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鍾響到第五遍，寧悅才從被窩裏伸出手。窗外陽光刺眼得不像話，她眯著眼看手機——817，同學聚會定在九點半，而她還躺在床上。
    \"悅悅！\"母親的聲音伴著敲門聲傳來，\"文敘在樓下等半小時了！\"
    寧悅一個激靈坐起來，頭發亂蓬蓬地支棱著。她抓起眼鏡往窗外看，文敘果然站在院門口的老槐樹下，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正低頭看表。陽光穿過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極了小時候等她上學的模樣。
    \"讓他先走！\"寧悅喊回去，同時手忙腳亂地翻找衣櫃。十分鍾後，她叼著發圈衝下樓，發現文敘還站在原地，手裏多了兩杯豆漿。
    \"遲到大王。\"文敘笑著遞過豆漿，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滾落到寧悅指尖。她突然想起小學時因為賴床，文敘每天都會多帶一個麵包給她路上吃。
    \"其實你可以先去的。\"寧悅小口啜著豆漿，甜度剛好。
    文敘隻是搖頭：\"習慣了。\"三個字輕飄飄的，卻讓寧悅胸口發緊。十五年過去，他依然在等她。
    他們抄近路穿過鎮東的老街區。人行天橋的陰影裏，一個老人躺在折疊椅上酣睡，草帽蓋著臉。寧悅放輕腳步，卻聽見文敘說：\"是陳爺爺。\"
    她定睛一看，果然是當年學校門衛，總愛用報紙卷敲遲到學生的腦袋。如今他白發稀疏，胸口隨著呼吸緩慢起伏，身旁收音機裏放著咿咿呀呀的戲曲。
    \"要打招呼嗎？\"寧悅小聲問。
    文敘搖頭：\"讓他睡吧。\"他指了指表，\"不過我們真的要遲到了。\"
    轉過街角，一陣誘人的香氣飄來。寧悅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蔥油餅！\"她眼睛一亮，看見巷口那家老字號排著長隊。文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無奈地笑了：\"你呀...\"
    五分鍾後，寧悅捧著熱騰騰的餅咬下去，酥脆的聲音在齒間炸開。文敘替她拿著豆漿，看她吃得嘴角沾油，下意識伸手想擦，又在半空停住，轉為遞紙巾。
    \"你也嚐嚐。\"寧悅掰了一半給他，指尖相觸時兩人都愣了一下。
    他們沿著林蔭道快步走著，寧悅突然停下——前方地上散落著飲料瓶、零食袋，在陽光下像醜陋的疤痕。她蹲下身開始撿，文敘也跟著蹲下。
    \"手都髒了...\"寧悅嘀咕著，把垃圾塞進裝餅的塑料袋，\"反正都遲到了。\"
    文敘撿起一個礦泉水瓶，突然飛起一腳，瓶子劃出弧線，精準地滾向不遠處的垃圾桶——卻在最後一秒偏離軌道，撞到了剛拐過彎來的三個人腳邊。
    寧悅倒吸一口冷氣：為首的是退休的教導主任王老師，身後跟著兩個戴值周生袖標的學生。
    \"寧悅？文敘？\"王老師推推眼鏡，\"你們也遲到了？\"
    文敘耳朵瞬間紅了。寧悅支吾著想解釋，卻見王老師彎腰撿起瓶子，扔進可回收垃圾桶：\"趕緊的，別讓校長看見。\"
    他們逃也似的跑進校門時，寧悅笑得差點岔氣。文敘邊跑邊回頭看她，陽光穿過樹葉間隙，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這一刻，時光仿佛倒流，他們還是那兩個會為躲過遲到登記而竊喜的少年。
    聚會設在操場邊的多功能廳。推門進去的瞬間，嘈雜的聲浪撲麵而來。寧悅一眼就看見人群中心的黃宏——他穿著紮眼的紅色西裝，正舉著酒杯高談闊論。
    \"喲！我們的學霸情侶終於來了！\"黃宏的嗓門讓全場安靜了一秒。寧悅感到文敘的手臂微微繃緊。
    \"別聽他瞎說。\"寧悅低聲對文敘說，卻發現自己下意識往他身邊靠了靠。
    接下來的半小時，寧悅被各種老同學圍住寒暄。她機械地應付著，餘光卻一直追隨著文敘——他在飲料區安靜地站著，不時有人過去搭話，他總是微笑著點頭。
    \"聽說你在上海混得不錯？\"一個女聲在耳邊響起。寧悅轉身，認出是高中同桌李婷，現在在鎮銀行工作。
    \"還行吧。\"寧悅敷衍道，目光又不自覺飄向文敘。
    李婷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突然壓低聲音：\"文敘暗戀你這麽多年，總算等到你回來了。\"
    寧悅的飲料差點灑出來：\"什麽？\"
    \"全校都知道啊，\"李婷眨眨眼，\"他書桌裏全是給你寫的情書，被班主任沒收過三次。畢業晚會他喝醉了，抱著黃宏哭說怕再也見不到你...\"
    寧悅耳朵嗡嗡作響。她想起大學時文敘每個月雷打不動的郵件，想起每次回老家他\"恰好\"出現的路口，想起鐵盒裏那張泛黃的紙條...
    \"真心話大冒險！\"黃宏突然跳到椅子上拍手，\"老規矩，不說實話就幹一瓶！\"
    寧悅想逃，卻被拉到圓圈中央。啤酒瓶旋轉幾圈後，瓶口對準了她。
    \"選什麽？\"黃宏擠眉弄眼。
    \"大冒險。\"寧悅毫不猶豫。
    人群發出失望的噓聲。黃宏摸著下巴：\"那就...親一下你暗戀最久的人！\"
    寧悅的臉瞬間燒起來。她下意識看向文敘，發現他也正望著自己，目光灼灼。
    \"我喝酒。\"寧悅抓起麵前的啤酒瓶。
    \"等等。\"文敘突然站起來，全場瞬間安靜。他走到寧悅麵前，輕輕拿過她手中的酒瓶，\"我替她喝。\"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文敘仰頭灌完整瓶啤酒，喉結上下滾動。放下瓶子時，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因為那個答案，我想聽她清醒的時候說。\"
    聚會散場時，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色。文敘和寧悅默契地避開人群，沿著操場邊緣慢慢走。遠處籃球架上掛著半截破舊的網，是他們初三那年文敘扣籃時拽下來的。
    \"今天謝謝你。\"寧悅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文敘停下腳步：\"寧悅。\"他聲音很輕，\"黃宏說的...是真的嗎？\"
    寧悅抬頭，看見文敘的睫毛在夕陽中鍍上一層金邊。她想問是指情書還是畢業晚會，話到嘴邊卻變成：\"你為什麽從來不告訴我？\"
    文敘望向遠處的教學樓：\"怕連朋友都做不成。\"他轉回來，目光溫柔而堅定，\"但現在我覺得，也許值得冒險。\"
    寧悅的心跳快得不像話。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響起——公司緊急電話。接完電話，她臉色變了：\"我得提前回去，明天一早的飛機。\"
    文敘眼中的光暗淡了一瞬，又很快亮起來：\"我送你。\"
    回家的路上，他們沉默地走著，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路過梨園時，文敘突然說：\"還記得我們埋時間膠囊的地方嗎？\"
    寧悅點頭。那是初一春天的下午，他們在梨園最老的樹下埋了一個鐵盒，約定十年後一起挖出來。
    \"其實我偷偷回去看過，\"文敘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怕盒子鏽穿了。\"
    寧悅鼻子一酸。原來這些年，她拚命逃離的過去，一直有人替她小心珍藏。
    \"流星雨...\"她突然想起昨晚的約定。
    文敘從口袋裏掏出兩張車票：\"我買了今晚去臨市的票，那裏有最佳觀測點。如果你...\"
    寧悅接過車票，指尖微微發抖。遠處傳來母親喊她吃飯的聲音，但她此刻隻想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星光。
    \"我去。\"她說，\"等我十分鍾。\"
    跑向家門的路上，寧悅想起早晨那個酣睡的看門老人，想起滾動的礦泉水瓶，想起文敘替她喝下的那瓶酒。這些平凡的碎片，突然拚湊出一個清晰的答案——她想要的未來，或許一直都在這個等她十五年的男孩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