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陳婆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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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布蓋上了,稍微隔絕了一點風雨,但杯水車薪。木頭的氣息依舊微弱得可怕。陳婆知道,不能把他留在這裏,否則不用等到天亮,他必死無疑。
    “蓮丫頭,咱們……咱們把他弄回去。”陳婆咬了咬牙,做出了決定。這決定意味著巨大的負擔和風險,但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一條命在眼前消逝。
    “啊?回……回去?阿婆,他那麽大個子……”湘蓮看著木頭小山般的身軀,再看看自家瘦小的推車和年邁的阿婆,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推車……把他弄到推車上!”陳婆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推車那堆疊的雜物上。她迅速動手,將鍋碗瓢盆和麵粉袋子都挪到地上,騰出推車中間一塊不大的地方。“來,幫阿婆,咱們把他挪上去!小心他的腰!”
    這又是一場極其艱難的挪動。木頭身材魁梧,體重驚人,又完全失去意識,如同一攤沉重的爛泥。祖孫倆用盡全身力氣,連拖帶拽,累得滿頭大汗,陳婆更是氣喘籲籲,中途數次差點失手將他摔在地上。每一次大的動作都讓木頭在昏迷中痛苦地抽搐。足足折騰了快半個時辰,她們才勉強將木頭大半截身體弄上了推車,他的雙腿還無力地拖在地上。
    “好了……這樣……能推……”陳婆扶著推車,大口喘著氣,感覺肺都要炸開了。湘蓮也是小臉通紅,手臂發酸。
    祖孫倆一個在前麵拉,一個在後麵使勁推,那輛本就破舊的小推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在濕滑的巷子裏艱難前行。
    木頭沉重的身體讓推車變得異常笨重,每過一個坑窪都劇烈顛簸,每一次顛簸都讓昏迷中的木頭眉頭緊鎖,發出無意識的痛哼。雨水再次淋濕了蓋在他身上的油布,也淋濕了祖孫倆單薄的衣衫。
    等她們終於把推車弄回自己位於城西貧民區邊緣的破敗小院時,天已經完全黑透了。狹窄的院子隻有一間低矮的土坯房,屋頂覆蓋著茅草,在風雨中顯得搖搖欲墜。
    祖孫倆又耗費了巨大的力氣,才將木頭從推車上挪下來,幾乎是半拖半抬地弄進了屋裏唯一的那間小屋。
    屋裏極其簡陋,一張用土坯壘成的炕占了小半地方,炕上鋪著破舊的草席和一床薄薄的、打滿補丁的棉被。角落裏堆著些柴火和雜物,散發著潮濕的黴味和餛飩餡料的淡淡氣息。一盞昏暗的油燈勉強照亮了狹小的空間。
    陳婆讓湘蓮點亮油燈,自己則麻利地鋪開那床唯一的薄被,和孫女一起小心翼翼地將木頭安置在炕上。
    木頭一沾到硬炕,後腰的劇痛似乎又被觸發,即使在昏迷中,身體也猛地繃緊了一下,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蓮丫頭,快,燒熱水!把灶膛裏的草木灰用幹淨布包一包拿來!還有……還有咱們存的那點老薑,都切了煮水!”陳婆急促地吩咐著,自己則開始動手,用一把生鏽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木頭身上已經和傷口黏連在一起的破爛衣物。
    隨著衣物的剝離,木頭身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勢徹底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縱橫交錯的青紫淤痕遍布寬闊的背部、手臂和雙腿,好幾處皮膚被棍棒撕裂,皮開肉綻,深可見骨,尤其是肩胛骨附近,一片血肉模糊。
    最駭人的是後腰脊椎處,一個碗口大的深紫色凹陷淤痕,高高腫起,周圍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黑紫色,仿佛下麵的骨頭已經被徹底砸碎。這傷處微微一動,昏迷中的木頭就劇烈地抽搐。
    湘蓮燒好了熱水,捧著用舊布包好的草木灰包進來,看到木頭背上那可怕的傷口,嚇得手一抖,差點把灰包掉在地上。
    “別怕,孩子。”陳婆的聲音帶著一種強裝的鎮定,“快,幫阿婆用溫水給他擦擦身上幹淨的地方,避開這些大口子。
    這灰……唉,也隻能先敷在那些出血的傷口上頂一頂了,總比流幹血強……”草木灰是貧苦人家常用的止血土方,雖然不幹淨,但聊勝於無。
    陳婆用溫水浸濕的破布,極其輕柔地擦拭著木頭臉上、脖子和四肢的汙垢和血跡。水很快就變成了淡紅色。
    湘蓮則強忍著恐懼和惡心,用小木片舀起草木灰,小心翼翼地敷在那些還在緩慢滲血的撕裂傷口上,尤其是肩胛骨那處最深的傷。
    當布巾擦到木頭寬闊厚實、布滿老繭的手掌和指關節時,陳婆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這絕不是普通泥腿子的手!那厚厚的老繭分布的位置,分明是常年握持重物、揮動器械磨出來的!
    再看這人魁梧的骨架和筋肉虯結的臂膀,雖然此刻傷痕累累,但那種力量感依然殘留。陳婆的心頭疑雲更重,這人到底是什麽來曆?為何會被人下如此毒手,還專門丟在那等偏僻地方?救他,會不會給祖孫倆招來災禍?
    但此刻救人要緊,容不得她多想。敷好草木灰,用幹淨的布條,其實也是舊衣服撕的,勉強包紮住幾處大的傷口後,陳婆又讓湘蓮端來了滾燙的薑湯。
    “來,幫我把他頭稍微抬起來點。”陳婆指揮著。祖孫倆合力,小心翼翼地將木頭沉重的頭顱托起一點。陳婆用一個小木勺,極其耐心地撬開木頭緊咬的牙關,將溫熱的薑湯一點點灌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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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辛辣的薑湯刺激了喉嚨,或許是身體本能地渴望溫暖,木頭在昏迷中無意識地吞咽了幾口。但更多薑湯順著嘴角流了出來,混合著血絲。
    “能喝進去一點就好,一點就好……”陳婆喃喃自語,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給木頭打氣。
    做完這一切,祖孫倆都已筋疲力盡,渾身濕透,又冷又餓。陳婆看著炕上氣息微弱、渾身是傷、尤其是後腰那處致命傷的大漢,再看看家徒四壁的屋子,一股沉重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她們能做的,實在太有限了。
    “蓮丫頭,你也喝點薑湯暖暖身子,剩下的溫在灶上,過會兒再給他喂點。阿婆去把院門閂死。”陳婆吩咐著,臉上充滿了憂慮。
    湘蓮聽話地喝了幾口薑湯,身體暖和了一點,但目光卻一直沒離開炕上那個陌生人。昏黃的燈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臉因為失血和痛苦顯得有些扭曲,眉頭緊鎖,嘴唇幹裂,但即便昏迷著,眉宇間那股不屈的倔強和隱隱的戾氣,依然讓小姑娘感到一種莫名的敬畏和害怕。
    “阿婆……他……他會死嗎?”湘蓮小聲問,聲音帶著哭腔。
    陳婆閂好門回來,坐在炕沿,用枯瘦的手探了探木頭的額頭,又摸了摸他冰冷的手腳,深深歎了口氣:“傷得太重了,尤其是腰上那一下……唉,盡人事,聽天命吧。能不能熬過今晚,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頓了頓,看著孫女驚恐的小臉,語氣放柔和了些,“別怕,蓮丫頭。這人……看著不像壞人,倒像是被人害了的。咱們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去睡吧,阿婆守著。”
    湘蓮搖搖頭,蜷縮在阿婆身邊的小板凳上:“我不困,阿婆,我陪著你。”
    油燈如豆,在破舊的土牆上投下搖曳的光影。屋外,冷雨敲打著茅草屋頂,發出沙沙的聲響。屋內,隻有木頭時而粗重、時而微弱到幾乎斷絕的呼吸聲,以及傷口在草木灰刺激下可能帶來的細微痛楚引起的無意識抽搐。每一次呼吸的艱難起伏,都牽動著祖孫倆緊繃的心弦。
    陳婆坐在炕邊,渾濁的眼睛望著窗外無邊的黑暗,心中思緒翻騰。這個從天而降的重傷漢子,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了她們本就飄搖欲墜的生活上。
    她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不知道救下這個人是對是錯,更不知道那可能隨之而來的麻煩會有多大。她隻知道,此刻炕上躺著的,是一條掙紮在生死邊緣的命。
    而此刻的木頭,他的意識依舊沉淪在無邊的黑暗與劇痛的深淵裏。但那辛辣的薑湯滑過喉嚨,那粗糙卻帶著溫度的布巾擦拭身體的感覺,那雖然微弱卻持續存在的油燈光暈……像是一根根極其纖細的絲線,頑強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將他瀕臨潰散的意識一點點拉回現實的邊緣。
    在混沌的痛楚中,一些破碎的畫麵和聲音如同浮冰般撞擊著他:
    冰冷的棍棒砸在骨頭上的悶響!
    趙德海那張在門縫後一閃而過的、因得意和恐懼而扭曲的胖臉!
    幹爹瞬間灰敗絕望的眼神!
    “打死這個泥腿子!”尖利的叫囂!
    “藏鋒於鞘……待時而動……”韓爺沉穩如鐵的聲音!
    還有……一個模糊的、帶著哭腔的女童聲音:“阿婆……他……他會死嗎?”
    這些碎片瘋狂旋轉、交織、碰撞,最終匯聚成一股燒穿骨髓的恨意和一股支撐他不肯徹底沉淪的求生執念——活下去!傳出去!報仇!
    他的手指,那唯一還能勉強感知的右手食指,在冰冷的炕席上,極其微弱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勾動了一下。指尖劃過粗糙的草席,留下了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帶著血痕的印記。
    夜,更深了。風雨如晦。貧民窟的這間破屋裏,一個垂死的靈魂,在兩位萍水相逢的窮苦人守護下,正與死神進行著一場無聲卻慘烈的搏鬥。而關於“木頭”失蹤的消息,此刻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竹溪藥行和某些角落,悄然蕩開不安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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