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老謝家的供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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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晌午頭能把柏油路曬出油來,老謝蹲在自家超市門口啃冰棍,冰水順著指縫滴滴答答往下淌。這超市開在村東頭大槐樹底下,三間平房打通了,貨架上擺著醬油醋衛生紙,玻璃櫃裏碼著紅雙喜和黃金葉。要說這超市位置是真不賴,村口第一家,趕集的、下地的、走親戚的都得打這兒過。可自打上個月老謝把供桌撤了,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
    "謝老板,您家供桌咋撤了?"穿花汗衫的王嬸挎著菜籃子進來,眼睛往原本供著土地爺的牆角直瞟。那牆上還留著個四方印子,比旁邊牆麵白淨一圈。
    老謝把冰棍棍往門口鐵皮垃圾桶一扔,咣當一聲響:"供啥供?我上個月進的蘋果供了三天就爛了倆,白瞎二十塊錢。這年頭信科學,您沒看電視裏天天講破除迷信?"
    王嬸撇撇嘴,撿了包鹽去掃碼。收銀機"滴"的一聲,老謝瞅著顯示屏上的"12.00",眉毛擰成疙瘩:"不對啊王嬸,這鹽現在漲到三塊五一包了。"
    "喲,您家收款機還認供桌呢?"王嬸把鹽往櫃台上一拍,"自打撤了供桌,您家掃碼器就沒靈過!昨兒老張頭買瓶二鍋頭掃出八十八,您非說是係統故障。"說著摸出三塊五鋼鏰兒,叮當扔進鐵皮錢盒裏。
    這事兒老謝記得真真兒的。那天老張頭喝得臉紅脖子粗,舉著手機嚷嚷"掃出個吉利數",非說是土地爺顯靈。老謝當場給廠家打電話,人家說最近係統升級可能出bug。可邪門的是,自那以後收銀機隔三差五就抽風,不是多收就是少收,退貨的比買貨的還多。
    天擦黑時起了風,槐樹葉子嘩啦啦響成一片。老謝拉下卷簾門,鋁合金嘩啦啦的動靜驚得野貓"嗷"一嗓子竄上牆頭。他摸著黑往庫房走,手剛挨著電燈開關,就聽見"啪嗒"一聲。
    兩箱康師傅紅燒牛肉麵整整齊齊碼在過道中間。老謝後脖頸子發涼——他分明記得昨天剛把這倆箱子摞到最裏頭。手電筒光柱掃過去,方便麵包裝袋上那個笑嗬嗬的廚師好像衝他擠了擠眼。
    "見鬼了..."老謝啐了口唾沫,抬腳要踢箱子,突然聽見窸窸窣窣的響動。貨架深處兩點綠光忽閃,大黑老鼠蹲在"金元寶"紙錢堆上,前爪抱著一顆酒心巧克力。
    老謝抄起牆角的掃帚就掄過去:"畜生!敢偷老子東西!"
    掃帚帶起的風撩動老鼠胡須,那耗子不躲不閃,黑豆眼直勾勾盯著他:"謝邈,你香火斷了三個月零七天。"
    掃帚"咣當"砸在貨架上,震得頂上的洗衣粉噗噗往下掉白沫。老謝兩腿打顫,後背抵著冰櫃直往下出溜。那老鼠慢悠悠啃開巧克力錫紙,酒味兒在庫房裏漫開來。
    "您、您老..."老謝舌頭打了結。他想起爺爺說過,村裏土地爺愛化形成黑毛老鼠。
    老鼠舔著爪子上的巧克力醬:"西頭李家天天供新鮮水果,東頭張家月月上高香。就你謝邈,撤供桌不說,上個月中元節連疊紙錢都省了。"
    "現在都...都新時代了..."老謝攥著冰櫃把手直冒冷汗,"您看我這店裏安了監控裝了掃碼器,比那泥塑的..."
    "掃碼器?"老鼠嗤笑一聲,尾巴尖掃過旁邊貨架。收銀機突然"叮"地自動開機,顯示屏紅光亂閃,打印紙嘩啦啦往外吐,雪白的單子上密密麻麻全是""。
    老謝撲通坐地上了。冰櫃冷氣順著褲管往上鑽,激得他牙關直打戰。再抬頭時老鼠不見了,貨架底下滾出個空巧克力球,錫紙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第二天晌午,村主任夾著公文包來了。這是個四十來歲的精瘦漢子,腦門油光鋥亮,腋下汗漬洇出個地圖。
    "謝哥,不是我說你。"主任抹了把汗,指著空蕩蕩的牆角,"咱村就剩你這兒沒供桌了。昨兒李家媳婦在你這兒買的奶粉,回家一看生產日期是明年的!現在抱著孩子坐衛生所裏哭呢!"
    老謝正在理貨,一聽這話手裏整箱礦泉水差點砸腳麵上:"主任,這話可不能亂說!我進貨都是正規渠道..."
    "正規渠道能進出來年產的奶粉?"主任從包裏掏出個藍罐子往櫃台一墩,"2024年8月,你自己瞅!"
    老謝抓過罐子對光一看,保質期那欄明明白白印著"",手一抖罐子骨碌碌滾到地上。這批次奶粉是他上周剛從縣裏經銷商那兒拉的貨,當時還特意檢查過...
    卷簾門外忽然吵吵起來。李家男人扯著嗓子喊:"謝邈你給我出來!我媳婦喝了你的八寶粥上吐下瀉,現在還在衛生所掛水呢!"
    老謝腦瓜子嗡嗡響,眼瞅著貨架上的八寶粥罐子一個個鼓起來,"砰"地爆開,黏糊糊的粥湯順著鐵架子往下淌。玻璃櫃裏的香煙"劈裏啪啦"往下掉,紅雙喜的包裝盒上,那個穿旗袍的姑娘突然轉過臉,衝他露出個詭異的笑。
    "鬧鬼了!鬧鬼了!"看熱鬧的小孩尖叫著往外跑。老謝抄起掃帚要撲打,貨架突然轟隆一聲朝他倒下來。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從背後拽了他一把。
    是個穿灰布衫的老頭,頭發胡子白得像落滿雪。老謝跌坐在碎玻璃渣裏,瞅見老頭布鞋上繡著金線元寶紋。
    "後生,你這店要塌。"老頭說話帶著唱戲似的拖腔。外頭看熱鬧的突然安靜如雞,老謝回頭一看,哪有什麽倒下的貨架?八寶粥好端端在架子上,香煙整整齊齊碼在玻璃櫃裏。
    主任和李家男人站在門口大眼瞪小眼。老謝再回頭,灰衣老頭不見了,櫃台角放著個褪色的紅布包,裏頭整整齊齊碼著三根線香。
    當天夜裏,老謝把塵封的供桌又支棱起來了。紅布包裏的香一點就著,青煙筆直往上竄,在屋頂聚成個蓮花形。後半夜庫房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老謝攥著手電筒摸過去,看見二十箱臨期方便麵整整齊齊碼在牆角——那些本該明天退貨的貨。
    貨架深處傳來嘎嘣嘎嘣嚼冰糖的動靜,老謝把手電筒往地上一照:大黑鼠抱著塊黃紙元寶,衝他眨了眨綠瑩瑩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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