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金毛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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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張頭蹲在診所後院的槐樹底下抽旱煙,火星子在煙鍋裏明明滅滅。昨夜暴雨把後山圍牆衝塌了半截,這會兒泥腥味混著藥渣子發酵的酸澀直往鼻子裏鑽。他眯起老花眼,透過蒸騰的煙霧打量鐵絲籠裏那團濕漉漉的金色毛球——小家夥正用前爪扒拉籠門,指甲刮擦鐵網的聲響活像用粉筆在黑板上劃拉。
    "您老這是撿著狗崽子還是黃鼠狼啊?"實習生小林趿拉著人字拖湊過來,手裏搪瓷缸子還冒著熱氣。籠子裏突然傳來"咚"的一聲,金毛團子整個撞在籠壁上,震得頂上晾著的幹薄荷葉簌簌往下掉。老張頭煙杆子一抖,煙灰撲簌簌落在洗得發白的藍布衫上:"作死呢!這勁頭趕上小牛犢了。"
    小林蹲下身,把搪瓷缸沿的米湯往籠裏遞。金毛崽子猛地支棱起耳朵,鼻頭抽動著往前拱,粉舌頭卷起米湯時濺得鐵絲網上全是白點子。老張頭忽然"咦"了一聲,煙杆頭戳著小家夥後腿根:"瞧這毛底下蓋著的疤瘌,少說也得縫過七八針。"
    話音未落,金毛突然翻身露出肚皮,前爪抱著搪瓷缸子不撒手,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小林樂得直拍大腿:"張叔,它這是衝您撒嬌呢!"老獸醫卻盯著那對琥珀色的眼珠子發怔,總覺得裏頭晃著點不該屬於畜生的靈光。
    後半夜起了風,老張頭被庫房鐵門咣當的動靜驚醒。手電筒光圈掃過牆根時,他差點把假牙咽下去——裝三七的麻袋被撕開個大口子,藥材撒了一地,金毛崽子正撅著屁股在碎渣裏扒拉什麽。聽見響動,小家夥扭頭叼起個黑乎乎的東西,獻寶似的往他腳邊拱。
    是個沾滿泥的玉扳指,內圈刻著"王"字。老張頭手一哆嗦,扳指骨碌碌滾到排水溝裏。去年失蹤的房地產商王天佑,左手小指就戴著這麽個玩意兒。小金毛突然咬住他褲腳往西拽,力道大得差點把老骨頭扯個跟頭。
    後山斷牆根的野草東倒西歪,泥漿裏混著暗紅。老張頭蹲下身捏了把濕土,二十年屠宰場檢疫員的經驗讓他的鼻子比警犬還靈——血腥味裏摻著腐肉特有的甜腥,像過期的糖蒜。小金毛喉嚨裏滾出低吼,脊背上的毛炸成刺蝟,衝著荊棘叢齜牙。
    "汪!汪汪!"犬吠聲在寂靜的淩晨格外刺耳。老張頭摸出老年機正要報警,忽見金毛崽子箭一般躥進灌木叢。荊棘條抽在皮毛上的劈啪聲漸遠,他跺了跺發麻的腳,正要罵街,遠處突然傳來聲變了調的哀嚎。
    那聲音不像狗叫,倒像深山裏餓急了的狼崽子,帶著鉤子似的往人天靈蓋上撓。老張頭後頸汗毛唰地立起來,手電筒光圈亂晃著追過去,在防空洞生鏽的鐵柵欄前照見團金影。小家夥正用前爪瘋狂刨著狗洞邊的碎石,碎石子飛濺在鐵網上叮當作響。
    等民警趕到時,金毛已經鑽進洞去。老張頭蹲在洞口抽完第三袋煙,終於聽見裏頭傳來爪子撓地的動靜。小家夥鑽出來時渾身裹著泥漿,嘴裏叼著塊碎布條,暗褐色的血漬在警用手電下泛著油光。
    "是王天佑公司製服的麵料。"帶隊的陳警官臉色鐵青,"上個月他司機報案說老板失蹤,車裏發現了二十公斤..."話到嘴邊又咽回去,轉頭吩咐手下牽警犬。金毛崽子突然竄起來咬住陳警官褲管,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驚得警犬連連後退。
    老張頭忙把小家夥抱起來,這才發現它右前爪有道新鮮傷口,像是被什麽利器劃的。陳警官盯著金毛琥珀色的瞳孔看了半晌,突然冒了句:"這狗崽子眼神跟人似的。"
    三天後的深夜,值班護士小吳被藥櫃翻倒的巨響驚醒。月光從百葉窗斜切進來,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光柵。她攥著掃帚摸到庫房門口,聽見裏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在撕扯紗布。
    "誰...誰在那兒?"掃帚頭剛探進門縫,就被股大力拽脫了手。小吳踉蹌著撞在門框上,抬眼正對上一雙發光的琥珀色瞳孔。月光勾勒出少年精瘦的輪廓,淩亂的金發間支棱著對毛茸茸的尖耳朵,鎖骨處的刀傷還在滲血,在冷白皮膚上蜿蜒出暗紅的小溪。
    "別叫。"少年嗓音沙啞,抓起診療盤裏的酒精棉往傷口上按,疼得齜牙咧嘴,"你們老張頭救過我的命。"他扯開染血的t恤下擺,腰間赫然有道蜈蚣似的縫合疤——跟金毛崽子後腿根的傷痕一模一樣。
    小吳腿一軟跌坐在藥箱上,掃帚杆骨碌碌滾到少年腳邊。金發青年彎腰撿掃帚時,尾巴骨的位置突然鼓起個可疑的包,把牛仔褲撐出個尖尖的輪廓。
    "你...你真是..."小吳舌頭打結,腦子裏閃過這幾天喂狗崽子的米湯和肉末。
    "阿瓠。"少年咧嘴一笑,犬齒在月光下白得瘮人,"王天佑車裏那三十公斤冰毒,是我聞出來的。"他忽然抽了抽鼻子,轉身從翻倒的藥櫃裏扒拉出個瓷瓶,"當歸放潮了,明兒得曬。"
    打這天起,診所多了個叫阿瓠的雜工。這小子扛著五十斤的中藥麻袋能躥上二樓不帶喘,偏生握不住細巧的戥子秤;給難產的暹羅貓接生比老張頭還利索,轉頭就被護崽的母貓撓得滿胳膊血道子。最奇的是每逢陰曆十五,他準要請半天假,回來時渾身沾著後山的蒼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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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三,城裏首富家的管家開著奔馳來請老張頭。阿瓠正蹲在院裏搓艾草丸子,聞言把沾滿綠汁的手在圍裙上蹭了蹭:"我跟您去,那宅子不對勁。"老張頭瞪他一眼:"人家老太太心絞痛,你當是捉妖呢?"
    車剛進別墅區,阿瓠就搖下車窗抽鼻子。雕花鐵門打開的瞬間,他突然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什麽破香,曼陀羅混著屍油味!"管家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抖,奔馳車險險擦著羅漢鬆劃過。
    二樓臥室裏,鎏金香爐傾倒在波斯地毯上,老太太蜷縮在佛龕前,手裏攥著半截翡翠念珠,臉色青紫如中毒的茄子。阿瓠一個箭步衝上去掰開她眼皮,金色瞳孔倏地縮成豎線:"都退後!"
    話音未落,窗簾後竄出團黑影。阿瓠抄起果盤裏的銀叉擲去,黑貓慘叫一聲摔在古董架上,碧綠豎瞳泛著血光。首富抄起景泰藍花瓶要砸,被阿瓠側身閃過:"你弟弟從苗疆請的巫師養蠱,這貓肚子就是蠱甕!"
    黑貓突然弓背炸毛,喉嚨裏發出嬰兒啼哭般的怪叫。阿瓠五指成爪扣住貓頸,指節泛白青筋暴起。在眾人驚呼聲中,緬因貓張嘴吐出團裹著血絲的翡翠渣,裏頭紅頭蜈蚣扭動著往地毯裏鑽。
    "拿白酒來!"阿瓠額頭滲出冷汗,金發被汗水黏在頸側。老張頭哆嗦著遞過二鍋頭,眼看他仰頭含了口烈酒,噗地噴在蜈蚣身上。蠱蟲發出滋滋聲響,在藍火中蜷成焦黑的團子。
    首富撲通跪在地上時,阿瓠正蹲在窗邊逗弄不知從哪飛來的麻雀。陽光給他鍍了層金邊,發梢翹起的弧度跟當初籠子裏炸毛的狗崽子一模一樣。
    驚蟄那天雷聲特別悶,像有人在天上推磨盤。阿瓠在庫房盤點血竭,忽然打翻了裝朱砂的罐子。老張頭進來時,見他十指深深摳進青磚縫,指甲劈裂滲出鮮血:"快走...所有人都..."
    屋頂炸開驚雷的瞬間,阿瓠後背猛然拱起,襯衫嘶啦裂開。金色毛發刺破皮膚瘋長,尾椎骨處鼓起個大包,把牛仔褲撐裂成碎布條。老張頭被氣浪掀翻在藥櫃前,最後瞥見的是雙獸類才有的豎瞳,在電光裏亮得駭人。
    等眾人戰戰兢兢返回時,庫房像被台風刮過。阿瓠裹著老張頭的藍布衫縮在牆角,發梢還粘著片梧桐葉,手裏捧著個豁口的粗瓷碗:"老爺子,能給碗紅糖水嗎?變身比打架還費勁。"
    霜降後的淩晨,急救電話吵醒了整個診所。阿瓠套著歪歪扭扭的護士服跟車出診,路上把聽診器玩成了絞麻花。返程時酒駕貨車撞上出租車,小林被卡在變形的後座,血順著方向盤往下滴。
    "抓緊我。"阿瓠徒手撕開車門,金瞳在夜色裏燃成兩團火。小林冰涼的手指剛碰到他手腕,就聽見布料撕裂聲——青年脊背隆起詭異的弧度,金色絨毛從頸後蔓延至指尖。
    後來的事誰也沒看清。目擊者說看見道金影閃過,再睜眼傷者已經躺在診所病床上。阿瓠三天沒下閣樓,老張頭送飯時看見滿地被褥棉絮,木地板留著深深的爪痕。
    臘月裏流言四起,說診所養了妖怪。阿瓠蹲在煎藥房熬阿膠,窗縫突然塞進張黃符紙。他捏著符紙笑出犬齒:"這朱砂還沒我調的活血膏正宗。"話音未落,後院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三個黑衣人被野狗追得慌不擇路,栽進了泡著蛇膽的酒壇子。
    除夕夜飄起細雪,銅鍋裏紅湯翻滾。阿瓠把凍豆腐擺成蓮花狀,忽然豎起耳朵:"東郊廢舊工廠,有母狼要生了。"老張頭撈羊肉的手頓了頓:"帶上電熱毯和止血鉗。"
    他們在漏風的廠房裏守到東方既白。阿瓠跪在幹草堆前,金發沾滿血汙,懷裏抱著虛弱的小狼崽。初升的太陽掠過他睫毛時,老獸醫恍惚看見當年籠子裏那個撞鐵網的毛團子。
    "該走啦。"阿瓠把狼崽塞給穿粗布衣的獵戶,腕上紅繩褪色成淺粉,"下回再撿著狼孩,記得送診所來。"他倒退著走入晨霧,身影漸漸融進山林墨色裏,唯有尾巴骨的位置鼓起個可疑的小包,把舊夾克頂出個俏皮的尖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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