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侯大將軍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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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的十月,秋風已帶肅殺之氣。
高澄站在東柏堂的高閣上,望著宮城外鱗次櫛比的屋宇。剛剛順利鏟除孫騰的餘威尚在,但他的眉頭卻緊鎖著。下一個目標——侯景,遠比孫騰難對付得多。他故意讓侯景等在拜見自己,沒想到侯景真就乖乖來了,他不讓侯景進門,侯景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外,一動不動……
\"世子,侯景已在門外等候七日了。\"心腹張嶽低聲稟報,\"每日辰時必到,酉時方歸,就坐在那把胡椅上,風雨無阻。\"
高澄冷哼一聲:\"倒要看他能裝到幾時。\"
他為何非要除掉侯景?不僅因為這老將手握重兵,更因為那個永遠掛在侯景嘴邊的故事——每次宴飲醉酒,侯景總要撩起褲腿,指著那道猙獰的傷疤對眾將吹噓:\"瞧見沒?這條腿是為救丞相瘸的!當年在懷朔,要不是我侯景拚死擋住那一箭,丞相早就...\"
想到這裏,高澄狠狠攥緊了欄杆。他感激侯景救父之恩,但這份恩情被反複提及,就成了對他權威的挑釁。一個總是提醒你欠他性命的功臣,留不得。
\"崔暹那邊查得如何?\"高澄轉頭問。
張嶽麵露難色:\"回世子,侯景確實貪財,但...都是塞外掠奪所得,或是他自家商隊賺來的。軍餉分文未動,戰利品也多分給將士。軍中皆稱其豪爽。\"
高澄的手指猛然收緊。一個貪財卻懂得收買人心的人,比一個清官更可怕。\"明明貪財卻能克製自己...\"他喃喃自語,\"此人野心,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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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柏堂外,侯景端坐在胡椅上,麵色平靜如水。
路過的官員們竊竊私語,都在猜測這位功勳老將為何被世子晾在門外七日之久。
侯景心中冷笑。高澄這小兒的把戲,他看得分明——無非是想用對付庫狄回洛的法子來整治他。先冷落折辱,再逼自己向他服軟。
但他侯景不是庫狄回洛。
\"將軍,已是第七日了。\"親兵低聲提醒,\"世子這般折辱,您何苦...\"
侯景抬手打斷親兵的話:\"世子公務繁忙,我等一等又何妨?\"他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窺探的耳目聽見。
其實他心中早已怒火中燒。想他侯景隨高歡起兵以來,立下戰功無數,如今竟被個黃口小兒如此羞辱。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沉得住氣。
終於,東柏堂的大門緩緩開啟。
\"侯將軍,世子有請。\"內侍尖細的聲音傳來。
侯景整了整衣冠,一瘸一拐地走進大堂。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讓那條瘸腿顯得更加明顯——既然高澄討厭看到這個,他偏要讓他看個清楚。
高澄端坐堂上,看著侯景一瘸一拐地走近,眼中閃過一抹厭惡。
\"讓將軍久等了。\"高澄故作歉然,\"近日政務繁忙,實在抽不開身。\"
侯景躬身行禮,神色恭敬:\"世子日理萬機,臣等一等也是應該的。\"
高澄心中警鈴大作。若是侯景大吵大鬧,他反而不覺得異常。但這般恭順大度,反倒顯出城府極深。
\"將軍辛苦了。\"高澄假意關懷,\"聽說你在門外坐了七日?這怎麽使得...\"
\"無妨。\"侯景微笑,\"臣這條腿當年為救丞相而瘸,早就習慣了。\"
又來了!高澄幾乎要捏碎手中的茶杯。每次都要提救父之事,分明是在暗示他們高家欠他恩情!
他強壓怒火,換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不瞞將軍,我近日政務繁忙,無暇顧及軍中事務。想請將軍代為巡視中軍,不知意下如何?\"
這話說得客氣,卻是個致命的陷阱。若侯景答應,便是僭越職權;若不答應,又顯得不識抬舉。
侯景緩緩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即又恢複成恭順的模樣:\"世子說笑了。您是中領軍,都督京畿諸軍事,這等大事豈可由他人代勞?\"他頓了頓,聲音沉穩有力,\"若世子實在繁忙,老將願去請中軍各位大將前來拜見,共商軍務。\"
高澄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緊。好個侯景,不僅不上套,反而將了一軍。若真讓所有大將都來東柏堂,倒顯得自己這個世子無能了。
\"侯將軍提醒的是。\"高澄笑容不變,心中卻已翻起驚濤駭浪,\"既然如此,就不勞將軍費心了。\"
侯景起身行禮:\"那老將先行告退。世子若有差遣,隨時傳召便是。\"
看著侯景一瘸一拐離去的背影,高澄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這個老狐狸,比想象中更難對付。
\"世子。\"張嶽不知何時又出現在身後,\"接下來...\"
高澄猛地抬手打斷他:\"讓崔暹繼續查。我不信他侯景真能做到滴水不漏。\"
\"那若是查不到...\"張嶽欲言又止。
高澄的眼中閃過一抹冷光:\"那就給他製造些罪證。鄴城大獄裏,多的是願意指認侯景的人。\"
窗外,侯景剛剛走出東柏堂大門。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建築,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毛頭小子,也想和我鬥。\"他低聲自語,隨即提高了聲音,\"來人,備馬!\"
侍衛連忙牽來戰馬。侯景雖然腿瘸,上馬的動作卻依然矯健。他在馬背上挺直腰板,又是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去涿郡!”侯景一抖韁繩,戰馬揚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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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三夜,馬不停蹄。當涿郡大營的旗幟終於出現在視野中時,侯景已經疲憊不堪,但精神卻異常亢奮。他滾鞍下馬,不顧侍衛阻攔,直衝中軍大帳。
\"高王!高王救命啊!\"侯景撲進帳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淒厲。
高歡正在研究地圖,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抬頭見是侯景,不禁皺眉:\"侯景?你不在鄴城,跑來前線做什麽?\"
\"末將...末將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侯景叩首在地,聲淚俱下,\"世子...世子要殺末將啊!\"
高歡的臉色沉了下來:\"休得胡言!世子豈會無故殺你?\"
侯景抬起頭,淚水和塵土在臉上混成一片,顯得格外狼狽:\"末將按照高王的指示,對世子百般避讓,可世子...世子依然不依不饒。今日在東柏堂,世子要臣代領中軍,巡視京畿,那語氣...那眼神...\"他恰到好處地打了個寒顫,\"分明是要對末將下手了啊!\"
高歡默然不語。自己兒子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
侯景見高歡不語,心一橫,猛地拔出腰間佩劍:\"高王若覺得為難,末將願以死明誌!隻求高王相信,末將對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說罷,他作勢就要自刎。高歡大驚失色,急忙上前奪下長劍:\"糊塗!你我名為君臣,實在兄弟,這是做什麽!\"
侯景順勢抱住高歡的腿,嚎啕大哭:\"末將寧願死在高王麵前,也不願死在世子的猜忌之下啊!\"
高歡看著跪在腳下的愛將,心中五味雜陳。他何嚐不知侯景跋扈?但眼下正在與劉洪蠡作戰的關鍵時期,若是陣前逼死大將的消息傳出去,軍心必然動搖。那些本就對他治貪而不滿的鮮卑貴族,更會借此大做文章。
\"起來吧。\"高歡長歎一聲,扶起侯景,\"澄兒年輕氣盛,你多擔待些。待我回去,定好生管教他。\"
侯景偷眼看高歡神色,知道火候已到,便哽咽道:\"末將不敢怨恨世子,隻是...隻是鄴城是待不下去了。求高王給末將一條生路!\"
高歡沉吟片刻。侯景留在鄴城確實危險,但此人統兵有方,就這麽棄之不用實在可惜。
\"這樣吧,\"高歡終於開口,\"你去北徐州任刺史,兼領軍事。那裏靠近南朝,正好需要你這樣的大將鎮守。\"
侯景心中狂喜,麵上卻仍作悲戚狀:\"謝高王不殺之恩!末將定當誓死守住北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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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帳,侯景翻身上馬,臉上再無半點悲戚。
高歡的安撫之詞說得漂亮,可侯景聽得明白——這是要把他打發得遠遠的,既保全他的性命,又不讓他在中樞礙眼。
\"北徐州...\"侯景喃喃自語,忽然想起許多年前那個被自己梟首的術士劉靈助。
那時他還在爾朱榮麾下,劉靈助被俘後大笑不止:\"侯將軍,本座觀你麵相貴不可言,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當坐南而稱帝啊!\"
侯景記得自己當時不屑一顧:\"妖道,死到臨頭還要胡言亂語?\"
想到這裏,侯景不禁打了個寒顫。北徐州正在南方,難道這預言真要應驗?
他握緊拳頭,眼中閃過狠厲之色。高氏父子既然不容他,那就別怪他另謀出路了。劉靈助的預言若是真的...那他侯景何必永遠屈居人下?
\"備馬!\"侯景對親隨喝道,\"即刻赴任北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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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鄴城時,高澄正在批閱奏章。當聽到父親任命侯景為北徐州刺史時,他猛地站起身,將手中的筆狠狠摔在地上!
\"糊塗!父親真是老糊塗了!\"高澄氣得臉色鐵青,\"這分明是縱虎歸山!侯景這一去,再難製約!\"
心腹張嶽連忙勸道:\"世子息怒。丞相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眼下戰事吃緊...\"
\"不得已?\"高澄冷笑一聲,\"侯景是什麽人?豺狼本性!父親被他一番做戲就蒙蔽了雙眼,可我看得清楚!此人必反!\"
他在廳中來回踱步,越想越氣:\"北徐州兵精糧足,又靠近南朝。侯景到了那裏,豈不是如魚得水?到時候...\"
高澄不敢再想下去。他仿佛已經看到侯景擁兵自重的樣子,看到那個死瘸子在南邊掀起腥風血雨。
\"不行,”高澄下定決心,\"我要親自去說明利害!絕不能放侯景去北徐州!\"
張嶽欲言又止。他知道,以高歡的性子,既然已經做出的決定,斷無更改之理。
而遠在南下的路上,侯景回頭望了望鄴城的方向,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高澄小兒,咱們來日方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