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蕭雲喜、太子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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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盤問、見禮後,蕭雲得知攔住他和蕭蘇的氣度不凡青年,乃是東宮新征辟的直閣將軍——吳郡長城陳道譚,表字談先。
聞得陳道譚特來傳達太子旨意:單獨去書房一見。若在夜宴之前,蕭雲一定很興奮。可經曆了一番在他看來是冷遇之後,便心裏直犯嘀咕著跟蕭蘇道別。
陳談先的陪同下,蕭雲到燈火通明的書房門口剛通報完畢,便聽見一陣故作爽朗的大笑:“賢侄立下大功,又為孤頭部受傷,若今夜不見上一麵,孤恐怕會睡不安穩,哈哈!快進,這天兒陡然轉寒,仿佛天地在悲啊!”
裝,裝個甚?被一個臣子打壓得抬不起頭來,枉為太子!養德待機?難道看不出是陛下在後麵給你設置之考驗嗎?軟弱無能,枉費本世子一番苦心。”
蕭雲大肆腹誹著對陳道譚拱拱手,轉身便跨進寬大的書房,遙見端坐在首位的蕭綱紅衣玉冠,英挺脫俗。徐摛、庾肩吾左右作陪。遂疾步向前,對蕭綱大禮一拜:“臣雲拜見太子殿下!”
回禮的蕭綱等蕭雲跟徐摛、庾肩吾分別見禮後才微笑著溫和言道:“賢侄頭部受傷,本不該讓你勞累,可孤聽聞臨賀王世子被唐家童齔揍得不輕,徐愛卿和庾愛卿都認為此事兒重大,可否將事件經過詳述一番?”
蕭雲見無人招呼他入座,便一掃左右,見偌大的書房隻有他們四人,心下一凜:審人犯嗎?刹那間,心底潛藏的逆反之心猛然爆發。遂對蕭綱拱拱手,生硬言道:“回稟太子殿下,雲自從年初領受了太子密令,便暗中聯絡宗室兄弟,這幾個月交往下來,覺察不少宗室兄弟對太子並不親近……”
呃……”蕭綱、徐摛、庾肩吾三人大驚失色,齊齊一噎。隻見庾肩吾蹙眉反詰道:“雲世子以為因由何在?”
明知故問,當本世子真傻呀?”蕭雲暗自腹誹,咧嘴幹幹一笑:“雲長於桂林,初入建康,未可知也。”
人老成賊的徐摛見蕭雲自始至終都是肅著一張英俊嘴臉,猛然醒悟蕭雲已引來十多位三代宗室子弟效忠太子,可太子似乎因著急泉陵侯世子之傷勢而忽略了獎賞,引來這位雲世子不愉了。遂微笑道:“不愧是泉陵侯世子,入建康不及一年就立下大功,太子當會重賞之,對否,殿下?”
庾肩吾打了個激靈暗忖:長沙王府、永陽王府看似落魄於朝堂,但卻把持緊要州郡,太子能讓雲世子暗中接納這兩大王府之三代子弟,無疑是下了步好棋。當即附言道:“不知雲世子是長文還是擅武?東宮屬臣不齊,又受奸佞壓製,太子縱有擢拔人才之心,時常有心無力。吾觀雲世子相貌堂堂,俊雅非凡,又忠心於東宮,太子殿下定然會不吝嘉賞。”
那是當然,否則孤也不會深夜傳喚雲世子了。”蕭綱哈哈一笑,肅然道:“今家令雖沒去職,卻出為新安太守,不在府邸,是故,孤有意賢侄為中舍人,出任家令佐使,願否?”
嗯~!這算不算連聲三級?”蕭雲情不自禁激動起來,當即大禮謝恩:“雲願肝腦塗地,以報太子大恩!”。俄而,他又打了個寒顫腹誹:家令佐使職事,孤倒不懼,可中舍人是以才學美者為之,孤能擔當否?哎!本想博取功名於疆場,不料卻為文職,時耶?運耶?命耶?
孤以弱冠之年得四品官身,應該算是第三代子弟中的佼佼者了吧?太子一但得繼大統,孤也算是從龍之老臣了,還怕沒領兵征戰之機?
蕭雲想到這,立時喜不自禁,望向蕭綱奏報道:“太子殿下,臣聞臨賀郡王與邵陵郡王聯合圖謀唐家鹽務,若得逞,其勢必大。”
是嗎?”蕭綱淡淡一笑:“其奏折孤見過,算不得甚大事兒。連六弟上書《奪唐家四輪馬車書》孤也覽過,沒什麽大不了。那唐家幾百年基業豈會輕易被人瓜分?若能,唐家堡塢早在前晉、前宋、前齊都已毀滅了,哪能等到今天?何況現今之唐家鹽務勢頭比之以前更勝一籌。”
徐摛、庾肩吾、蕭綱的六隻眼睛相互一望,便是一陣大笑。俄而,蕭綱一本正經問道:“愛卿啊,今兒發生在朱雀門之事詳情何若?可否細細道來?”
喏!”蕭雲團團一揖,便將跟唐睿交戰的過程,添鹽加醋地敘述一番。最後強調:太子殿下、家令使君、更率使君,唐家鹽場長老暗中投靠臨賀王府,此事非同小可,若臨賀王府真得到海中州鹽場,其財力大增後很可能威脅太子府,不可不察!
徐摛眉毛一挑,諫言道:“殿下,此事有變?應及時告知唐家堡塢。”
告知唐家堡塢又能如何?”蕭綱微笑著揶揄反詰。
庾肩吾陰沉地舀了碗茶湯,品砸一番後言道:“臨賀王倒是不懼,可陛下有意無意將邵陵郡王推出來跟殿下打擂台,這才是眼下最棘手之事兒。若兩王府再聯盟推動鹽鐵專賣,老臣思之,大有可能成功。到那時,邵陵王得臨賀王助威,其勢定超東宮,若他們再聯手謀奪儲君之位,太子恐有危險矣。”
更率之言大善!”徐摛捋須點頭。
蕭綱臉色一變,惶恐問道:“這……國中鹽鐵世家難道無人乎?”
庾肩吾冷然一笑:“當然有人,不過是冶鐵世家在抗爭也。”
呃……”蕭綱一愣,渾身顫抖著苦笑道:“是啊,如今煮鹽世家難有厚利,是故,他們所經營之鹽利成了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若邵陵郡王、臨賀郡王聯袂許給他們好處後再一齊推動鹽業專賣,定然能成。”
蕭雲見徐摛、庾肩吾倆人應對快捷,不假思索,仿佛家常閑話一般。忽覺自己還站立當堂,猛覺被歧視了。遂情不自禁跺腳,又垂頭沉聲道:“太子殿下,微臣頭疼難忍?若沒事兒相詢,可否……”
嗯……”蕭綱仔細掃描著蕭雲,臉色變幻莫測。良久,才抬頭對門口喊到:“談先,替孤送雲世子回府!”
喏!”把守書房大門的陳談先朗聲一諾,笑道:“嗬呀,雲世子帶傷堅持這麽久,佩服!佩服!”
蕭雲頓覺所有人都被太子親近,反倒是他這位泉陵侯世子卻與之隔了一層,心裏甚是膩歪。但還是裝出一副腦袋很疼的模樣兒守禮拱手躬身,一一告辭,後退而出。
待蕭雲離去,徐摛、庾肩吾同聲道:“殿下,次子氣度略顯狹窄……”卻都戛然而止,相互對望一笑。
蕭綱一愣,左看右看,俄而咧嘴笑道:“嗬嗬,不愧是老友,真是心有靈犀啊!”
徐摛一本正經道:“殿下莫笑,與子慎打了十幾年嘴仗,彼此知之甚深,時不時地偶有默契,理所當然也。”
是極,是極!”庾肩吾幹幹一笑。
嗯,兩位師尊都言雲世子心胸不闊,其意是指……”
徐摛捋須揶揄笑道:“大梁宗室各自鎮守一方,個個聰明絕頂,卻都不甘屈居人下啊!若太子要穩固聖心,其策略不在中樞,而在地方州郡也。”
徐夫子老成謀國,大善!”庾肩吾語態滑稽,將徐摛和蕭綱逗得哈哈大笑。
良久,蕭綱忽然站起身來,大禮一躬,誠懇道:“綱心已亂,不知如何自處,還請兩位師尊解惑。”
徐摛倚老賣老,無忌指點道:“泉陵侯是甚樣秉性,殿下該有所聞。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泉陵侯好利貪鄙,國人知之甚多,而今太子雖讓雲世子連升三級,授予家令佐使之職,結交長沙王一脈之心大有千金買骨之意,但老臣認為還不夠讓長沙王一脈之第三代盡皆歸心殿下。”
多謝師尊指點!”蕭綱拱手一拜,沉吟道:“雲世子初到建康,屈居於長沙王府,嗯……那就賞賜宅院一座,婢女百名,如何可妥?”
善!”徐摛、庾肩吾同聲遙拜。
哎——”蕭綱長歎一聲,轉身斟茶,幽幽喟歎:“不瞞兩位師尊,孤剛才聞得鹽業專賣能成後,心下惶惶恐恐啊!父皇借朱異之手打壓孤,又借六弟出頭挑事兒來取平衡,午夜夢回,孤真想避開,泛舟山水,可又不知該去何方?”
是麽?”徐摛、庾肩吾聞言相互一望,心中暗笑。他倆都知道太子文采絕代,卻又心高氣傲,雖曆經戰場洗禮,卻不是個意誌堅定之人。
庾肩吾當即順著話題諫言道:“儲君之位已昭告天下,內外皆知。而今殿下卻遇難而退,若傳揚出去,將大失人心啊!”
善!”徐摛朗聲應和,義正言辭道:“王者之心包容四海,但卻遇難而上,披荊斬棘而不悔。否則,將落笑柄於史冊。”
哎!”蕭綱又是一歎,落寞道:“孤雖是儲君,但卻無甚樂趣,還不如做晉安王自在,這是為何?”
聖心耳。”徐摛當即應聲。
根基耳。”庾肩吾隨即言道:“殿下能想到修建‘風采纘台’,此乃大智也;能率先使用水泥,此乃不扼守成規也。但就這兩件還不足讓心信服,得養文名,擢拔俊才於東宮,文武相濟方能威震天下,有了威嚴才能施德於國人,才可與那些不甘歸附之郡王抗衡。”
說起孤之兄弟,實乃令人感慨萬端……”蕭綱鬱悶道:“混跡敵國之二哥且不說,其後之王弟們哪一個不強勢?招攬豪客,私置戰馬,打製兵器,收刮民財,雖屢遭父皇挫折,處罰,但在暗中卻樂此不彼……”
說到此,蕭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忽然哽咽著呐呐道:“父子相疑,兄弟相戧,真令孤心寒齒冷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