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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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檀當天便被召進了宮。

    司馬玹在禦書房裏走動不息,見到她來才停住,張口便問:“你可知道淩都王有沒有私扣東海王?”

    白檀都還沒來得及見禮,連連搖頭。

    東海王不是該在廷尉大牢裏麽?

    不會那煞神又作死了吧!

    果然,沒一會兒高平就一路小跑著進了殿門:“陛下,聽聞東海王被淩都王拖去軍營了,可微臣去軍營裏查卻沒有查到他的蹤跡,隻怕是……”

    司馬玹揉著額角:“說!”

    高平垂頭囁嚅著說完後麵的話:“隻怕是……死不見屍了。”

    ……”司馬玹怔了怔,腳下忽的一個踉蹌。白檀趕緊伸手扶他,他握住白檀的手,似乎覺得不妥又鬆開,可一鬆開人便倒了下去。

    白檀大驚,連忙叫高平幫忙,後者這才抬頭,慌忙來扶。

    陛下生生被淩都王給氣病了,這事在宮中已經炸開了鍋。

    白喚梅捏著帕子守在床榻邊,臉上那焦急之色倒不像是做出來的。

    白檀不便留在內殿,可也不能一走了之,幹脆在殿外候著消息。

    她心裏是不大痛快的,以往那煞神做得再出格也沒像這次這樣不計後果。

    東海王不僅是一方霸主還是他司馬氏的宗室,他的叔叔啊,對自家人都下得去手,也難怪陛下會心痛地氣病了。

    看來這些時日的教導終究還是付諸東流了。

    大概是太醫們不太中用,白喚梅派人去把郗清給請來了。

    郗清甩著寬袖施施然到了殿前,看到白檀在,湊過來嘀咕:“看看,梅娘可算知道我比太醫院那些個庸醫強了。”

    白檀翻了個白眼。

    內侍在旁邊原地踏小碎步隨時準備狂奔:“哎喲郗公子您別聊了,陛下可耽誤不起啊!”

    郗清這才告別白檀,匆匆進殿去了。

    這一等一直等到午後,郗清可算出來了,示意白檀跟自己走。

    白檀也不能就這麽走,進去向白喚梅道了個別才出來。

    郗清一路都繃著個臉,那雙細長的眼睛時不時眯一下,總叫人覺得情形不妙。

    白檀忍著,一直到出了宮門才連忙問他:“是不是陛下身子不大好?”

    郗清直搖頭,“就是肝火旺盛衝撞了唄,能有什麽?就是沒什麽我才不高興啊。”但隨之他又得意地笑了起來:“不過他生不出孩子,我還是挺欣慰的。”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男人的嫉妒心?

    還真可怕啊,被外人聽到了非得判他個殺頭之罪不可!

    回到東山,司馬瑨不在,守門的士兵說他去軍營了。

    白檀也有耐心,草草填飽了肚子就坐去他房中等他。

    她倒要問問他現在是個什麽意思,明明說好的要配合她的教導了,轉頭卻又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

    可一直等到太陽下山,連根雞毛也沒等到。

    到了晚上,祁峰過來傳話,說司馬瑨已經回淩都王府去了,這幾日都不會過來。

    好得很,他這是生她的氣呢,還是躲起來了?臉都不露了!

    白檀氣得回房嘭的甩上門,足足練了三大頁的字才算冷靜下來。

    原來收了這煞神做徒弟,她才最需要修身養性啊!淡定,淡定……

    司馬瑨不見了人影,朝中卻還得給案子下個定論。

    司馬玹將養了兩日好了一些,叫了一班重臣入宮商議。東海王畢竟是藩王,不能不清不楚的沒了,大家都說該去問淩都王要人。

    司馬玹問:“那你們誰去?”

    大家立即都噤了聲,仿佛剛才那提議就沒提過。

    司馬玹遂宣了廷尉的人進來,又問大家:“那朕將這案子結了,諸位愛卿沒有異議吧?”

    大家都悟了,陛下又要包庇淩都王了。

    太明顯了,就算要偏袒那煞神好歹也含蓄點兒啊!

    朝中不日便照查定的結果頒了旨意,隻說新安王意圖行刺淩都王恩師,嫁禍東海王,其心可誅。

    然而東海王自己也不檢點,在都中多有僭越之舉,包藏禍心,有叛逆之意,又曾參與十一年前的江北士族叛亂,證據確鑿,如今已在獄中畏罪自盡。

    年關剛過,尚未開朝理政,這消息發布在大正月裏,著實叫天下百姓吃了一驚。

    東海郡中也是一片嘩然,東海王的王妃出身大門閥蘭陵蕭氏,可不是個吃素的。原先她以為夫君不過是在廷尉走個過場,出不了什麽大事,沒想到人不明不白的就沒了,這口氣如何忍得下,甚至要帶著子女到都中來質問帝王。

    她的人還沒動身,司馬瑨的人馬已經入了東海郡,五萬兵馬橫在城門之下。郡守一路狂奔著出來相迎,大冬天的一頭都是汗。

    祁峰和顧呈沒理會郡守,徑自策馬入城,直接查抄了東海王府,將裏麵的好東西搬了個精光。

    蕭王妃急怒攻心,一病不起,躺在床上還一直叫罵司馬瑨。

    當年在吳郡如偃鼠般四處逃竄的無用皇子,如今得了兵馬就開始仗勢欺人了,老天有眼無珠,竟縱容這煞神這般為非作歹!

    祁峰和顧呈發揮剿匪取寶的優良作風,押了足足兩車的財物回王府複命,順便將這話也帶了回來。

    司馬瑨人在兵器房裏,對這些罵的話置若罔聞,隻命他將東西搬進來。

    顧呈命人抬了足足四五口箱子進來,司馬瑨腳一抬掀開個箱蓋,手中捏著的劍探進去攪了攪,口中問:“沒有玳瑁?”

    玳瑁?”

    祁峰和顧呈齊齊撲過去將每隻箱子都給翻找了一遍,空著手朝他搖搖頭。

    連玳瑁都沒有,這些東西要來何用?”司馬瑨扔了劍出了兵器房。

    祁峰和顧呈麵麵相覷,殿下是不是搞錯了,這可都是錢呐,白花花的真金白銀和珠寶玉石啊,怎麽會沒用啊!

    王煥之這會兒正立在淩都王府後花園的池子邊喂魚,褒衣博帶,意態風流。

    這府上難得有客來訪,還是個姿容翩翩的世家兒郎,自然惹得許多婢女偷偷張望。

    可惜司馬瑨一踏上回廊她們便都老實了,垂著頭一路小跑離去。

    王煥之朝池中灑了一把魚食,轉頭看向司馬瑨:“在下是特地來向殿下道喜的,一連鏟除了兩個藩王,路一下就平順多了。”

    司馬瑨的視線越過院牆,向北麵的宮城遙遙一瞥:“你憑何認定這兩個藩王就是為本王除的?”

    王煥之心中也有數,司馬玹要沒動他們的心,哪能輕易搬得動他們?縱然他性情再溫和,那也是帝王啊,容得了別人在自己地盤兒上撒野才怪。

    雖然不清不楚,但這案子好歹是了結了。

    不知道內情的也便罷了,知道內情的都很膽寒。

    都中權貴們私下交流了一下,各自都表示回去以後一定要好生訓誡家中子弟,千萬不要惹那個煞神,一個能對自家人動手的人,什麽事做不出來啊!

    白棟因為這事還被白仰堂提到書房耳提麵命了一番。

    他是少年心性,不知道束縛,自小嬌生慣養,也沒分寸,在司馬瑨麵前向來沒有禮數。司馬瑨不動他興許是因為他是恩師的弟弟,興許是懶得計較,可不代表不能動他,若是他以後愈發囂張,遲早要倒黴。

    白棟嘴裏麵嚷嚷著“我才不怕他呢”,但也的確好一陣子都沒再去東山。

    正月眼看要完了,學生們也都快回來了,司馬瑨還是不見人影。

    白檀終於忍不住了,叫上無垢一起去淩都王府走了一趟,沒見到人,隻好轉道去軍營。

    軍營裏也沒見到他人,隻有顧呈在帳裏待著,告訴她說司馬瑨去遊湖了,沒有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白檀簡直要慪死了,出了這樣的事,他還有心情遊湖啊!

    顧呈就是比祁峰貼心,還特地給她們帶路。

    那湖也不遠,就挨著軍營,平常士兵們飲用清洗的水都是從這湖裏來的。

    白檀到時隻看到祁峰在岸邊,他一見白檀就痛苦地抱了抱頭,口中直抱怨:“你怎麽連這兒都追來了啊!”

    白檀左右看看,沒見到司馬瑨:“你家殿下人呢?”

    祁峰隨手朝湖心一指:“自己找去。”

    自己找就自己找!

    這時節已經有人出來捕魚,城外平民百姓的清苦與城內世家顯貴們的驕奢對比可見一斑。

    白檀在岸邊問個漁人租了條船,叫無垢劃船去湖心。

    無垢老家是武陵郡的,就住在洞庭湖邊,自小跟水打交道長大的,這對她而言簡直是小菜一碟,當下便挽了袖子搖起船槳。

    白檀也不是第一次坐這種小船,以往她還跟郗清大冬天地劃著小舟去遊過城中的習武湖。這種辭冬逢春的時節裏,看著船身破開水麵上稀薄的碎冰也是別有一番樂趣。

    無垢邊搖槳邊問:“師尊您真找到了淩都王又能怎樣啊,該說的都說了,他不聽您也沒轍啊。”

    白檀一身正氣:“師者豈可因生徒難馴而心生惰意?他不聽為師也得說,為師都擬了一肚子的腹稿了!”

    無垢其實就是不想去招惹司馬瑨,見她這麽堅決,也隻能硬著頭皮朝前劃了。

    岸上的祁峰還興致昂揚地給她們打氣鼓勁,簡直欠抽。

    尚未劃到湖心,無垢驀地停了一下,指著前方嚷嚷起來:“不好,有人落水了!”

    白檀轉頭一看,果然有人落在了水裏,看起來似乎是哪個漁家的小閨女,伸著纖細的胳膊撲騰個不停,旁邊的漁船輕輕搖晃,也沒個同伴,應當是剛掉下去的。

    其他漁船都離得很遠,附近倒是有個小舟,上麵卻根本沒有人。

    白檀趕緊叫無垢劃船過去。

    無垢用手刨了兩下才想起有船槳,也是急昏頭了。

    實在是離得太遠,照這樣下去,到了那邊那小姑娘也要沒命了。

    白檀一直盯著那邊動靜,正急得心煩意燥,忽見那本以為沒人的小舟裏坐起一人來,探身一扯將那落水的女孩兒拉出了水麵,用力一拋就甩到了對麵的漁船上。

    漁船嘭的一聲搖晃了兩下,那小姑娘大概被摔得不輕,半天沒動一下。

    那一葉小舟因這動作也是一陣劇烈的搖晃,幾乎要傾覆,那人不慌不忙,又徑自躺了下去。

    白檀從船上驚站而起,無垢也嚇得扔了船槳。

    師尊,我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為師也覺得是自己眼花了……”

    如果沒看錯,那小舟裏的人是司馬瑨。

    他居然會救人,簡直是奇跡啊!!!

    結果追了許久還是沒追上,因為司馬瑨的小舟漂到岸邊後,他便直接上了岸。

    無垢隻好將船劃回岸邊,白檀腳一著地,就見祁峰牽著馬迎了過去。

    司馬瑨大概是聽他說了,目光朝白檀這邊望了過來,翻身打馬,疾馳而至,勒馬停在在她身邊,語氣裏居然帶著些許的愉悅:“恩師特地來找本王?”

    白檀心裏的驚愕才剛剛平複,點了點頭:“為師都找你找了大半個月了。”

    司馬瑨口氣愈發地好了:“既然恩師掛念,本王今日便返回東山,不如一同上路好了。”

    白檀瞄了瞄他右手的衣袖,取了袖中的帕子遞過去:“殿下擦一擦袖口吧。”

    深黛繡線絞著祥雲紋路盤於錦緞袖口,那一截尚且還沒幹透。

    司馬瑨接過去細細擦了擦衣袖,卻沒將帕子還給她,反而順勢將帕子納進了袖中,轉頭吩咐祁峰去備車。

    白檀本來有許多話要說,腹稿擬的慷慨激昂,氣勢都端足了,也憋了這麽多天了,可這會兒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此時方知她對司馬瑨的了解還遠遠不夠,他的確一手鮮血,滿身孽業,但心底到底還是存著一絲善念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