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睿吟哦一半，倏然住口。

    他忽然醒悟：自己一個童齔，哪知如此多典故？再說，剛剛吟哦的這段駢文已經點名元慕月是孔雀，唐文唐耀武最多算是一條小蛇而已。蛇與孔雀交偶產卵，有得其卵者使雞抱孵，其名曰都護也……

    嘎嘎！”唐睿對瞠目結舌的唐耀武和元慕月一扮鬼臉，嘎嘎大笑著拔腿跑下山頂。邊跑邊得意暗忖：若追問，本少便推諉夢遊仙境所得也，爾等能奈我何？哈哈，本少得去見識見識這位曆史名人，大力士羊侃囉，拜拜！

    曾聽十六叔跟老爹喝酒打屁時說過他與羊侃很是交好，當時自己壓根兒不信，還當場笑他吹牛，沒料想他真與羊侃稱兄道弟了耶，說不尷尬有點兒假。

    噢耶~！莫非今天洗涮了十六叔一頓，他趁回院搬酒之際派專人去請了這位羊侯爺來為他撐腰，借酒宴之際收拾本少？嘖嘖嘖，麵子真大呀！

    元慕月先是被唐睿所吟哦的章句驚呆了，俄而隱隱感覺是在譏諷她。可她哪怕使勁兒回憶，也隻記得“西施因網得，秦客被花迷……輕於趙皇後，貴極楚懸黎……屏風臨燭扣，捍撥倚香臍。”幾句，細細一品，又覺得是在讚美她。不由得麗容一熱，暗責自己讀書不多，抱怨自己記憶不良。

    過了良久，遂回頭望著唐耀武蠕蠕問道：“耀武呀，你可知……剛才阿睿吟哦之章句出自誰之手？”

    這……”一直在暗問自己是否就是那被花迷之秦客的唐耀武聞言，手忙腳亂，不知如何作答。可一望見元慕月那雙會說話的眼眸，刹那間又陷入其中，渾身燥熱，低聲呢喃：真美！

    人生境遇多奇妙，醉臥野山聞妙詩，可惜，可惜呀，似乎餘味未盡。”一道沙啞的嗓音從茅棚裏傳出。唐耀武、元慕月一齊望去，忽見一個須發花白，儒袍不整，卻搖著一柄破扇的邋遢老士子一步三搖，沿著花圃小徑孑孓而來。

    但見老儒生仰頭用力嗅著從花圃裏飄來飄去的花香，品砸一番說道：“果然是人比菊花嬌，質比孔雀傲！”

    唐耀武遙遙一拱手，笑道：“高士當麵，耀武這廂有禮了，不知高士還能飲否？

    爾兩手空空，連那花環都是出自老夫這山，但卻能諧美登山，好福氣啊！”老者的朦朧醉眼一瞥唐耀武，滑稽點頭打趣道：“也罷，汝等采擷了老夫茱萸、菊花，就一壇菊花酒付賬即可。”

    一壇酒怎夠？”唐耀武一笑，仿佛打了雞血一般炫耀道：“小子請來羊侯爺，特在河灘設席歡度重陽，若高士不棄，前往一聚，不醉不歸。”

    噫！沒發現這莽夫居然生了顆七竅玲瓏心？本宮流落建康，莫非是佛祖指引本宮前來與他兌現前世約定？不然，為何前去投靠臨賀王時巧遇上他了呢？”

    元慕月聽了唐耀武這番得體言語，不由得情在燒，愛在泛，給自己打算紅杏出牆找了個絕佳理由。暗暗下定決心思忖道：“有貞潔也好，沒氣節也罷，百年之後均歸黃土一推，有甚區別？人生莫不有死，重陽節得一愛郎共度良宵，死亦無憾矣。”

    跑到山腳的唐睿一眼望見那艘烏篷船頭雙腿大叉站立著一位紫袍綸巾，腰圓膀奓，雙眉斜飛入鬢，鼻梁高隆挺直的威猛大漢。略一目測，那身高不及兩米也差不了多少，看上去就是一枚現實版巨漢。此刻，無聊巨漢正雙腿輪換使力踩踏著小船搖晃玩耍。

    唐雄等四大親衛和遊船上的人們已經把船搖到上遊，大呼小叫地撒網捕魚。宋嫂蹲在河邊清理碗盞湯勺筷子。鄭嫂蹲在兩座唐睿小院裏特有的烤爐邊，迅捷用竹簽穿著碼製入味的各種肉條。紫煙則坐在一堆柴塊上，守候在三腳架下的鼎鍋前看火……

    哎！別搖了祖忻兄，再搖這船便散架了！”一道有些生硬的華夏語音從船篷裏傳出，甕聲甕氣，似乎很是不甘。

    認輸，說呀！”那巨漢非要對方認輸了才停止搖船。

    好吧，那匹戰馬歸你所有，太欺負人了！”船篷裏的聲音甚是憤懣。

    看把你心疼的，哈哈！”巨漢得意一笑，轟隆隆指責道：“不就是一匹北地寶馬嗎？小氣鬼，你破多羅氏每年要出欄多少匹戰馬呀？”

    這巨漢肯定就是羊侃羊祖忻了，不知船篷裏……咦？聲音有些難聽，似乎曾聞，誰呢？噢耶~！潘金剛，對，潘華娘舅就出生於破多羅氏。”唐睿立時眉開眼笑起來，心道：“既然元慕月、十六叔這對狗男女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就建議他和那位潘金剛一齊去關外去販馬，若能捕獲一匹被譽為關外天馬之盜驪類寶駒運來建康，定賺大利，哈哈！”

    這時，唐睿背後忽然傳來潘小娘的高呼聲：阿舅，我聽到你的聲音了！快來看呀，我這花環漂亮嗎？

    哈哈，侄女是順風耳嗎？”笑聲未落，便見一個虯髯大漢捂著額頭從船篷裏竄了出來，緊接著一歪，便“轟隆”倒在船頭，哎喲不已。

    果是潘金剛。”唐睿會心一笑。

    哈哈哈，看你這心急的？”羊侃幸災樂禍指著潘金剛朗聲大笑道：“吾曾言，北人擅騎，南人擅舟，爾等北人見船定會暈水，何如？”

    我……我是被你搖晃暈的。”潘金剛戟指著高大的羊侃，極不服氣叫喊。

    本侯這是在模擬大江船行之態也，若本侯真要全力搖晃，不把你腸肝肚肺吐出來算我輸，可否試試？”

    那我還有命在？”

    不試就對了，哈哈！”

    唐睿見高大力猛的羊侃欺負老實人，心裏不由得暗歎：這鮮卑漢子渾身肌肉爆炸，看樣兒勇則勇矣，這腦瓜嘛……似乎有待開發。

    忽然，他想起前世讀古人傳記時，常常讀到身高八尺、九尺之類地描述古代名人身高，總覺得是撰文之人下筆有神，嫌疑誇大。可重生在這個時代才知道：華夏古代人並不矮，按他所見生活在建康的人群估計，華夏人的平均身高當在一米六七左右。不知為啥，他至今還沒見過一米六五之下的成年男子。

    不說別的，就說他老爹唐戩，身高約莫一米八五，阿娘的身高也是一米七以上。連沒長成熟的紫煙也足足到了一米六五左右。蕭見理是他所見少年中，算是矮子了，但按他估計，若蕭見理到弱冠之年，定然也是一米七左右的個頭兒。

    當然，不排除那些矮子躲在家裏不出門兒的可能。反倒是胡奴蠻人的身材普通不高，相當於後世的倭寇人。

    就拿元慕月與紫煙比，目前相差不大，若再等兩年，紫煙絕對能長到一米六八左右的高挑身材。不過，元慕月生得膚如凝脂，婀娜多姿，貴氣溢於外，媚氣藏於骨髓。啊咿~！身高足足有一米八五的十六叔對這北郡主癡迷得難以自拔，莫非就是十六叔書自恃男子漢、大丈夫，從而爆發了保護嬌美小弱的心態所致？嘿嘿，還真有愛心呐！

    桂楫蘭橈浮碧水，江花玉麵兩相似。蓮疏藕折香風起。香風起，白日低。采蓮曲，使君迷……”

    或許是贏了一匹寶馬的因由，羊侃一跳下船頭，就大喇喇地一邊走向已是厚厚草墊鋪就的席坐，一邊揚聲高唱，樂嗬嗬，美滋滋，甚是得意。還別說，這嗓門一出，婉轉纏綿，剛柔相濟，真比李雙江還李雙江，美妙之極。

    鋪著一層葛色麻布的席上，三十多張翠綠的荷葉上擱置著各種糕點零食。十多個外黑內紅的生漆簪花木質果盤裏，裝滿深為名門淑媛們喜愛的葡萄、蜜~桃、山楂等果脯。桌布東邊，近二十壇菊花陳釀排成一溜兒。

    這時，就勢斜躺在船頭的潘金剛也亮開嗓門和唱起來，雖聽不懂唱詞。但那時而低沉，時而高亢的嗓音與後世的蒙古長調兒有得一拚。或許是每逢佳節倍思親，或許是羊侃的歌聲勾起他對故鄉的思戀，歌中的哀傷之音很能引起人的共鳴。

    唐睿忽覺沒人引介與人打招呼有點尷尬。遂又裝嫩扮萌叫道：“紫煙姐，肉糜粥熬妥沒？我餓了！”

    沒心沒肺的紫薇和潘華倆丫頭或許玩累了，或許是真餓了。聽見唐睿喊餓，旋即一齊跟著高呼道：“我也餓了！”緊接著，倆人便手牽手地越過唐睿，咯咯大笑著跑向紫煙。

    你們這哪是……”羊侃停駐在草墊邊，轉身指點著還沒生火的烤爐和香氣騰騰的鼎鍋笑道：“哈哈，別致野宴，聞所未聞，難道你們不怕得罪山神？”

    你見過山神嗎？”唐睿趁機揚聲搭話。

    呃……你就是耀武賢弟嘴裏那誇得像朵花兒一樣的唐家大郎吧？”羊侃一噎，指著唐睿笑問道：“連陛下今日登山也隻能冷飲冷食，可爾等卻置風俗而不顧，哈哈，不用說，這登山冷飲冷食之禁，從此由汝首開先河了也！”

    你家婦孺老少登山冷飲冷食後，回家可否有恙？”唐睿邊走向羊侃，邊笑吟吟地反詰。

    呃！”羊侃不敢說謊話。

    不待羊侃作答，唐睿侃侃言道：“小子曾聞陶老仙雲：胃喜溫不喜涼，腎也是喜暖不喜寒，故而冰冷食物對胃傷害大。老仙又雲：人體氣血、五穀營養，都靠脾胃來吸收運化；靠腎髒排除人體毒素，因此，保護好脾胃和腎髒非常重要。否則，輕者胃疼肚痛，重者痢疾纏身。小子不明白，重陽登山本是驅邪，結果……哈哈，反是招邪招災，也不知是誰規定重陽節非要冷飲冷食了，真是妖言惑眾，害人不淺，實該斬首，將其頭顱遍傳九州！”

    好，哈哈，說得好！”斜依在船頭的潘金剛聞言，一筆大拇指，怪腔怪調兒地高聲讚道：“你們晉人就是規矩太多，煩不勝煩！我們草原雄鷹就沒這些，所以才縱橫大漠，馳騁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