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美閣八周年慶典的彩帶還在空中飄蕩，程誌明站在接待處，調整著胸前的名牌——"創始人董事 程誌明"。這幾個字他看了八年，依然會偶爾出神。名牌邊緣有些磨損，就像他眼角新添的細紋。
    "程總，林老師到了！"前台小姑娘興奮地跑來報告。
    程誌明整了整西裝領口，快步走向大門。陽光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從出租車裏出來，短發比記憶中更白了些，但腰背依然挺直如鬆。
    "林姐！"程誌明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林靜轉身，眼角的笑紋更深了，卻襯得那雙眼睛更加明亮。"誌明！"她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結實的擁抱，"看看你，西裝筆挺的，我都認不出來了！"
    "您一點沒變。"程誌明接過她的行李，喉頭發緊。自從林靜五年前移居加拿大照顧生病的母親，他們就再沒見過麵，隻有偶爾的視頻通話。
    "少來，我都快六十了。"林靜拍拍他的肩膀，環顧煥然一新的宣美閣總部——曾經的小洋房如今變成了三層樓的康複中心，明亮的落地窗前種著一排向日葵，"真不敢想象，當年那個在分享會上發抖的程誌明，現在經營著全國十二家分中心。"
    程誌明不好意思地摸摸後頸，"都是團隊的努力。蘇夢負責了大部分分中心的選址和設計，您知道的，她眼光一向"
    "蘇夢呢？"林靜打斷他，眼睛閃著狡黠的光，"別告訴我她連八周年慶都敢缺席。"
    "她昨天剛從尼泊爾回來，應該"
    "林媽媽！"一個清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程誌明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隻有一個人會這樣稱呼林靜。
    蘇夢小跑著過來，曬成小麥色的臉頰泛著紅暈，頭發比八年前長了許多，編成一條粗辮子垂在胸前。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手腕上那串彩色石頭手鏈叮當作響——程誌明認出來，正是她剛從醫院出來那天戴的那條。
    "天哪，丫頭！"林靜一把抱住蘇夢，聲音突然哽咽，"你瘦了，也黑了，但眼神亮多了。"
    蘇夢在林靜懷裏蹭了蹭，像隻歸巢的小鳥，"想死您了！尼泊爾的喜馬拉雅鹽燈給您帶了一箱，據說能淨化負能量。"她轉向程誌明，眼睛彎成月牙，"程總今天穿這麽正式，是要相親啊？"
    程誌明無奈地搖頭——八年過去，這丫頭調侃他的習慣一點沒變。"比起我，你更應該關心新來的那對年輕人。"他轉移話題，"薑雨晴和周子陽，他們"
    "哦！那兩個小可愛！"蘇夢眼睛一亮，"我昨天回來正好趕上他們的分享會，互動太有愛了。"她模仿著周子陽的語氣，""女大三抱金磚，我可以抱兩塊半"——那小子有前途！"
    林靜左看看右看看，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聽起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不少故事？"
    慶典活動在下午三點正式開始。程誌明作為現任負責人致辭，林靜則分享了宣美閣創立初期的故事。當大屏幕上播放老照片時，程誌明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浮腫的臉，無神的眼睛，站在宣美閣門口猶豫不決的樣子。下一張是他和蘇夢第一次完成半程馬拉鬆的合影，兩人渾身濕透卻笑得燦爛。
    "接下來，有請我們的會員代表分享。"主持人宣布道。
    周子陽走上台時差點被電線絆倒，引來一陣善意的笑聲。他穿著明顯大一號的西裝，但比起三個月前，肩膀已經能撐起一些輪廓了。
    "大家好，我是周子陽，加入宣美閣三個月零四天。"他的聲音有些發抖，但眼神堅定，"煙齡十年，現在已經三周沒抽了。"台下響起掌聲，"增重了六斤，雖然離目標還遠。"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的薑雨晴，"但最重要的是，我在這裏遇到了呃很多好朋友。"
    薑雨晴坐在第三排，穿著一條藏藍色連衣裙——蘇夢後來告訴程誌明，那是她八年來第一次穿裙子出席活動。當周子陽說到"好朋友"時，她的耳尖明顯紅了。
    分享會結束後，嘉賓們移步到花園用餐。程誌明陪著林靜參觀新建的康複花園，蘇夢則不知跑哪兒去了。
    "那丫頭還是到處跑？"林靜望著遠處的山巒問道。
    程誌明點點頭，"基本上三個月換一個地方。尼泊爾、冰島、秘魯去年還在撒哈拉沙漠住了半個月。"他笑了笑，"但每次回來都會給宣美閣帶新點子。上個月的冥想課程就是她在印度學的。"
    "她父親還資助著我們？"
    "嗯，定期捐款，但從不出麵。"程誌明歎了口氣，"上個月蘇夢生日，他打了筆錢讓她"買點喜歡的"，人卻在夏威夷陪新婚妻子。"
    林靜搖搖頭，"那孩子從小就學會用灑脫掩飾渴望。"她望向遠處，"記得她第一次來宣美閣的樣子嗎？滿身酒氣，手腕上全是傷，卻笑著說"死不了"。"
    程誌明當然記得。那個雨夜，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蘇夢蒼白的臉記憶如此鮮活，仿佛就在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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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現在還會"程誌明猶豫著問。
    "自殘？早不了。"林靜肯定地說，"但旅行成癮算不算另一種逃避？"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程誌明一眼，"你們倆啊，一個把自己埋在工作裏，一個逃到天涯海角，本質上沒區別。"
    程誌明啞口無言。遠處傳來一陣笑聲，他們轉頭看去——周子陽正笨拙地試圖用筷子夾起一塊滑溜溜的蝦餃，薑雨晴在旁邊忍俊不禁，最後幹脆直接夾起來遞到他嘴邊。年輕人瞬間紅透的臉在陽光下像顆熟透的蘋果。
    "像不像當年的你們？"林靜輕聲問。
    程誌明沒有回答。但他想起八年前那個雨夜，他和蘇夢在曲靖犯下的錯誤，以及之後漫長的修複與成長。有些邊界一旦跨越就再也回不去，有些感情一旦說破就再也無法如初。
    傍晚時分，程誌明在露台上找到了獨自看夕陽的蘇夢。她赤腳盤坐在藤椅上，辮子鬆散開來，手裏捧著杯熱氣騰騰的花草茶——宣美閣特製的"林靜配方"，當年林靜專門為她調製的。
    "躲這兒幹嘛？"程誌明遞給她一塊蛋糕，"林姐親手做的。"
    蘇夢接過蛋糕，咬了一小口，"回憶太多，需要消化。"她望著遠處，"看到那對小年輕，想起我們當年多傻。"
    "你才傻。"程誌明在她旁邊坐下，"我那是成熟男人的迷茫。"
    蘇夢嗤笑出聲，茶差點灑出來，"得了吧，你當時胖得連鞋帶都係不上。"
    他們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夕陽把雲朵染成金紅色。八年的時光改變了太多——程誌明離婚後全身心投入宣美閣，從參與者變成管理者；蘇夢走遍世界，用鏡頭和文字記錄下無數絕境重生的故事。但有些東西從未改變，比如這種無需言語的默契，比如每次重逢時的熟悉感。
    "你覺得他們會在一起嗎？"蘇夢突然問，"薑雨晴和周子陽。"
    程誌明思考了一會兒，"年齡差比我們當年還大。"
    "七歲而已。"蘇夢晃著茶杯，"那小子看她的眼神，跟當年你"她突然停住，茶麵蕩起細微的波紋。
    程誌明假裝沒注意到她的失態，"薑雨晴的情況比你當年複雜，三次失敗戀情加上閨蜜背叛，信任重建需要時間。"
    "但周子陽有我們當年沒有的東西。"蘇夢輕聲說。
    "什麽？"
    "榜樣。"她轉頭看向程誌明，夕陽在她眼中點燃兩簇小小的火焰，"他們看到了我們走過的路，知道改變是可能的。"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鬧。他們探頭看去——周子陽正站在花園中央，笨拙地表演魔術，結果手忙腳亂把硬幣撒了一地。薑雨晴笑得前仰後合，不小心碰倒了果汁，正好灑在周子陽褲子上。年輕人非但不惱，反而誇張地行了個禮，逗得薑雨晴笑出了眼淚。
    "傻氣。"蘇夢評價道，嘴角卻微微上揚。
    "青春。"程誌明糾正她。
    夜幕降臨時，慶典接近尾聲。林靜找到程誌明，手裏拿著兩罐啤酒——嚴格來說違反宣美閣規定，但八周年破個例也無妨。
    "為宣美閣。"她舉杯。
    "為新生。"程誌明與她碰杯。
    他們靠在欄杆上，看著樓下的人群漸漸散去。周子陽和薑雨晴是最後離開的，兩人站在門口說了好久的話，最後年輕人鼓起勇氣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像是一種青澀的承諾。
    "我明天早上的飛機回加拿大。"林靜突然說。
    程誌明驚訝地轉頭，"這麽快？"
    "母親情況不太好。"林靜歎了口氣，隨即又笑起來，"但看到宣美閣在你和蘇夢手裏發展得這麽好，我放心了。"她拍拍程誌明的肩，"你們的故事，會激勵更多人。"
    程誌明望著遠處的城市燈火，想起八年前那個站在宣美閣門口猶豫不決的胖子，想起醫院走廊裏的不眠之夜，想起無數次想放棄卻最終堅持下來的黎明。這條路還很長，但不再孤獨。
    "我們會做得更好。"他輕聲承諾，不知道是對林靜，對蘇夢，還是對當年那個絕望的自己。
    月光下，宣美閣的招牌靜靜閃爍，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而在城市某個角落，一對年輕人正各自回家，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醞釀著一場可能改變彼此生命的情感萌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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