放在高澄手中,\"即日起,封你為征南大將軍,鎮守黎陽,統帥三萬大軍。我會派段韶和婁睿輔佐你。\"
高澄雙手接過虎符,小臉因興奮而泛紅。他知道,這是父親對他能力的認可,更是他邁向權力巔峰的第一步。窗外,暮色漸濃,最後一縷陽光照在他手中的虎符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南北兩大勢力的博弈,因這個十一歲少年的加入,變得更加撲朔迷離。而在遙遠的泰山腳下,宇文泰正望著滿天星鬥,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悄然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