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玉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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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鍾蹲在古董店櫃台後麵擦鐲子的時候,玻璃門上的銅鈴鐺忽然叮當亂響。他手一抖,翡翠鐲子差點滑進搪瓷盆裏,盆底還沉著半塊沒化開的羊油肥皂。
"叔,您這收玉器嗎?"
櫃台前站著個穿白羽絨服的姑娘,鼻尖凍得通紅,睫毛上還沾著化了的雪。老鍾眯起眼打量她手裏裹著報紙的東西,青筋凸起的手掌下意識按住玻璃櫃——櫃子裏躺著七八個類似的鐲子,都是從潘家園淘來的水貨。
"先看看成色。"老鍾慢悠悠起身,後腰撞到博古架震得粉彩花瓶直晃。姑娘解開報紙時手指在抖,老鍾注意到她右手虎口有塊月牙形的疤。
羊脂玉的柔光漫出來,老鍾呼吸停了一瞬。這是上個月他在拍賣圖冊上見過的明代雙龍戲珠鐲,預估價後麵跟著五個零。他摸出老花鏡,鐲子內壁的"永和宮製"四個篆字像四把小錘子敲在太陽穴上。
"姑娘,這鐲子...來路正麽?"
"奶奶傳的。"姑娘把羽絨服帽子往後推了推,露出耳垂上晃悠的銀丁香,"要不是急著湊手術費...您給個價吧。"
老鍾摸出計算器的手有點抖。這鐲子要是真的,轉手能頂他三年流水。可去年西郊墓群被盜案的通緝令還在派出所門口貼著,照片上那個玉鐲和眼前這個像雙胞胎。
玻璃門又響了,冷風卷著雪片撲進來。老鍾剛要回頭罵人,就看見閨女小滿踩著馬丁靴咣咣進來,皮衣肩頭還沾著牆灰——準是又去拆遷區拍什麽破牆爛瓦了。
"爸,劉嬸說看見..."小滿的話卡在嗓子裏,眼睛直勾勾盯著櫃台上的玉鐲。老鍾後脖頸的汗毛突然豎起來,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小滿媽咽氣前死死攥著的也是這麽個鐲子。
羽絨服姑娘突然抓起報紙裹住鐲子:"我再想想。"她轉身太快,撞得小滿一個趔趄。老鍾看見姑娘後頸有道蜈蚣似的疤,在雪白皮膚上格外紮眼。
"等等!"小滿突然抓住姑娘手腕,"你這鐲子哪來的?"她指甲幾乎掐進對方肉裏。老鍾從來沒見過閨女這種眼神,像要在人家身上燒出兩個窟窿。
"鬆手!"姑娘猛地甩開,鐲子哐當砸在地上。老鍾的心跟著裂成八瓣——那鐲子彈了兩下,骨碌碌滾到暖氣片底下,半點沒碎。
小滿突然笑了,撿起鐲子對著日光燈晃:"爸,這高仿做得真不錯,灌的什麽料?青海玉還是俄料?"她指尖在龍紋上抹了抹,"做舊用鹽酸泡的吧?您聞聞這味兒。"
老鍾湊近一嗅,後槽牙咬得發酸。剛才被羊脂玉的光晃花了眼,這會兒才看見龍眼睛裏的機雕紋路。他啪地摔了老花鏡:"拿假貨糊弄老子?滾!"
姑娘奪門而出的瞬間,小滿突然追出去。老鍾聽見她在雪地裏喊:"你右手虎口的疤是不是讓門夾的?你後頸的疤是不是七歲那年燙的?"銅鈴鐺在風裏亂晃,蓋住了後麵的對話。
那天晚上老鍾做了個夢。二十年前產房門口,護士捧出來的繈褓裏,小滿右手虎口有塊月牙形的胎記。
第二天小滿沒去拆遷區。她蹲在暖氣片旁邊擦那個假鐲子,擦得比老鍾擦真貨還仔細。老鍾看著閨女後頸的發際線,那裏本該有塊燙疤——三歲那年打翻雞湯燙的,可是今早他看得真真的,小滿脖子光溜得像剝殼雞蛋。
"爸,"小滿突然抬頭,"西郊那個盜墓案,主犯還沒抓著吧?"她手裏的棉簽戳進龍嘴裏,"聽說丟了個雙龍戲珠鐲,內壁刻著..."
老鍾的紫砂壺咣當砸在地上。他想起通緝令照片裏那個模糊的側臉,耳垂上好像也晃著點銀光。
拆遷區的舊磚牆在月光下泛著青,小滿的馬丁靴踩過碎玻璃。老鍾攥著防狼噴霧跟在後麵,這是他二十年來第一次進閨女房間——床頭貼著墓室結構圖,抽屜裏塞滿帶泥的瓷片,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出生證明。
"血型ab?"老鍾想起自己和小滿媽都是o型。病曆本從指縫滑落時,樓下傳來急刹車聲。
小滿蹲在斷牆根扒拉碎磚,突然拽出個塑料袋。老鍾的手電光掃過去,照見半塊石碑,碑文在月光下滲著血似的紅:"...女蘇婉,夭於七歲..."
"爸!小心!"
磚牆黑影裏竄出個人,白羽絨服在月光下泛著青。老鍾被撞得仰麵摔倒,後腦勺磕在石碑上。他最後看見的是姑娘耳垂晃悠的銀丁香,還有小滿撲過來時揚起的頭發——後頸光溜溜的,什麽疤都沒有。
防狼噴霧在雪地裏劃出一道銀弧,老鍾胡亂按著噴頭,辣味混著雪粒子糊了滿臉。白影子在磚垛後一閃,小滿已經揪住羽絨服下擺,兩個女人在瓦礫堆裏滾作一團。
"你才是蘇婉!"小滿的指甲抓在對方後頸,那塊疤皮肉翻卷,"七歲那年你爹把你和鐲子一起埋進墓裏,沒想到盜墓的把你刨出來了是不是?"
老鍾癱在石碑上,後腦勺的血把碑文染得更紅了。他看見穿白羽絨服的姑娘突然不動了,耳垂上的銀丁香叮當撞在碎磚上:"你怎麽知道...你怎麽會有我的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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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騎在她身上,扯開自己高領毛衣。月光照在光潔的後頸,那裏慢慢浮現出蜈蚣狀的疤痕,像是有人用朱砂筆一筆筆畫出來似的:"二十年前鍾繇撿到個女嬰,右手虎口帶月牙胎記——那本來該是你的命!"
老鍾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血沫子濺在雪地上。他想起那個大雪夜,古董店後門傳來嬰兒啼哭。裹著明黃緞子的女嬰右手虎口有塊月牙紅印,緞子裏還包著半塊雙龍戲珠鐲——和通緝令上的一模一樣。
"爸!"小滿衝過來時,老鍾看見她瞳孔泛著詭異的金棕色。三歲那年打翻的雞湯明明在她後頸燙出疤,可第二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穿白羽絨服的蘇婉突然發出尖笑,她抓起半塊磚頭砸向小滿:"你們父女才是賊!當年我爸給西郊墓主當石匠,你們怕他說出墓裏有玉鐲,把他活埋進墓道..."磚頭擦著小滿耳朵飛過,砸碎了藏在瓦礫堆裏的陶罐。
羊脂玉鐲從陶片裏滾出來,這次是真貨。兩條龍在月光下像活過來似的,龍須上的金絲映著雪光。蘇婉撲上去搶,小滿卻一腳踩住鐲子:"當年你爹貪心,偷換了陪葬的鐲子,害得墓主女兒屍變——你脖子上那道疤怎麽來的?"
老鍾的指尖突然刺痛,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嬰兒繈褓裏掉出的金絲紮進他指縫。現在他看清了,那金絲和玉鐲上的龍須一模一樣。
警笛聲由遠及近,蘇婉突然掏出一把裁紙刀劃向小滿。刀刃卻在離喉嚨半寸處停住——小滿右手虎口的月牙胎記突然滲出血,那血珠順著刀尖倒流,在蘇婉手腕上纏成紅線。
"你喝了我的血。"小滿的聲音像隔著水甕,"從你七歲被刨出來那天,喝的就是我的血。"她扯開蘇婉的羽絨服,心口位置爬滿蚯蚓似的青紋。
老鍾終於摸到掉在雪地裏的手機,110還沒撥出去,就看見蘇婉突然抽搐著抓向玉鐲。羊脂玉沾了血,兩條龍眼泛起紅光。小滿突然搶過防狼噴霧對著鐲子猛噴,玉龍竟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爸!砸了它!"小滿把石碑邊的鐵鍁扔過來。老鍾掄圓了砸下去時,看見鐲子裏騰起黑煙,煙霧裏有個穿明黃衣裳的小女孩在哭。
鐵鍁砸在玉鐲上的瞬間,蘇婉的尖叫和小滿的悶哼同時響起。老鍾被氣浪掀翻,最後看見的是兩個姑娘手腕上連著的血線,還有炸成粉末的玉鐲裏飄出的金絲,那金絲分明和他指縫裏殘留的一模一樣。
雪下大了,警車頂燈在廢墟上轉著紅藍光圈。老鍾再睜開眼時,隻看見小滿蹲在擔架邊給他擦臉,她右手虎口光潔如新。
"蘇婉呢?"老鍾嗓子像吞了火炭。
小滿把碎玉渣倒進他掌心:"哪有什麽蘇婉。"她耳垂上的銀丁香晃了晃,"拆遷辦說這片要蓋幼兒園,挖出個明朝小孩的棺材,陪葬品早讓人盜空啦。"
救護車頂燈閃過小滿的後頸,老鍾清清楚楚看見那塊燙疤時隱時現。他忽然死死攥住閨女的手,虎口位置暖暖的,沒有月牙,沒有血跡,隻有常年握相機磨出的繭子。
後來老鍾總在半夜驚醒,摸著後腦勺的疤發呆。古董店博古架最上層多了個玻璃罐,裏麵是用金絲纏著的碎玉渣。小滿依舊天天往拆遷區跑,說是在拍什麽紀實攝影。
直到三年後某個雨夜,老鍾在關店時發現玻璃罐空了。他打著手電找遍每個角落,最後在門檻縫裏撿到個銀丁香耳環,沾著幹涸的血跡。
第二天早間新聞說,西郊新蓋的幼兒園地下挖出石匠骸骨,懷裏抱著個缺角的陶罐,罐底刻著"蘇婉"兩個篆字。老鍾的紫砂壺又一次摔在地上,這次碎得怎麽也拚不起來了。
那天晚上,老鍾在收拾碎片時,發現壺底刻著一行小字:"永和宮製"。他愣在原地,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嬰兒繈褓裏掉出的金絲,還有小滿媽咽氣前死死攥著的玉鐲。
"爸,"小滿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門口,"我找到那個墓了。"她手裏拿著個破舊的相機,"裏麵...有具小棺材,是空的。"
老鍾的手抖得拿不住紫砂壺碎片。他想起那個穿白羽絨服的姑娘,想起她後頸的疤,想起她耳垂上的銀丁香。
"其實,"小滿走進來,從脖子上取下一條紅繩,上麵係著半塊玉鐲,"我早就知道了。"她把玉鐲放在櫃台上,"這是媽留給我的。"
老鍾看著那半塊玉鐲,突然明白了一切。二十年前,他撿到的女嬰不是別人,正是墓主女兒的轉世。而那個穿白羽絨服的姑娘,才是真正的蘇婉。
"爸,"小滿輕聲說,"我們搬家吧。"
老鍾點點頭,看著博古架上的玻璃罐。裏麵的金絲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隻剩下一撮灰白的粉末。
第二天,古董店關門了。老鍾和小滿搬到了城西,開了一家照相館。偶爾,老鍾會夢見那個雪夜,夢見一個穿明黃衣裳的小女孩,在月光下對他笑。
而那個玉鐲,再也沒人提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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