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空氣裹著複印機的油墨味在辦公室裏流淌，謝芳穎盯著電腦屏幕上不斷跳動的光標，第十三次修改著裁員麵談的話術。空調出風口發出細微的哢嗒聲，像極了她此刻紊亂的心跳。陳敏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從她工位前經過，香奈兒五號的氣息裏裹挾著若有若無的冷笑，她精心打理的卷發在日光燈下泛著栗色的光澤，耳後的鑽石耳釘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折射出刺目的光。
    "謝組長，這是新的客戶資料。"實習生小周將一摞文件放在她桌上，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她鎖屏界麵上李承嗣發來的未讀消息——"今天畫了你的側臉，等你來看"。小姑娘慌忙移開視線，耳垂染上可疑的紅暈。謝芳穎迅速熄屏，指甲在文件邊緣留下幾道淺淺的壓痕。
    茶水間的微波爐叮的一聲，謝芳穎起身去取冷掉的三明治。拐角處，兩個行政部的小姑娘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聽說了嗎？謝姐最近總在樓下和個高中生見麵......嘖嘖，三十歲還這麽不檢點......"話音未落，她們瞥見謝芳穎的身影，立刻作鳥獸散。謝芳穎站在原地，看著微波爐鏡麵裏自己扭曲的倒影，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母親的語音消息。"阿穎啊，李阿姨家兒子真是一表人才，人家在華爾街工作過......"謝芳穎摘下眼鏡，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窗外的梧桐樹在烈日下蔫頭耷腦，蟬鳴聲一陣高過一陣，吵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
    午休時間，謝芳穎鬼使神差地打開微博。熱搜榜上高考倒計時十天的話題赫然在目，滿屏都是家長們準備的營養餐、考生們埋頭苦讀的照片。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滑動屏幕，突然停在一條視頻上——某個重點中學的誓師大會，學生們舉著橫幅喊口號，鏡頭掃過人群時，她仿佛看到了李承嗣的影子。喉嚨突然發緊，她慌忙退出軟件，卻在鎖屏前看到李承嗣發來的消息："今天模考進步了20分，等我把數學錯題本整理好給你看。"
    下午的例會冗長而枯燥，謝芳穎的思緒卻不斷飄遠。她想起昨夜視頻通話時，李承嗣眼底的血絲和強撐的笑容；想起他說"畫室的向日葵又開了一朵，像你的眼睛"時認真的表情；更想起陳敏今天早上意味深長的那句："謝組長，有些夢該醒醒了。"
    散會後，人事總監將她叫進辦公室。"謝組長，關於你組裏的人員調整......"對方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像手術刀般精準，"聽說你最近有些私人問題影響到工作？"謝芳穎的後背瞬間繃直，空調冷氣順著脊椎往上爬，"沒有的事，我保證會處理好。"
    下班時分，暴雨再次傾盆而下。謝芳穎站在公司大堂，看著玻璃門外水花四濺。手機屏幕亮起，李承嗣的名字在黑暗中閃爍："我在老地方等你，帶了傘。"她咬著下唇打字："別等了，好好複習。"發送鍵按下的瞬間，淚水突然模糊了視線。
    剛走到地鐵站口，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謝芳穎！"李承嗣渾身濕透地站在雨裏，白色校服緊貼著胸膛，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輪廓。他的球鞋沾滿泥水，發梢不斷滴落水珠，卻仍小心翼翼地護著懷裏的牛皮紙袋——那裏麵裝著他整理的錯題本。
    "你瘋了？！"謝芳穎衝過去奪過紙袋，"高考隻剩十天，你......"
    "十天很長，也很短。"李承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眼神卻亮得驚人，"長到可以解完所有難題，短到我等不及想告訴你——"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潮濕的皮膚傳來，"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年齡從來不是問題，是你一直在害怕。"
    謝芳穎的眼淚混著雨水滑落："我害怕？我害怕的是耽誤你的人生！你還有大好前程，而我......"
    "而你值得被堅定地選擇。"李承嗣將她摟進懷裏，雨水順著傘骨匯成水簾，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你總說我是小孩，可小孩最懂真心。我不要什麽標準答案，我隻要你。"他的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沙啞，"等我高考完，我們去看海，去山頂看日出，去做所有你想做卻不敢做的事。"
    謝芳穎在他懷裏顫抖，聽見自己混亂的心跳聲。遠處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色塊，蟬鳴不知何時停了，整個世界隻剩下彼此交疊的呼吸。她突然想起母親說的"三十歲該有的人生"，想起陳敏意味深長的眼神，想起同事們竊竊私語的嘴臉。可此刻，在這個少年的懷抱裏，那些世俗的標準突然變得如此可笑。
    "十二天後，"李承嗣鬆開她，雙手捧起她的臉，拇指輕輕擦去她的淚水，"我會帶著最好的成績來見你。到那時，你能不能......"他的喉結滾動，"能不能也勇敢一次？"
    謝芳穎望著他被雨水衝刷得更加清俊的臉龐，望著那雙盛滿星光的眼睛，終於輕輕點了點頭。雨聲漸歇，蟬鳴又起，在這個暴雨初晴的傍晚，懸在倒計時上的鍾擺，似乎開始朝著某個未知卻充滿希望的方向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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