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我想死在這歡樂的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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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桂蘭沒有說任何一句辯解的話。
    頭太疼了,像是有無數根針在裏麵紮著,一陣陣抽筋的疼讓她連眼都快睜不開。身體深處,更是像被鹽醃過一般,那種鈍重的疼,一絲絲往骨頭縫裏鑽,直疼到骨髓深處,讓她連動一下都覺得費力。
    突然之間,她覺得活著實在沒什麽意思。
    她現在需要的其實很多。
    需要有人替她打一盆熱水,讓她好好洗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然後鑽進暖和的被窩裏,再端來一碗用熱水溫過的苦苦的藥,喝下去之後,能美美地睡上一覺。
    可是,這些她曾經為這個家裏的每個人都做過無數遍的事情,如今不僅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她做,甚至連她自己想動手去做,都已經力不從心了。
    張桂蘭獨自站在廚房的灶台前,昏黃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貼在斑駁的牆壁上。
    她往鍋裏添了水,蹲下身劃著洋火,火苗 “蹭” 地躥起來,舔著鍋底,發出細微的劈啪聲。
    水開了,咕嘟咕嘟冒著白氣,她揭開鍋蓋,一股熱氣撲麵而來,模糊了眼睛。
    從櫥櫃裏摸出三個雞蛋,一個接一個磕在碗沿上,蛋清蛋黃滑進沸水裏,很快凝結成嫩黃的蛋花。又抓了一把掛麵,抖落進鍋裏,麵條在水中慢慢舒展。
    她沒放太多調料,隻撒了點鹽,盛出來時,碗裏飄著淡淡的熱氣。
    坐在小板凳上,她慢慢吃著,麵條滑進喉嚨,帶著雞蛋的腥香和熱水的暖意,一點點熨帖著冰涼的胃。
    一碗麵吃完,身上漸漸有了些暖意,可心裏的寒意卻半點沒減。
    她看著空蕩蕩的廚房,牆上還貼著昨天糊的紅門貼。
    上聯寫 “闔家歡聚迎新歲”,下聯配 “滿堂笑語慶豐年”,橫批是 “家和萬事興”。
    窗戶上還貼著 “福” 字,被風吹得輕輕晃,像在笑這院裏的熱鬧。
    放下碗,她輕輕歎了口氣,眼神裏最後一點光也滅了 —— 吃完這碗暖乎乎的麵,就該上路了。
    廚房的房梁積著層薄灰,張桂蘭搬來矮凳踩上去,指尖觸到冰涼的木梁時抖了抖。
    她將早就備好的麻繩在梁上繞了三圈,打了個死結,繩頭垂下來,長度剛夠讓腳站在凳子上。
    低頭看了眼空蕩蕩的灶房,她深吸口氣,把繩圈套上脖頸。
    粗糙的麻繩蹭著皮膚,帶著股說不出的麻辣的疼。
    腳一抬,矮凳在地上翻倒,發出哐當一聲響。
    身體猛地下墜,喉嚨瞬間被勒得發緊,呼吸像被掐斷的風箱。
    她雙手亂抓,卻什麽也碰不到,眼前陣陣發黑,耳邊隻剩下自己嗬嗬的喘息,和房梁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張桂蘭懸在半空,脖子上的繩結勒得她喘不過氣,她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漠然想到:“原來我要死了啊,我現在就要死了啊,我是這麽死了的啊!”
    有一種輕鬆感。
    她是這麽想著,但是身體還是本能的發出求救的信號。
    恰在這時,阮孟熙推門進了院,聽到板凳聲迅速衝到廚房門口。
    他猛地頓住,視線直直撞上妻子圓睜的眼 —— 張桂蘭的臉已經憋得發紫,雙手在空中徒勞地揮舞著,像瀕死的蝶翼,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氣音。
    阮孟熙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夫妻的眼神在空中重重的碰撞上了。
    他的眼神像結了冰的湖麵,沒有驚惶,沒有痛惜,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就那麽冷冷地看著,仿佛眼前吊在梁上的不是與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而是一件無關緊要的舊物。
    有一瞬間,廚房透出的光打在男人的眼睛珠子上,那是一雙多麽會說話的眼睛。
    張桂蘭不知道是自己要死了,還是出現幻覺了,她把男人心裏的話,從眼睛裏讀取出來了。
    她早就應該死了啊。
    他已經高升了啊!
    弟媳婦也娶進家門,可以操持家務了。
    不需要她了啊。
    她怎麽到現在才覺悟!
    影響他再結良緣。
    繩結越收越緊,張桂蘭的掙紮漸漸弱了,眼皮開始發沉,視線裏丈夫的身影也變得模糊。
    不值,太不值啊!
    她這一生,太不值了!
    後悔,好後悔啊!
    就在她意識快要渙散的瞬間,院門外突然炸開一聲驚呼:“啊喲我草!嫂子上吊了!”
    是四弟阮叔燁回來了。
    他剛跨進院門就撞見這駭人的一幕,嚇得臉都白了,一邊吼一邊往廚房衝。
    這聲吼像是突然敲碎了阮孟熙身上的冰殼。
    他猛地回神,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撲過去,踮起腳死死托住張桂蘭的腰,另一隻手笨拙地去解頸後的繩結。
    阮叔燁也衝了過來,兩人合力把人從梁上抱下來,重重放在地上。
    張桂蘭癱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胸口劇烈起伏著,喉嚨裏火辣辣地疼,咳出的氣裏帶著鐵鏽味。
    她偏過頭,看見阮孟熙蹲在旁邊,男人的手還在微微發抖,可剛才那雙冰冷的眼睛,此刻卻避開了她的視線,望向了牆角那堆沒燒完的柴。
    阮叔燁驚訝地看著哥哥:“大哥,嫂子這樣,你還不把她抱去醫院嗎?”
    阮孟熙彎下腰,想要將張桂蘭抱起來,阮家的五弟妹早聽到不對勁,跑下來一看,大聲尖叫:“啊!大嫂子上吊了!”
    阮孟熙閉了閉眼睛,蠢貨!
    本來是可以不送到醫院的,本來是可以……
    第二天早上,楊玉貞的病倒是好了不少,喬雲霆夫妻早上帶孩子過來了,江晚意給楊玉貞量了體溫,確實是不發燒,隻是還時不時打噴嚏,還有胃口不好,不想吃東西。
    楊玉貞早上戴口罩,不敢和別人直接說話,想了想,直接讓江晚意帶著孩子回江家過年,暫時別回來了。
    家裏這幾個人,也別到處亂跑,就在家裏乖乖待著,按三餐喝板藍根,連陸西辭不想喝都不行。
    陸西辭說自己身體好,然後女人們都不理他,黑乎乎的藥放在跟前,先喝了再給筷子吃飯。
    喬雲霆勸道:“喝吧,沒啥,不苦的,我家月亮早上都幹掉一杯呢。”
    小月亮笑道:“甜的,不苦,好喝的。”
    算了,他帶著三分笑意喝了下去,“確實挺好喝的呢,我還想喝一杯。”
    楊玉貞對他翻了個白眼。
    陸西辭又笑起來了,“你今天乖乖在家吧,別做飯了,中午我讓小向他們在食堂打飯回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