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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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紫萱做了一個夢。
深陷於一場光怪陸離冰冷徹骨的夢境,意識在記憶的碎片與扭曲的恐懼中沉浮。
夢的開端,竟詭異地包裹著一層朦朧的、帶著虛假暖意的濾鏡。
她看到了他——南宮羽凡。
那個心智永遠停留在十歲,臉上縱橫交錯著可怖疤痕,卻偏偏擁有著這世間最純淨、最熾熱,也最令她煩躁眼神的男人。
就像一道沉默而固執的影子,他永遠亦步亦趨地綴在她身後,無論她如何嗬斥、如何冷眼,都無法徹底驅離。
他的雙手,那雙骨節分明卻因各種細小傷口和汙漬而顯得粗糙的手,總是小心翼翼地捧著些什麽,獻寶似的遞到她眼前。
有時是一朵被他笨拙摘來早已在緊握中壓扁枯萎的野花,花瓣零落,顏色黯淡,他卻視若珍寶,眼裏閃著期冀的光。
有時是一塊被溪水衝刷得光滑、形狀略顯奇特的灰撲撲的石頭,毫無價值,他卻覺得“漂亮”,想送給“最漂亮的姐姐”。
而最清晰的是那一日。
他氣喘籲籲地跑回來,額上帶著細密的汗珠,混著塵土黏在疤痕上,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可他卻渾不在意,隻是高高舉著手,臉上是一個巨大而笨拙的笑容,幾乎扯動了臉上所有扭曲的傷疤,顯得有幾分駭人,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落滿了星子。
“老婆,你看!”
他獻寶似的將手裏那串鮮紅欲滴、裹著晶瑩糖殼的草莓糖葫蘆遞過來。
糖漿已經有些化了,黏糊糊地沾在他粗糙的手指上,“草莓,你最喜歡!顧家老鋪!我排了好——久的隊呢!”
他拖長了語調,像個等待誇獎的孩子。
那一刻,在夢中,南宮紫萱以一種抽離的視角,清晰地“看”到:他的世界那麽小,小得可憐,狹窄得隻能容下她一個人的身影。
此時在他的宇宙中貧瘠而黑白,而她,則是他唯一的光,唯一的色彩,是支撐他全部存在的荒謬的中心。
主要在一起,他的眼神永遠追隨著她,無論她在辦公室處理價值億萬的合同,還是在宴會廳與人觥籌交錯,那目光裏是全然的不容置疑的依賴,是笨拙到令人發笑的傾慕,是毫無保留甚至不求回報的信任。
她一個不經意的眼神掠過他,他能傻笑一整天,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恩賜,而她隻要微微蹙起眉頭,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他立刻會變得惶恐不安,眼神閃爍,手足無措地圍著她打轉,像一隻害怕被拋棄的小獸,用那雙清澈得愚蠢卻又真誠得刺眼的目光無聲地哀求著,仿佛在問:“是我又做錯什麽了嗎?別生氣,別討厭我……”
夢中,南宮紫萱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自己當時那份複雜難言的心緒——濃稠得化不開的厭煩,如同聞到什麽不潔的氣味,隻想將他推開,越遠越好,夾雜著一絲或許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居高臨下的憐憫,如同看待一隻誤入華麗殿堂的流浪狗。
但更深處的,還有一絲極其隱秘的、被她狠狠壓抑的、屬於人性深處的微妙滿足感。
被一個人如此純粹如此絕對地需要著崇拜著,哪怕對方是個傻子,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也曾在不經意間撩撥過她高傲的心弦。
隻是這絲感覺轉瞬即逝,立刻被更強烈的恥辱感所淹沒:她,南宮紫萱,竟被這樣一個殘缺的愚蠢的生命所依戀,本身就是一種掉價!
場景陡然切換,濾鏡碎裂,暖意被燥熱和黏膩取代。
那是家族晚宴之後,她因一樁重要生意被對手截胡,心情極度惡劣,又席間被奶奶不止一次地暗示要對那個傻子“好一點”,“畢竟是一家人”,積攢的怒火和煩悶幾乎到達頂點。
她記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隻記得喉嚨灼燒,頭腦昏沉,看什麽都帶著重影。
似乎有人體貼地遞過來一杯冰飲,緩解了她的燥熱……
記憶從這裏開始破碎、模糊,隻剩下混亂的觸感和滾燙的溫度。
意亂情迷的觸碰,分不清是抗拒還是酒精作用下的無力,滾燙的肌膚相親,壓抑的喘息,以及一種深切的、仿佛要墜入深淵的失控感……
第二天清晨,她在劇烈的頭痛和惡心感中驚醒。
陽光刺眼,照亮了身邊熟睡的男人——渾身赤裸,傷痕累累的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那張在睡夢中似乎放鬆了些許卻依舊醜陋可怖的臉正對著她。
她的目光向下,猛地定格在雪白床單上那抹刺眼無比的暗紅的落紅!
“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
緊隨其後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惡心、憤怒和滔天的屈辱!
她竟然……和這個傻子?!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進浴室,反鎖上門,打開水龍頭,用盡全身力氣搓洗著身體。
冰冷的水衝刷著皮膚,她卻隻覺得髒,恨不得剜掉被他觸碰過的每一寸肌膚!
蒸汽氤氳中,她看著鏡子裏自己蒼白而憤怒的臉,眼淚混著水流下,那是極致的憎惡。
而當她發現自己竟然懷孕時,巨大的恐慌和荒謬感讓她幾乎崩潰,第一個念頭也是唯一念頭:打掉!立刻!馬上!毫不猶豫!
她怎麽能讓這個傻子的血脈留在自己身體裏?
怎麽能生下這樣一個注定帶著恥辱印記的孩子?
這將是釘在她完美人生上的巨大汙點,是她光輝履曆上永遠無法擦除的敗筆!
更何況還有那個一直陪在她身邊的男人。
自己被逼和他分手嫁給了這個傻子已經讓他傷心過一次了,她不願意這個男人再因為這事再次難過悲傷。
是奶奶,那個一直毫無原則偏袒傻子的奶奶,哭著跪在了她麵前,老淚縱橫,哀求她一定要留下。
夢中的絕望和被至親以死相逼的無力感是如此真實,讓她即使在夢裏也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血痕。
那份對奶奶的怨懟,對南宮羽凡的恨意,以及對自身處境深深的厭惡,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緊緊纏繞,幾乎窒息。
然後,夢境急轉直下,變得尖銳、冰冷,充滿金屬的腥氣。
產房外的等待漫長而煎熬,身體的劇痛剛剛平息,她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渾身像是被拆散重組,連呼吸都帶著疲憊。
然而預期的撫慰沒有到來,推門而入的,是臉色沉重眼中帶著“痛心疾首”的秦皓軒。
他帶來的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錐,瞬間將她刺穿!
“紫萱,我們都被他騙了!南宮羽凡他根本不是傻子,他一直在偽裝!他趁著你生產混亂之際偷走了集團實驗室最新的核心芯片技術資料不說,還抱走了剛出生的兩個孩子然後將他們給殺了!他處心積慮,入贅南宮家,就是為了這一天,我們所有人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背叛!
赤裸裸的、處心積慮的背叛!
那一刻,夢中所有的情緒——過往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憐憫、因奶奶而強忍的厭煩、甚至是對那晚意外的複雜心緒——全都被這驚天噩耗炸得粉碎,瞬間被最純粹最濃烈的仇恨所取代。
如同沸騰的岩漿,灼燒著她每一根神經!
她竟然被一個她最看不起、最厭惡的傻子騙了,騙得如此徹底!
不僅騙走了她的清白,騙走了南宮家的核心技術,甚至……騙走了她剛出生的孩子將她的骨血給殺了!
奇恥大辱!
恨意滔天!
“找到他!”
她聽到自己冰冷刺骨、充滿殺意的聲音在夢中的病房裏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血絲,“殺了他!不,將他給我帶回來,我要親手處置他!”
這滔天的恨意是如此強烈,甚至支撐著她度過了產後最虛弱的那段時光,化為了她瘋狂追查和報複的動力。
夢境的色彩徹底褪去,變得灰暗、破敗,仿佛蒙上了厚厚的塵埃和絕望的灰燼。
她像一個冷漠的幽靈,飄蕩在寒冷、肮髒、充斥著腐臭氣味的街頭。
然後,她看到了他。
那個背叛了她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