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洞口的藤蔓縫隙，在石壁上投下一絲光亮。蘇月禾跪在幹草鋪上，正仔細鋪展最後一塊粗布。這是她選的最裏側的小洞室，雖不大卻幹燥避風。她從包袱裏取出那方繡著梅花的帕子，輕輕壓在"床鋪"一角——這是母親留下的唯一念想，如今成了這個臨時居所裏最珍貴的裝飾。
    "阿姐！你看我找到什麽了！"小岩青風一般衝進來，手裏舉著一塊晶瑩的石英，"韓大哥說這個叫水晶，能在暗處發光！"
    孩子的小臉興奮得通紅，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一起。蘇月禾用袖子替他擦擦臉："慢點跑，小心摔著。這石頭放你床頭可好？晚上就不怕黑了。"
    "嗯，我要和韓大哥睡一個洞！"小岩青扭著身子，"他說要教我認星星，還要給我做把小木弓！"
    蘇月禾指尖一頓，眼前浮現韓牧野蹲在孩子身邊耐心講解的樣子。那個初見時冷峻如冰的男人，如今卻對小岩青如此溫柔。
    "那你要聽話，不許鬧韓大哥。"她捏捏弟弟的鼻子，"去幫爹整理書稿吧。"
    打發走弟弟，蘇月禾取出針線包，開始縫補韓牧野外袍上的一道裂口。針腳細密整齊，她不時將布料舉到光線下檢查。洞外傳來規律的"咚咚"聲——那是韓牧野在加固防禦工事。每一聲敲擊都像敲在她心上，讓她莫名安心。
    "月禾。"蘇秀才的聲音從主洞傳來，"來看看這樣擺可好？"
    老人已將書匣安置在洞壁的天然石龕裏，旁邊擺著筆墨和幾張粗紙。雖然簡陋，卻自有一番書香氣息。小岩青正幫著把《論語》《孟子》等書簡按順序排列，小模樣認真極了。
    "爹的寶貝總算安頓好了。"蘇月禾笑著接過弟弟手中的書卷，"等安定下來，我給爹做個布簾子，防潮又擋灰。"
    蘇秀才欣慰地看著女兒，目光掃過她手中的男子外袍，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韓小友呢？"
    "在外頭設陷阱。"蘇月禾耳根微熱，將衣服往身後藏了藏，"我去給他送點水。"
    洞外，韓牧野正跪在雪地裏調試一個繩套陷阱。他上身隻穿著單薄的麻衣，呼出的白氣在晨光中清晰可見。聽到腳步聲，他頭也不抬："伯父需要什麽嗎？"
    "是我。"蘇月禾將陶碗放在一旁的石頭上，"喝口水歇歇吧。"
    韓牧野這才抬頭，凍得發紅的臉上閃過一絲窘迫。他接過碗一飲而盡，喉結隨著吞咽上下滾動，有水珠順著下巴滑落，消失在衣領裏。
    蘇月禾急忙別開眼，假裝整理裝工具的背簍："還要設多少陷阱？"
    "東麵三個，西麵兩個。"韓牧野指向不遠處的灌木叢，"那邊是鈴鐺警報，這邊是繩套。最外圍我還挖了尖刺坑，用枯葉蓋著。”
    順著他指的方向，蘇月禾這才注意到看似普通的林地裏暗藏玄機。幾條細如發絲的麻繩隱在灌木間，連接著幾個小巧的銅鈴；幾處落葉特別厚實的地方，下麵可能就是致命的陷阱。
    "教我認認標記吧。"她蹲下身，與韓牧野平視，"萬一有急事，我也能避開這些機關。"
    韓牧野怔了怔，隨即點頭。他拾起一根樹枝，在雪地上畫起簡圖："三角形石頭表示繩套，兩片交疊的葉子下麵是尖刺坑..."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因常年握刀弓而生著厚繭，此刻卻輕柔地勾勒著線條。蘇月禾看得入神，忽然發現他畫圖的間隙不時揉按右腿——那是舊傷的位置。
    "腿又疼了？"她輕聲問。
    韓牧野動作一頓："沒事，天冷的緣故。"
    蘇月禾不由分說地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晚上用這個熱敷，我加了艾草和紅花。"
    布包遞到半空，兩人的手不經意相觸。韓牧野的指尖粗糙溫熱，蘇月禾的掌心柔軟微涼，像冰與火的交融。他們同時縮回手，布包掉在雪地上，散發出淡淡的藥香。
    "我、我去看看灶上的粥。"蘇月禾慌忙起身，緋紅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
    韓牧野拾起藥包，鄭重地放入懷中。直到那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洞口，他才繼續手中的工作，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正午時分，韓牧野完成了東麵的防禦工事。他回到洞中，發現蘇月禾正在灶前忙碌，小岩青幫著添柴，蘇秀才則坐在一旁削製竹簡。炊煙順著洞頂的裂縫嫋嫋升起，肉粥的香氣彌漫整個洞窟。
    這景象讓韓牧野心頭一暖。他輕咳一聲示意自己的存在，蘇月禾回頭，遞來一碗熱騰騰的粥："剛好，快來趁熱吃。"
    粥裏加了熏肉和野菜，表麵浮著一層油花。韓牧野接過碗，指尖碰到她因熱氣而泛紅的指尖，兩人都假裝若無其事地迅速分開。
    "韓大哥！"小岩青撲過來，"下午能帶我去看陷阱嗎？我保證不亂碰！"
    韓牧野揉揉孩子的腦袋："先把字認完。我答應過你爹，讀書練字一樣不能落。"
    蘇秀才欣慰地捋須微笑："岩青近來進步很大，昨日認了二十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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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今天學完新的，我教你用彈弓。"韓牧野衝孩子眨眨眼，"打獵的本事也得學。"
    “哈哈哈……”幾人笑的開心。
    午飯後，四人各司其職：蘇秀才教小岩青認字；蘇月禾縫補衣物、整理內務；韓牧野則繼續完善防禦工事。洞中回蕩著朗朗讀書聲，偶爾夾雜著小岩青的提問和蘇秀才耐心的解答，儼然一個溫馨的學堂。
    傍晚時分，韓牧野帶著小岩青去檢查西麵的陷阱。孩子脖子上掛著那個木哨，一路上嘰嘰喳喳像隻小山雀。
    "噓——"韓牧野突然按住小岩青的肩膀，示意他安靜。
    前方的陷阱旁，一串陌生的腳印清晰可見。韓牧野示意孩子待在原地，自己悄無聲息地靠近查看。腳印很新，來自一個成年男子，在陷阱邊緣徘徊了一陣又轉向南麵。
    "有人來過了。"韓牧野沉聲道，"不是獵戶，獵戶會認得這種陷阱。"
    小岩青緊張地抓住他的衣角："是壞人嗎？"
    "不一定，但得提高警惕。"韓牧野蹲下身與孩子平視，"記住，看到陌生人立刻吹哨子，然後躲進我們約定的地方。"
    孩子鄭重點頭，小手摸了摸胸前的木哨。韓牧野重新布置好被觸動的陷阱，又在周圍增設了幾個隱蔽的警報裝置。
    回程路上，他折了幾根柔韌的樹枝，邊走邊編成一個小彈弓："這個給你練習，先從打靜止目標開始。"
    小岩青如獲至寶，一路上不斷嚐試瞄準路邊的樹幹。韓牧野耐心糾正他的姿勢，眼中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洞前，蘇月禾正提著水桶從引水渠回來。看到兩人歸來，她眉眼彎彎："正好趕上吃飯。"
    夕陽的餘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發絲間的木簪隨著動作輕輕搖晃。韓牧野一時看呆了，直到小岩青拽著他的手往前跑才回過神來。
    晚餐是野菜燉肉和烤餅，簡單卻可口。飯後，蘇秀才提議下盤棋，韓牧野欣然應允。兩人在油燈下對弈，蘇月禾在一旁縫補，小岩青則擺弄著他的新彈弓。
    "將軍。"蘇秀才落下一子，忽然壓低聲音，"今日有人接近？"
    韓牧野並不意外老人的敏銳："南麵發現了陌生腳印，不像普通流民。"
    蘇秀才沉吟片刻："明日我教小岩青幾個應急的方子，止血解毒的。月禾也該學學。"
    他們的對話很輕，卻被耳尖的蘇月禾捕捉到了。她手中的針線不停，心卻揪了起來。借著燈光，她偷偷打量韓牧野的側臉——在跳動的火光中，那道疤痕顯得格外剛毅。
    夜深人靜時，韓牧野獨自在洞口值守。星空璀璨，山風凜冽。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警覺地回頭，發現是抱著被子的蘇月禾。
    "夜裏冷。"她將被子遞給他，"我和爹商量了，以後輪流守夜。"
    韓牧野接過被子，上麵還帶著她身上的溫度與淡淡的草藥香："你不必..."
    "我們是一起的。"蘇月禾打斷他，聲音輕柔卻堅定，"不是麽？"
    月光下，她的眼睛如兩泓清泉，映著星辰與他的倒影。韓牧野喉結動了動，終是點了點頭。
    蘇月禾微微一笑，轉身回洞。走到一半又停下，輕聲道："藥包記得用。"
    韓牧野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洞內陰影中，將被子緊緊攥在手中。被角上一個小小的梅花刺繡蹭過他的掌心，像極了那個繡帕上的圖案。
    在這亂世之中，這座山洞成了他們臨時的家。而某種比親情更微妙的情感，正在這方寸之地悄然生長，如同石縫中頑強冒出的小草，在風雪中靜靜等待春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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