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老宅裏的三十年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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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川把最後一箱泡麵搬進後備箱時,後視鏡裏映出房東鐵青的臉。上個月被裁員後拖欠的房租到底成了壓死駱駝的稻草,中介小夥子在電話裏支支吾吾:"陸哥,城西老宅看守人的活雖然瘮人,可包吃住還給八千塊月薪......"
青苔爬滿的雕花鐵門"吱呀"作響,驚飛了簷角蹲著的烏鴉。手電筒光束掃過門廊,陸川差點被橫在地上的牌匾絆個趔趄。黑底金漆的"崔府"二字裂成三截,裂縫裏蠕動著潮蟲。他摸出中介塞來的黃銅鑰匙,鎖眼裏"哢嗒"聲像是有人在他耳邊冷笑。
"這他媽是給人住的?"手電筒照出前廳滿地碎瓷片,八仙桌斷了兩條腿斜插在牆角。陸川踢開個雕花木匣,幾張泛黃照片飄出來。穿著旗袍的少女在褪色相紙裏微笑,背景裏白玉蘭樹開得正好。
二樓臥室還算完整,陸川抖開睡袋時聞到黴味裏混著檀香。月光從雕花木窗漏進來,在磚地上織出密密麻麻的格子,像張巨大的蜘蛛網。他摸出手機想刷短視頻,信號格卻死氣沉沉地空著。
"叮——"
銅鈴鐺聲驚得他跳起來,冷汗順著脊梁往下淌。聲音分明從樓下傳來,可中介說過整棟宅子隻有他一把鑰匙。抓起牆角的鐵鍬,陸川貼著牆根往下挪,手電筒光束抖得像篩糠。
廚房灶台前立著個白色人影,及腰長發泛著青灰。陸川嗓子發緊,眼看著那影子抬起慘白的手——揭開了電飯煲。
"要加多少水?"清淩淩的女聲驚得陸川差點扔了鐵鍬。手電筒光柱直射過去,穿白色睡裙的姑娘轉身眯起眼睛,睫毛在慘白臉上投下陰影:"新來的看門人?把我家糟蹋成這樣。"
陸川後背抵著門框,鐵鍬"哐當"砸在地上:"你...你是人是鬼?"
"鬼能給你煮夜宵?"姑娘掀開冒著熱氣的砂鍋,黨參燉雞的香氣衝淡了屋子裏的陰冷。她舀湯的動作行雲流水,腕上翡翠鐲子撞在碗沿叮當作響:"崔晚晴,這宅子原來的主人。"
陸川盯著她旗袍領口別的白玉蘭胸針,和照片上一模一樣。熱湯下肚才發覺自己抖得厲害,瓷勺磕在牙齒上咯咯響。崔晚晴支著下巴看他狼吞虎咽,突然伸手抹掉他嘴角的油花:"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
後半夜陸川是被滴水聲吵醒的。月光把雕花窗欞印在牆上,像無數交疊的枯手。他摸到手機想看時間,鎖屏照片卻變成黑白合影——穿長衫的男人攬著穿旗袍的崔晚晴,背後玉蘭樹開得正好。
"你爹年輕時候還挺帥。"陸川舉著手機的手直哆嗦。崔晚晴不知何時坐在??沿,冰涼指尖劃過屏幕:"這是1948年拍的,三天後他就帶著小妾逃去台灣了。"
陸川差點把手機甩出去:"1948?那你現在......"
"鬼是吧?"崔晚晴突然湊近,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體,"這宅子每三十年才能顯形一次,上次見活人還是1993年。"她冰涼的手指突然握住陸川手腕,"幫我找到父親帶走的翡翠屏風,不然下個月月圓我就魂飛魄散了。"
晨光透過破窗灑進來時,陸川正對著滿牆老照片發愣。泛黃的《申報》剪報上寫著"滬上富商崔兆麟攜國寶潛逃",配圖裏的翡翠屏風在閃光燈下流轉著幽光。崔晚晴的聲音從背後飄來:"當年他說屏風裏藏著祖傳秘方,能治我娘的心絞痛。"
"所以你才被困在這兒?"陸川轉頭看見她正在擺弄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透明的手指直接穿過了鍵盤。崔晚晴歪頭躲過穿過她身體的陽光:"屏風底座夾層有娘留下的藥方,找不到它,我永遠走不出這宅子。"
舊貨市場的酸臭味混著蟬鳴往人鼻子裏鑽,陸川抹了把汗,第無數次展開泛黃的照片。擺攤的老頭眯眼瞅著照片:"這翡翠屏風?二十年前在澳門拍賣行見過,被個台商拍走了。"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千萬新台幣,鑲金絲的酸枝木底座對吧?"
陸川差點打翻旁邊的鼻煙壺:"您確定?"
"這料子,"老頭指甲敲在照片上,"緬甸老坑玻璃種,現在早絕礦了。"他突然壓低聲音,"聽說拍走屏風的人姓崔,台北做藥材生意的。"
網吧裏鍵盤聲劈啪作響,陸川盯著"崔氏藥業董事長崔明德病危"的新聞照片。病床上的老人戴著氧氣麵罩,胸前玉佩和崔晚晴的鐲子分明是同一塊料子。
"他今晚就會死。"崔晚晴的聲音驚得陸川打翻可樂,周圍人卻像什麽都沒聽見。她整個人蜷縮在顯示屏陰影裏,"子時之前拿不回屏風,我就......"話音未落,顯示屏突然雪花亂閃,管理員罵罵咧咧重啟電腦時,陸川手背上多了道冰涼的觸感——崔晚晴的手指正在消散。
台北仁愛醫院的消毒水味嗆得人頭疼。陸川攥著假記者證,手心汗濕了相機背帶。vip病房外的保鏢正在打瞌睡,他閃身進去時心跳聲大得嚇人。
心電監護儀的綠光裏,崔明德突然睜眼,枯枝般的手抓住陸川衣角:"晚晴...是你嗎?"老人混濁的眼裏滾出淚來,"屏風在...在..."監控儀突然發出刺耳警報,走廊傳來紛遝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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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崔晚晴的聲音在耳邊炸響。陸川被推得撞在櫃門上,翡翠屏風正從牆裏緩緩移出。他抄起消防斧砸碎玻璃罩,酸枝木底座裂開的瞬間,泛黃的信箋飄落在地。
"給囡囡的藥方在永康街38號保險箱..."崔明德的手垂落下去,警報聲吞沒了最後的氣音。保鏢破門而入時,陸川正把信箋塞進內衣口袋,翡翠屏風在他懷裏泛著詭異的光。
飛機降落在浦東機場時,暴雨正砸在舷窗上。陸川護著背包衝進出租車,翡翠屏風在布袋裏發出細微響動。後視鏡裏,崔晚晴的身影時隱時現,雨滴穿透她半透明的身體。
"開快點!"陸川不停看表,還有二十分鍾就是子時。司機嘟囔著"趕著投胎啊",輪胎在積水裏打滑的瞬間,十字路口突然衝出的卡車燈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氣囊爆開的巨響中,陸川感覺自己在空中翻轉。翡翠屏風從碎裂的車窗飛出去,在雨夜裏劃出幽綠的弧光。他掙紮著爬出變形的車門,鮮血混著雨水模糊了視線。
"別睡!"崔晚晴的聲音忽遠忽近,冰涼的手拍打著他的臉。陸川看見她跪在暴雨裏,長發貼在蒼白的臉上,翡翠鐲子碎成幾段紮進掌心:"藥方...永康街38號..."
刺眼的白光突然籠罩街道,陸川眯起眼睛,看見崔晚晴在光暈中漸漸凝實。她彎腰撿起沾血的藥方,淚水混著雨水往下淌:"原來爹把娘的藥方縫在了我的嫁衣裏......"
暴雨不知何時停了,晨光穿透雲層照在柏油路上。陸川躺在擔架上,看著急救員撿起完好的翡翠屏風:"這贗品做工不錯啊。"他怔怔望著屏風底座——那裏本該有的裂痕消失無蹤,仿佛昨夜的血與淚不過是場幻夢。
三個月後的拆遷現場,推土機轟鳴著碾過朽爛的梁柱。陸川站在警戒線外,看著塵霧中飄落半片白玉蘭花瓣。手機突然震動,拍賣行發來郵件:"崔氏藥業歸還的翡翠屏風經鑒定為民國仿品,但夾層發現罕見的中醫藥方......"
遠處傳來清脆的笑聲,穿白色連衣裙的姑娘衝他眨眼,腕上翡翠鐲子映著陽光。等陸川追過去時,隻看到滿地碎磚裏開著朵白玉蘭,花瓣上凝著晨露,像誰的眼淚。
暴雨衝刷著柏油路麵,陸川躺在擔架上,看著急救員把沾血的翡翠屏風塞進證物袋。崔晚晴的身影在雨幕中越來越淡,她最後那個含淚的微笑被救護車頂閃爍的藍光切割成碎片。等到消毒水氣味再次衝進鼻腔時,陸川才發現自己右手死死攥著個東西——半片碎玉蘭花瓣,邊緣沾著暗紅的血漬。
"患者有輕微腦震蕩,左臂骨折。"護士剪開他浸透血水的襯衫時,金屬托盤突然"當啷"巨響。沾著泥汙的信箋從內袋滑落,泛黃的紙頁上洇開褐色的藥方。
主治醫師舉著ct片子進來時,陸川正用沒受傷的右手往搜索框裏輸"永康街38號"。網頁加載到一半,穿白大褂的影子突然籠罩屏幕:"這是你帶來的?"老醫生捏著藥方的手在抖,"三棱、莪術、九香蟲...這配伍是失傳的護心方!"
陸川的石膏胳膊撞在床欄上:"您認識這方子?"
"我爺爺的診簿裏提到過!"老醫生眼鏡片反著激動的光,"1948年有個崔姓富商來求藥,說是給心絞痛的夫人..."話音戛然而止,護士急匆匆推開門:"主任!3床產婦大出血!"
深夜的住院部走廊空無一人,陸川拖著輸液架挪到護士站。電腦屏幕閃著幽光,搜索頁麵顯示"台北永康街38號"是間歇業的當鋪。鼠標滾輪繼續下滑,民國小報的縮略圖裏,穿長衫的男人正在當票上蓋章——放大十倍的圖片上,"翡翠屏風"四個字清晰可見。
"還不睡?"陪護大嬸的嗬欠聲嚇得陸川差點碰翻鍵盤。他慌忙關掉頁麵,輸液管裏回流的血線像條細長的紅蛇。
第二天中午,快遞員送來個桐木箱子。陸川用牙咬開纏著膠帶的封口,黴味撲麵而來。褪色的紅綢布裏裹著本泛黃的家譜,最後一頁夾著張當票複印件,日期是1948年11月28日。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來彩信:台北當鋪保險箱裏的鐵盒,配圖是個鏽跡斑斑的餅幹盒。
"崔小姐托夢啦?"臨床大爺嘬著枸杞茶直咂嘴,"昨兒半夜你床頭的監控儀亂叫,值夜護士說看見個穿白裙子的姑娘..."陸川手一抖,家譜裏滑出張黑白照片。穿學生裝的崔晚晴在玉蘭樹下捧書淺笑,背麵鋼筆字洇著水痕:"囡囡二十歲生辰留念"。
出院那天暴雨傾盆,陸川抱著木箱鑽進出租車。後視鏡裏,穿白色連衣裙的身影站在醫院廊柱下,雨水穿透她舉著的油紙傘。司機突然猛打方向盤:"見鬼了!剛才路口明明沒人..."
老宅廢墟前圍滿拆遷工人,陸川蹲在斷牆邊扒拉碎磚。翡翠屏風的仿品在陽光下泛著呆板的光,他舉起錘子砸向酸枝木底座時,包工頭叼著煙過來:"兄弟,這破爛賣廢品站最多五十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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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屑紛飛中,暗格裏的鐵盒哐當落地。生鏽的鎖頭應聲而開,褪色的紅肚兜裹著個玻璃藥瓶,標簽上的字跡娟秀工整:"每日戌時服三粒"。壓在瓶底的宣紙突然無風自動,浮出一行墨字:"陸先生,勞煩把藥送到仁愛醫院住院部607"。
台北的夜悶熱潮濕,陸川摸著偽造的探視牌溜進電梯。607病房門虛掩著,心電監護儀的綠光映在牆上的家族合影上——崔明德年輕時竟和當票上的長衫男人一模一樣。
"你來了。"病床上的老人睜開眼,床頭櫃擺著同樣的玻璃藥瓶,"我每天戌時都對著空藥瓶吃藥,吃了三十年。"他枯瘦的手指摩挲著合影裏穿旗袍的少女,"姐姐總說等我長大就把屏風裏的秘密告訴我..."
陸川後背沁出冷汗,藥瓶在掌心變得滾燙。崔明德突然劇烈咳嗽,監護儀發出刺耳蜂鳴。護士站的腳步聲逼近時,老人死死抓住他手腕:"永康街...當鋪地窖..."話未說完便頹然鬆手,合影框"啪嗒"摔在地上,背麵的夾層露出半張燒焦的婚書。
淩晨兩點的永康街飄著細雨,陸川撬開當鋪後門的鐵鎖。手機電筒掃過積灰的木架,角落的暗門吱呀作響。地窖裏堆滿貼著封條的木箱,最裏側的鐵皮箱上刻著並蒂蓮紋——和崔晚晴鐲子上的花紋嚴絲合縫。
箱內紅綢包裹的嫁衣刺得人眼眶發酸,金線繡的玉蘭花蕊裏綴著米粒大的藥丸。壓在箱底的日記本突然自動翻開,1948年的字跡在黴斑間浮現:"明德高熱不退,偷換了娘的護心丸...若我嫁去林家衝喜,望能換得藥方救弟弟..."
手機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地窖入口傳來紛遝的腳步聲。陸川抱著嫁衣滾進空木箱的刹那,手電筒光束掃過他剛才蹲的位置。台語咒罵聲在頭頂炸響:"又是大陸來的尋寶蟑螂!"
貨運碼頭的探照燈掃過集裝箱縫隙,陸川把嫁衣塞進行李箱時,翡翠鐲子突然從袖口滑落。月光下,鐲子內壁顯出極小的刻字:"仁濟藥房 戌時"。手機地圖顯示,那間百年中藥鋪正在拆遷區邊緣。
仁濟藥房的牌匾斜掛在危牆上,穿白大褂的配藥師傅在櫃台後打盹。陸川摸出藥瓶剛要開口,老頭突然睜眼:"崔家小姐的護心丸?這方子缺了九香蟲活體入藥,現在的藥材都是養殖的..."他渾濁的眼睛突然瞪大,"你身上怎麽有生犀的味道?"
玻璃藥櫃突然劇烈晃動,崔晚晴的身影在月光下逐漸清晰。配藥師傅嚇得打翻戥子:"生犀不敢燒,燃之有異香,沾衣帶,人能與鬼通...你帶了生犀香灰?"
陸川這才想起老宅廢墟裏沾滿香灰的睡袋。崔晚晴的指尖已經觸到藥瓶,配藥師傅突然抓起雄黃粉撒過來:"快走!子時陰氣最重的時候她要借屍還魂!"
拆遷工地的探照燈下,陸川喘著粗氣擰開藥瓶。崔晚晴在月光中忽明忽暗:"當年我把最後三粒藥給了弟弟,自己穿著嫁衣躺進棺材..."她的身影開始飄散,"藥方缺的那味九香蟲,要活蟲在白玉蘭開花時浸酒..."
推土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陸川突然衝向危牆邊的玉蘭樹。折斷的枝幹滲出汁液,他瘋狂扒開磚塊,終於在樹根處挖到個陶罐。掀開蠟封的刹那,二十多隻金邊甲蟲振翅欲飛。
"快!"崔晚晴的聲音混在風裏,"把藥丸浸在蟲酒裏!"推土機鏟鬥砸下的瞬間,陸川將陶罐甩向配藥師傅。酒香混著玉蘭花香炸開,崔晚晴突然凝成實體摔進磚堆,發間別著的白玉蘭沾滿泥漿。
朝陽刺破雲層時,急救車鳴笛聲響徹街道。崔晚晴躺在擔架上,腕間脈搏跳動震碎了翡翠鐲子。她抓住陸川衣角的手溫熱有力:"原來爹把活蟲埋在娘最愛的玉蘭樹下..."推土機碾過老宅最後一麵牆,碎磚裏飛出群金邊甲蟲,在晨光中宛如流動的金箔。
三個月後的藥材拍賣會上,陸川望著玻璃櫃裏的翡翠屏風發呆。穿香雲紗旗袍的姑娘湊近展櫃,發間白玉蘭散發著清苦藥香:"仿品都拍出三百萬,看來我爸做生意還是這麽黑心。"她轉身時,翡翠鐲子撞在展櫃上叮咚作響。
"崔...晚晴?"陸川的咖啡灑在西裝上。
"崔晚清,明德是我爺爺。"姑娘遞來手帕,眉眼間恍如故人,"家裏讓我來大陸找合作藥廠,說是要複原曾祖母的護心丸秘方。"她突然壓低聲音,"老宅拆遷時挖出的陶罐裏,有張字條寫著你的電話號碼..."
拍賣槌落下的瞬間,暴雨砸在玻璃穹頂上。陸川摸出兜裏最後一片玉蘭花瓣,發現背麵多了行蠅頭小楷:"三十年後見"。
十年後的清明節,陸川帶著女兒來到重建的崔府。新栽的白玉蘭開得正好,女兒指著牆上的老照片問:"爸爸,這個穿旗袍的阿姨是誰啊?"陸川望著照片裏崔晚晴永恒的笑靨,輕聲說:"是一個等了很多年,終於等到春天的故事。"
遠處傳來清脆的鈴聲,穿香雲紗旗袍的崔晚清款款走來,發間別著的白玉蘭在春風中搖曳。她腕間的翡翠鐲子映著陽光,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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