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玩弄股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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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襄陽城門口。
梁國太子蕭綱從馬車中探出頭,仰望著巍峨的城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城樓上漢軍旌旗獵獵作響,守門士兵個個身材魁梧,鎧甲在烈日下閃著寒光。這些北方漢子麵色冷峻,眼神如鷹隼般銳利,與建康守軍那懶散的模樣截然不同。
“這...這就是漢軍?”蕭綱聲音微顫,手中的折扇不自覺地合攏。他想起離京前父皇的囑托——“務必與漢王修好”,此刻卻覺得這個任務比登天還難。
徐陵在一旁暗自歎息。作為東宮洗馬,他比誰都清楚襄陽的戰略價值。這座扼守南北的重鎮如今落入漢軍之手,好比打開了大梁的北大門。他低聲道:“殿下鎮定,切莫失了國體。”
這時,一個身著青色文士袍的青年男子迎上前來,躬身施禮:“在下漢國左軍師陸法和,恭迎梁國太子殿下。”他舉止從容,語氣溫和,卻讓蕭綱更加不安——這陸法和本是南梁名士,如今卻成了漢王麾下謀臣。
“有...有勞陸軍師了。”蕭綱勉強保持鎮定,卻在下馬車時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一行人走進襄陽城門,蕭綱立刻感到一股異樣的氛圍。街上行人稀少,偶爾有百姓路過,對巡邏的漢軍士兵視若無睹,依舊做著自己的生計。這與建康街頭百姓見兵就躲的情形形成鮮明對比。
徐陵看在眼裏,心中暗驚:“民不畏兵,漢王治軍有方啊。”他想起建康那些橫行街市的禁軍,動不動就對百姓拳打腳踢,而這裏的漢軍卻紀律嚴明,絲毫不擾民。
走在前麵的蕭綱早已汗如雨下。盛夏的酷熱與內心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他覺得這條街格外漫長。每經過一隊巡邏士兵,他都下意識地縮緊脖子,仿佛那些銳利的目光能看穿他內心的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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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來到襄州刺史府——漢王的臨時行在。使團眾人被引入大堂,隻見主座上空無一人,左右各坐著一文一武兩個年輕人。
文士打扮的青年率先起身,含笑施禮:“在下漢國右軍師劉亮,這位是襄州刺史韋孝寬。今日實在怠慢諸位,漢王不知使團今日抵達,一早就去大營視察戰備了。”
“視察戰備”四個字如重錘般擊在蕭綱心上。他頓時臉色煞白,心想:漢王還要繼續南侵?那我大梁危矣!
徐陵見太子愣在原地,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蕭綱這才回過神,結結巴巴地說:“漢、梁交戰,百姓受苦...父皇特命我前來議和,如今漢王不在,這...”
劉亮微微一笑:“太子不必憂慮。在下乃是漢王族弟,漢王雖不在,卻也做得了幾分主。有什麽條件,但說無妨。”
蕭綱暗自鬆了口氣——不用直麵那個傳說中的“魔王”劉璟,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整了整衣冠,強作鎮定道:“既是如此,不知漢軍要如何才肯止戈休戰?”
劉亮伸出三根手指,笑容不變:“三個條件。第一,梁主必須以書麵形式承認漢國對巴蜀、荊北的占領,並承諾永不索還。”
使團中頓時響起一陣騷動。蕭綱的額頭又冒出汗來——這第一條就是要大梁割讓半壁江山啊!
劉亮繼續道:“第二,我軍現有四萬梁軍俘虜不肯歸降。素聞梁主佛法精深,普渡眾生,還請將這些將士的家眷送來,讓他們家人團聚。”
“無恥!”徐陵終於忍不住,低聲罵道。這分明是要用將士家屬做人質,還要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劉亮仿佛沒聽見,繼續說出第三個條件:“第三,梁主主動宣戰,致使我軍損失慘重。請賠償錢一億,糧草一百萬石,用於撫恤陣亡將士。”
使團眾人嘩然。這三個條件加起來,簡直是要榨幹大梁的血肉!蕭綱聽得直搖頭,這哪裏是議和,分明是勒索!
徐陵捏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若是答應這些條件,莫說太子,就是整個使團,回到建康也難逃一死。他上前一步,厲聲道:“劉軍師,這就是漢王的誠意嗎?這分明是要我大梁獻土稱臣,讓我主以子侍之!”
劉亮嘿嘿一笑:“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若梁主有意,漢王也不介意認下這個兒子!”
這話如驚雷般炸響在蕭綱耳邊。他忽然神遊天外:如果漢王做了父皇的爹,那我不就成了他的孫子?那我以後是不是要改名叫劉綱?好像...也不錯啊...
“漢人何其無恥!”徐陵的怒吼將蕭綱拉回現實。隻見徐陵麵色鐵青,渾身發抖,顯然氣到了極點。
這時,一直沉默的陸法和上前道:“徐洗馬息怒。我軍征戰數月,死傷無數。既然梁主主動議和,難道不該賠償損失嗎?”
徐陵指著陸法和鼻子大罵:“逆賊!你身為梁人,為虎作倀,背叛國家,必不得好死!”
陸法和搖著羽扇,不怒反笑:“三百年前,江南隻有漢人;一百年前,江南隻有宋人;五十年前,江南隻有齊人;三十年前,江南才有了梁人。追根溯源,你是何人?你祖上又是何人?”
這話如利劍般刺入徐陵心中。他的祖父徐超之曾是南宋高官,再往上追溯,皆是漢人。這“梁人”的身份,不過才三十年光景...
“你...你...”徐陵氣得渾身發抖,突然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整個人緩緩倒下。
“徐洗馬!”使團頓時亂作一團。
韋孝寬適時出來打圓場:“今日不宜再議。諸位遠來辛苦,先回驛館歇息吧。徐洗馬的傷勢要緊,我這就喚太醫來。”
待梁國使團抬著徐陵離去後,大堂內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劉亮拍手笑道:“陸兄好口才!三言兩語就氣得徐陵吐血,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陸法和搖扇輕笑:“劉兄也不遑多讓。那"認兒子"一說,怕是要在蕭綱心裏種下根了。”
韋孝寬拍拍二人肩膀:“走吧,漢王在內堂等我們呢。”
三人相視一笑,轉身走向內堂。簾幕掀起,隻見漢王劉璟正悠閑地品著茶,顯然剛才的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
“如何?”劉璟嘴角噙著笑,“咱們的太子殿下,可還經嚇?”
劉亮躬身道:“大王妙算。蕭綱懦弱無能,徐陵雖剛直卻易怒,完全如大王所料。”
陸法和補充道:“蕭綱聽到"認兒子"時,居然麵露遐想,怕是真在考慮改姓劉呢。”
眾人大笑。劉璟放下茶盞,眼神變得深邃:“蕭菩薩派這麽個廢物太子來,分明是看不起我。既然如此,就陪他們好好玩玩。”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驛館方向:“徐陵是個忠臣,可惜跟錯了主子。等他醒了,讓徐之才好生照料。”
“大王仁慈。”韋孝寬道,“不過那三個條件...”
劉璟冷笑:“本來就沒指望他們答應。這隻是開場戲,好戲還在後頭呢。”
此刻驛館內,蕭綱正坐立不安。徐陵昏迷不醒,使團群龍無首。他想起劉亮說的“認兒子”的話,心裏更加慌亂。
“難道...真要答應這些條件?”蕭綱喃喃自語,“可是不答應的話,漢王繼續南侵怎麽辦?”
他走到窗前,望著襄陽城陌生的街景,突然無比想念建康的溫柔鄉。這一刻,他多麽希望自己隻是個普通皇子,而不是什麽太子...
而在另一間房內,徐陵緩緩睜開眼睛。軍醫徐之才正在為他診脈,見他醒來,輕聲道:“洗馬大人切莫再動怒,您這是急火攻心。”
徐陵苦澀一笑。他想起陸法和的話,心中百感交集。是啊,追根溯源,大家都是漢人,為何要分什麽梁人漢人?
但很快他就甩開這個念頭——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然身為梁臣,就該盡忠到底。
他強撐起身子,對徐之才道:“多謝先生。還請轉告漢王,徐陵寧死不屈!”
徐之才歎息著搖頭離去。徐陵望著窗外漢軍的旗幟,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這次議和,恐怕要比想象中艱難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