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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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巧娥趴在醫院配藥室的窗台上數著樓下的梧桐葉,護士站的電子鍾顯示著2019年3月17日。消毒水的氣味順著白大褂領子往鼻子裏鑽,她摸出兜裏的診斷書又看了一遍,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幾個紅字刺得眼睛發疼。
"李姐,三床要換點滴了。"實習生小周探進半個身子,"你臉色怎麽比病人還差?"
"昨晚上追劇睡晚了。"李巧娥把診斷書揉成團塞進口袋,起身時帶翻了桌上的玻璃杯。開水潑在右手背上,她卻像被燙的是別人似的繼續往外走。自打上周確診,這種靈魂出竅的感覺越來越頻繁。
淩晨三點下夜班時,住院部後巷的餛飩攤飄著白霧。李巧娥裹緊褪色的紅圍巾,忽然看見路燈下坐著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麵前擺著個竹編簸箕,裏頭堆著五顏六色的毛線團。
"姑娘,要毛線不?"老太太的聲音像砂紙擦過生鏽的鐵管,"正紅色的,織毛衣可喜慶。"
"大半夜的賣毛線?"李巧娥往後退了半步。路燈突然滋啦滋啦閃起來,她這才看清簸箕裏哪是什麽毛線,分明是一團團糾纏在一起的血管,有些還在微微跳動。
老太太咧開沒牙的嘴:"壽數就像這毛線,有人嫌長,有人嫌短。我看你筐裏還剩下三匝線頭,要不要借點?"
李巧娥轉身要跑,卻發現雙腳像被釘在了地上。餛飩攤的白霧漫過來,裹著花椒味的寒風直往領口裏鑽。老太太枯枝似的手指戳在她心口:"你男人明天出車要過黑風口隧道吧?"
"你怎麽知道..."李巧娥渾身發冷。丈夫張建國的貨運路線她再清楚不過,每個月初七都要往鄰省運建材,必過那個出了名的事故多發地。
"借你十年陽壽,換你男人平安到老。"老太太從簸箕底下抽出張泛黃的紙,"天亮前簽字畫押,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值班室的掛鍾哢噠哢噠走著,李巧娥盯著診斷書上"存活期36個月"的字樣,咬破食指在黃紙上按了手印。最後一筆落下時,窗外突然炸響個悶雷,驚得她打翻了桌上的葡萄糖注射液。
第二天查房時,護士長盯著她驚叫:"小李你抹什麽化妝品了?眼尾紋都淡了!"李巧娥摸著臉衝進洗手間,鏡子裏的人皮膚透著光,連鬢角新冒的白發都轉黑了。她哆嗦著掏出手機,丈夫的定位正在黑風口隧道穿行。
當晚張建國回家時拎著條活蹦亂跳的鯉魚:"邪了門了,眼看前頭油罐車打滑,我方向盤突然自己往右打,差半米就撞上山壁。"他粗糙的手掌撫上妻子的臉,"倒是你氣色好了,上回說的那個進口藥..."
"藥停了,我找到偏方了。"李巧娥把頭埋進丈夫帶著柴油味的工裝外套裏,聽見他胸口傳來穩健的心跳。五歲兒子小凱舉著奧特曼從裏屋衝出來,一家三口的笑聲震得餐桌上的鯉魚直撲騰。
三個月後腫瘤科主任看著ct片直揉眼睛:"奇跡啊!骨髓裏癌細胞全消了!"李巧娥摸著化驗單傻笑,指甲掐進掌心才確信不是做夢。出醫院時撞見個穿藍布衫的背影,驚得她打翻了藥袋。
好日子持續到梅雨季。那天小凱在幼兒園突然流鼻血,校醫打電話來說止不住。李巧娥衝進醫務室時,看見兒子臉色白得跟診斷單似的,鼻孔裏塞的紗布已經被血浸透。
"血常規顯示血小板隻有20。"兒科主任推了推眼鏡,"要馬上做骨穿檢查。"
深夜的兒童血液科走廊,李巧娥攥著兒子的病危通知書發抖。張建國紅著眼眶從吸煙區回來,身上帶著嗆人的煙味:"大夫說可能是...白血病。"
"不可能!"李巧娥尖叫著扯開衣領,露出三個月前做穿刺留下的疤,"我這不都好了嗎?怎麽會..."話沒說完突然僵住,想起黃紙上那句"血親承災"。
暴雨砸在窗戶上像撒豆子,李巧娥摸黑跑到醫院後巷。餛飩攤還在老地方,藍布衫老太太正在數簸箕裏的血管團,暗紅色的那團正在迅速幹癟。
"還給你!把陽壽還給你!"李巧娥撲通跪下,水泥地的積水浸透護士褲,"抽我的血,挖我的骨髓,別動我兒子!"
老太太往餛飩湯裏撒了把紙錢:"閻王賬哪有賒欠的理?不過..."她渾濁的眼珠轉了轉,"你要是能找到個自願換命的主..."
icu的藍光罩在小凱臉上,李巧娥握著兒子插滿管子的手講故事:"...最後奧特曼打敗了所有小怪獸。"監測儀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護士們衝進來實施搶救時,她看見窗外飄過一抹藍布衫。
第二天醫院來了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說是中華骨髓庫的誌願者。配型結果全吻合的消息傳來時,李巧娥正在給兒子擦身子。棉簽掉進水盆濺起漣漪,她看見水裏映出老太太衝她比了個三的手勢。
移植手術前夜,李巧娥在安全通道堵住那個誌願者:"王先生,您為什麽願意捐骨髓?"
男人推了推眼鏡:"上周夢見個穿藍布衫的老婆婆,說我來捐骨髓就讓我媽多活十年。"他苦笑,"我媽肝癌晚期,昨天檢查居然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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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凱出院那天,李巧娥在病房收拾玩具,發現床底掉著個褪色的紅毛線團。窗外飄來柴油車的轟鳴聲,她撲到窗邊看見丈夫的貨車撞開護欄,直直栽向護城河。
"不!!"嘶吼聲驚飛樓頂的麻雀。李巧娥瘋狂按電梯按鈕時,手機彈出新聞推送:"黑風口隧道發生連環追尾..."配圖裏熟悉的貨車車牌在河麵上浮沉。
太平間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李巧娥掀開白布時,張建國後腦勺的傷口還在滲血。她突然笑起來,掏出隨身帶的護士刀就往心口紮,刀刃卻被蒼老的手掌握住。
"陽壽未盡的魂,地府不收。"藍布衫老太太從陰影裏走出來,簸箕裏的血管團亂成一團,"你男人命數本該半年前盡,如今不過是把時辰討回來。"
"把我的命給他!"李巧娥攥著丈夫冰冷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手術刀在哪兒?現在就剖我的心..."
老太太掰開她顫抖的手指:"倒是還有個法子。"她抖開那張泛黃的契約,"用你往後三十年陽壽,換他回來三天。不過..."枯皺的手指劃過小凱的照片,"這娃娃可就..."
兒童病房傳來尖叫聲,李巧娥衝過去時,看見小凱的監測儀又跳成了直線。她轉身要追藍布衫老太太,卻被護士們死死按住。搶救室的自動門開合間,她看見老太太站在走廊盡頭,正把一團金線往小凱病房方向拋。
三天後清晨,李巧娥給丈夫整理遺容時,發現他緊攥的拳頭裏露出截紅毛線。殯儀館的車來接人時,她突然說:"等下。"俯身在丈夫額頭上輕吻,"建國,給小凱織的毛衣我放你棺材裏了。"
火化爐門關上的瞬間,李巧娥的白大褂口袋裏掉出個毛線團,在水泥地上滾出老遠。穿藍布衫的老太太彎腰撿起來,紅線團在她掌心化成灰,被穿堂風吹散在晨霧裏。
幼兒園畢業典禮上,小凱戴著奧特曼麵具蹦跳。李巧娥坐在家長席咳嗽,腕間的住院手環被長袖遮住。舞台燈光晃過時,她看見最後一排坐著穿工裝的男人,衝她比了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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