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高澄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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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梁、宋二州的交界處籠罩在一片金紅色的餘暉中。天邊的雲霞如同燃燒的火焰,將整片天空染成了血紅色。賀拔嶽站在一處高坡上,鎧甲反射著落日的光芒,映照在他剛毅的麵龐上。他眯起眼睛望向遠方……
\"主公,穎州的地形圖已經繪製完畢。\"若幹惠快步走來,手中捧著一卷羊皮地圖。這位跟隨賀拔嶽多年的副將眉頭緊鎖,眼中閃爍著憂慮的光芒。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在夕陽下閃閃發亮,顯然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賀拔嶽接過地圖,在臨時搭建的木桌上展開。粗糙的木桌麵上還殘留著幾道刀痕,那是前幾日軍事會議上將領們爭論時留下的痕跡。他的手指沿著河流和山脈的走向劃過,最終停在穎州的位置。\"阿惠,你看這裏——\"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穎州三麵環水,隻有東麵是開闊平原。若我們能切斷水路補給,城中糧草不出半月便會告罄。\"
若幹惠俯身查看地圖,一縷鬢發垂落額前。他心中隱隱感到不安,卻說不出具體緣由。自從離開泰山大營,這種不安就如影隨形地纏繞著他。\"大王,\"他斟酌著詞句,粗糙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敲打,\"穎州確實是宇文泰的命脈,但...\"他猶豫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我們轉戰千裏,對後方情況知之甚少,是否太過冒險?\"
賀拔嶽爽朗一笑,重重拍了拍若幹惠的肩膀,鎧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阿惠又來了?當年我們以三千騎兵突襲徐州時,你可沒這麽多顧慮。\"他眼中閃過一絲懷念,隨即又變得堅定,\"那時候我們什麽都沒有,現在有了數萬精兵,反倒畏首畏尾了?\"
若幹惠勉強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他望著賀拔嶽堅毅的側臉,想起當年兩人並肩作戰的日子。那時候的賀拔嶽還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將軍,如今眼角已有了細紋,鬢角也添了幾絲白發。他正欲再勸,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報——!\"一名滿身塵土的斥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膝蓋重重砸在泥土上,\"泰山大營急報!宇文泰已經蘇醒,正率軍猛攻我軍大營!\"斥候的聲音嘶啞,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
賀拔嶽眉頭一皺,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劍柄:\"詳細說來!\"
斥候喘息著報告,胸口劇烈起伏:\"宇文泰三日前蘇醒,不顧傷勢親自督戰,日夜不停地攻打泰山大營。寇洛將軍派人突圍求援,說敵軍攻勢凶猛,恐怕...\"
若幹惠臉色驟變,一把抓住斥候的肩膀,手指幾乎要嵌入對方的皮甲:\"宇文泰為何不回軍收複失地?這不合常理!\"他的聲音因急切而提高了八度。
斥候茫然搖頭,汗水從額頭滑落:\"小的不知,隻知敵軍攻勢如潮,似有決一死戰之勢。\"
賀拔嶽揮手示意斥候退下,轉身凝視著地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若幹惠快步跟上,壓低聲音道:\"大王,此事蹊蹺。宇文泰用兵向來謹慎,怎會不顧後方空虛,執意攻打易守難攻的泰山大營?莫非...\"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
\"你是說這是調虎離山之計?\"賀拔嶽搖頭,手指在地圖上輕輕敲擊,\"不,宇文泰素來重視宇文氏顏麵。如今洛陽出了那等醜事——皇帝與親妹亂倫,侄子當眾毆打天子——他必是急於挽回聲譽,才不顧一切要拿下泰山大營。\"他說這話時,嘴角微微上揚,帶著幾分諷刺。
若幹惠眉頭緊鎖:\"大王,末將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宇文泰行事向來深謀遠慮,怎會為一時顏麵而置後方於不顧?我們是否應該...\"
\"回軍救援?\"賀拔嶽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掙紮,隨即又堅定起來,\"不,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他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圖上穎州的位置,\"穎州是宇文泰的糧倉重地,若能拿下,不僅斷其當前軍糧,明年他的大軍也將陷入饑荒。屆時勝利必屬於我們!\"
若幹惠望著賀拔嶽堅毅的側臉,知道再勸無用。他暗自歎了口氣,心想主公一向重情義,此刻必是擔心泰山大營的將士們,卻又不得不做出艱難抉擇。他想起家中年邁的母親和年幼的兒子,心中一陣刺痛。
賀拔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鎧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阿惠,我知你擔憂家中妻兒。但事已至此,唯有孤注一擲。拿下穎州後,我們立刻回軍支援寇洛和怡峰。\"
若幹惠看著賀拔嶽眼中閃爍的決然光芒,終於點頭:\"末將遵命。\"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但眼中仍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
翌日黎明,八千鐵騎如離弦之箭,向穎州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聲震天動地,卷起漫天塵土。賀拔嶽一馬當先,心中卻如同壓了一塊巨石。他不斷回想著斥候的報告,宇文泰反常的舉動確實令人費解。但箭已離弦,隻能向前。他握緊韁繩,感受著戰馬奔騰時的震動,心中默念:一定要速戰速決。
與此同時,三百裏外的青州城內,氣氛凝重如鐵。
年輕的守將劉淇站在城牆上,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敵軍旗幟,手心滲出冷汗。他不過二十出頭,從軍僅三年,雖然曾跟隨賀拔嶽和怡峰學習兵法,但麵對高澄的三萬大軍,仍感到力不從心。城牆上的風很大,吹亂了他額前的碎發。
\"賈刺史,敵軍勢大,是否應向泰山前線求援?\"劉淇轉身詢問身旁的青州刺史賈思勰,聲音因緊張而略顯尖銳。
賈思勰捋著短須,眼中閃爍著一縷憂思:\"不可。泰山乃天險,若前線大軍回援,我軍將失去最後屏障。屆時敵軍銜尾追殺,楚王多年基業將毀於一旦。\"他說這話時,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遠處逐漸逼近的敵軍。
劉淇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但城中僅有五千守軍,如何抵擋高澄三萬精銳?\"他的聲音微微發顫,既是因為恐懼,也是因為憤怒。
賈思勰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劉將軍,楚王待你如何?\"
劉淇一愣,隨即挺直腰板,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光芒:\"楚王待我恩重如山!三年前我不過是個農家子弟,是楚王提拔我於行伍之中,教我讀書習武,此恩此德,劉淇沒齒難忘!\"他的聲音越來越響亮,\"末將一定誓死守衛青州城!\"
\"既如此,\"賈思勰輕歎一聲,拍了拍劉淇的肩膀,\"你更應明白,楚王重情義。若知你為他犧牲,必悲痛不已。所以——不必刻意求死。\"
劉淇困惑地看著這位德高望重的刺史大人,不明白他話中深意,但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他望向遠方逐漸逼近的敵軍,心中默默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三日後,高澄大軍如黑雲壓境,將青州城圍得水泄不通。城牆上,守軍們緊張地調整著弓弩的角度,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恐懼與決心。
城下,高澄騎在一匹純白戰馬上,身披銀甲,麵容俊美卻冷峻。他不過十一歲年紀,眼中卻有著遠超同齡人的銳利與深沉。他抬起手,身後的軍陣立刻安靜下來。
\"攻城!\"高澄一聲令下,聲音雖稚嫩卻充滿威嚴。數十架投石機同時發射,巨石如雨點般砸向城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穩住!\"劉淇在城牆上奔走呼喊,聲音已經嘶啞,\"兄弟們,楚王正在前線與逆賊宇文泰作戰!我們要守住家園,保護城中父老!\"他的鎧甲上已經沾滿了塵土和血跡,但眼神依然堅定。
守軍們在他的激勵下重振士氣,箭矢如蝗般射向攀爬雲梯的敵軍。但敵眾我寡,北門很快被衝車撞開一個大洞,木屑四濺。
\"將軍,北門破了!\"一名士兵滿臉是血地跑來報告,眼中滿是驚恐。
劉淇心中一沉,拔出佩劍:\"跟我來!\"他帶領一隊精銳衝向缺口,與湧入的敵軍展開殊死搏鬥。刀光劍影中,劉淇如猛虎般左衝右突,連斬數敵。但敵軍源源不斷,身邊的戰友一個個倒下。最終,他被逼到城牆一角,四周全是敵軍。
\"投降吧,這位將軍。\"段韶持弓而立,箭已上弦,箭頭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劉淇慘然一笑,舉起佩劍對準自己的咽喉:\"楚王,末將無能,唯有以死謝罪!\"他的聲音哽咽,但握劍的手卻穩如磐石。
\"嗖——\"一支利箭精準地射中他的手腕,佩劍當啷落地。劉淇還未來得及反應,已被數名敵兵按倒在地。他掙紮著抬起頭,看見一個身著銀甲的少年緩步走來。
高澄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年紀輕輕,何必急著尋死?\"少年的聲音中還帶著幾分稚氣,但眼神卻冷得像冰。
劉淇怒目而視,嘴角滲出血絲:\"要殺便殺,休想讓我投降!\"
高澄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對段韶道:\"此人忠勇可嘉,好生看管,莫要虧待。\"說完,轉身向城內走去,銀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青州城破的消息很快傳遍全城。賈思勰匆匆趕到楚王府,隻見楚王妃李氏已換上素服,手持白綾,十歲的世子賀拔緯緊緊抱著她的腿哭泣。
\"王妃,請隨臣到暗室暫避!\"賈思勰急道,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李氏神色決然,將白綾握得更緊:\"賈刺史,我賀拔氏守城不力,致使百姓遭難,唯有一死以謝天下!\"她的聲音顫抖但堅定。
賈思勰跪地懇求,老淚縱橫:\"王妃三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世子年幼,您忍心讓他...\"他的話沒能說完,府門被猛地踢開。
高澄在一隊精銳護衛下大步走入,冷眼掃視眾人:\"沒有我的命令,誰敢尋死,我就讓全城百姓陪葬!\"少年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李氏將兒子護在身後,怒視高澄:\"看你年紀不過與我兒相仿,心腸竟如此歹毒!\"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高澄不理會她的斥責,轉向賈思勰:\"賈刺史,你若肯幫我安撫百姓,我保證留他們母子性命,如何?\"他的語氣緩和了些,但眼神依然銳利。
賈思勰看著李氏和年幼的世子,又想到城中無辜百姓,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臣...願效犬馬之勞。\"他的聲音沙啞,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高澄滿意地點頭,命人將李氏母子帶下去好生看管。他緩步走向賀拔嶽的王座,手指輕輕撫過雕刻精美的扶手,眼中閃過一絲渴望。這個動作被隨後進來的段韶和婁睿看在眼裏。
婁睿不解地問:\"表哥,為何不殺了他們以絕後患?\"他年輕的麵龐上寫滿了困惑。
高澄悠然落座,嘴角微揚:\"賈思勰在青州德高望重,我需要他穩定局勢。至於賀拔嶽的妻兒...\"他眼中閃過一絲算計,\"泰山前線不是還有四萬楚軍嗎?用他們母子做籌碼,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讓那些人投降。\"
段韶讚歎道:\"表弟此計高明,不愧是丞相之子!\"他的語氣中滿是欽佩。
高澄聞言,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悅。他撫摸著王座扶手,心中暗想:父親能做到的,我能做得更好。終有一日,天下人會知道,高澄不隻是高歡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