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陳霸先潛龍在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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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建康城內,法華殿上。
金碧輝煌的大殿中,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卻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龍椅上的天子蕭衍。這位年過花甲的皇帝身著龍袍,頭戴冕旒,手中卻撚著一串佛珠,眼神飄忽。
方才尚書丞稟報的軍國大事,仿佛過耳清風。蕭衍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同泰寺的佛堂——那裏新供奉的一尊玉佛,晶瑩剔透,寶相莊嚴,他還沒來得及好好誦經供奉。
“陛下,”宦官李善度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份奏折,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關於六皇子殿下的事...”
蕭衍這才回過神來,目光落在跪在殿中的六皇子蕭綸身上。隻見兒子衣衫襤褸,麵容憔悴,但腰杆挺得筆直,不由得心中一軟。
“綸兒受苦了。”蕭衍的聲音出奇地溫柔,“雖兵敗被俘,卻寧死不屈,真乃朕之虎子也!”
侍中朱異連忙出列附和:“陛下明鑒!六皇子確乃忠勇無雙。北虜威逼利誘,殿下始終不改氣節,實為我大梁楷模。”
朝堂上一片寂靜。幾位老臣麵麵相覷,卻無人敢出聲反對。誰都知道,陛下近年來越發糊塗,尤其對待宗室子弟,更是偏袒得厲害。前年臨川王蕭宏喪師五萬,也不過是削爵了事。
“可是陛下,”終於有一位禦史大夫忍不住出列,“六皇子喪師辱國,若不加懲處,隻怕軍心不服啊!”
蕭衍皺起眉頭,不悅地擺手:“綸兒年少氣盛,偶有小挫,何必苛責?此事已決,不必再議。”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下的武將們,突然變得淩厲:“倒是蘭欽、胡龍牙、柳仲禮等人,坐視宗室被俘,損兵折將,該當何罪?”
老將蘭欽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他戎馬一生,為梁朝立下汗馬功勞,如今竟要成為皇室失敗的替罪羊?
“陛下!”蘭欽跪地陳情,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臣等拚死力戰,奈何淮水暴漲,我軍難以抗衡啊!若非臣及時收攏殘兵,隻怕...”
“還敢狡辯!”蕭衍勃然大怒,佛珠重重拍在禦案上,“即日起,削去爾等官職,連貶三級,發配嶺南駐守!”
柳仲禮聞言,臉色煞白。他出身河東柳氏,是南梁名門之後,怎能去那瘴癘之地?退朝後,他急忙找到侍中朱異。
“朱公,救命啊!”柳仲禮塞過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嶺南那地方,去就是送死啊!”
朱異掂了掂錢袋,露出滿意的笑容:“柳將軍放心,柴桑還缺個守將,那裏雖然偏僻,總比嶺南強得多。”
三日後,處理完這些“瑣事”的蕭衍,迫不及待地將國事交給太子蕭綱,自己則匆匆返回同泰寺修行去了。仿佛那些軍國大事,還不如敲鍾誦經來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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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天後,東宮。
太子蕭綱麵對案幾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愁眉不展。嶺南僚人的叛亂愈演愈烈,求援的奏疏如雪花般飛來。這個溫文爾雅的太子,本擅長詩文歌賦,如今卻被推到了處理軍國大事的前台。
“殿下,廣州刺史又送來急報。”東宮洗馬徐陵呈上一份血跡斑斑的奏折,“叛軍已圍困州府多日,再不救援,恐怕...”
蕭綱接過奏折,手微微顫抖。奏折上還帶著幹涸的血跡,可想見送信人經曆了怎樣的艱險。他知道父皇不理朝政,這一切都要自己來決斷。
“徐洗馬,可有良策?”蕭綱急切地問道,眼中滿是焦慮。
徐陵沉吟片刻:“朝中名將要麽被貶,要麽不願出征。臣推薦宗室子弟蕭映出任廣州都督,率軍平叛。蕭映雖年輕,但辦事幹練,或有奇效。”
蕭綱如獲至寶,立即下詔任命蕭映為廣州都督,總領平叛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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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映接到詔命時,正在書房讀書。他放下詔書,長歎一聲。這位宗室子弟雖年僅二十八歲,卻早已看透朝堂的虛妄。
“父親,這可是個燙手山芋啊。”蕭映對父親蕭憺苦笑道,“嶺南叛亂規模浩大,我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蕭憺撫須沉思:“我兒可有對策?”
蕭映搖頭:“朝中名將要麽被貶,要麽不願出征。那些所謂名士,一聽要去嶺南,都推三阻四。”
然而皇命難違,蕭映隻得開始籌備。他派人四處尋訪能人異士,卻接連碰壁。那些世家子弟一聽要去嶺南平叛,紛紛稱病推辭。
就在蕭映幾乎絕望時,一個幕僚悄悄建議:“大人何不試試寒門子弟?聽說建康油庫吏陳霸先通曉兵法,很有見地。”
“一個油庫吏?”蕭映挑眉,但隨即釋然,“也罷,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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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西,油庫衙門。
陳霸先正在清點油桶,三十歲的他眉宇間已有幾分滄桑。出身寒微的他,雖然胸有韜略,卻隻能在油庫做個小小吏員。每日與油汙為伴,空有滿腔抱負無處施展。
“霸先!好消息!”同僚急匆匆跑來,“廣州都督蕭大人要見你!”
陳霸先手中賬本差點掉落。他壓抑住激動的心情,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可知所為何事?”
“說是要谘詢平叛之策,你的機會來了!”
蕭映府邸,陳霸先恭敬地站在堂下。他雖衣著寒酸,但腰杆筆直,目光如炬。
“你就是陳霸先?”蕭映打量著他,“聽說你通曉兵法?”
陳霸先不卑不亢:“卑職閑暇時確曾研讀兵書,略知一二。”
蕭映直接拋出難題:“如今嶺南僚人叛亂,規模浩大。若讓你平叛,當如何處置?”
陳霸先心中一震,知道這是決定命運的時刻。他沉思片刻,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
“大人,如今天下動蕩,百姓流離失所。叛軍之中,多為饑民所迫。卑職以為,剿撫並用方為上策。可廣募義軍,隻要給予溫飽,必能收服人心。”
他繼續道:“待到嶺南,當聯絡當地漢人士族。他們飽受叛軍之苦,必願助官軍平叛。如此步步為營,叛軍可漸次平定。”
蕭映眼中閃過驚喜。這番見解,比那些空談兵法的名士實在得多。
“好!好!好!”蕭映連說三個好字,“我任命你為參軍,即刻隨我南下平叛!”
陳霸先強壓心中激動,深深一揖:“卑職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大人知遇之恩!”
走出府邸時,陳霸先仰望蒼穹。三十年寒窗苦讀,三十年懷才不遇,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三日後,蕭映率領三千兵馬南下。陳霸先騎著戰馬,回頭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建康城。那裏有他卑微的過去,而前方,是他無法預知的輝煌未來。
“陳參軍,前路艱險,可曾後悔?”蕭映打馬過來,笑著問道。
陳霸先目光堅定:“亂世出英雄,霸先願隨大人共創功業!”
大軍向南行進,旌旗獵獵。陳霸先不知道,他這一去,將是南朝曆史轉折的開始;他這一去,將開啟一個嶄新的時代。
與此同時,嶺南大地已陷入血火之中。
僚人首領儂智高站在高處,望著山下燃燒的村莊,得意大笑:\"漢人欺壓我們太久了!如今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當地漢人士族紛紛躲進塢堡自守。年邁的馮氏族長望著烽煙四起的家園,老淚縱橫:\"朝廷的援軍,何時才能到來啊...\"
而在建康城中,同泰寺的鍾聲照常響起。蕭衍跪在玉佛前,虔誠誦經,仿佛外麵的烽火連天,都與他無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