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夜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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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偉把最後一個包子塞進嘴裏的時候,手機鬧鍾正好響起來。晚上十點的工業園區黑得像是被潑了墨,隻有保安室屋簷下那盞接觸不良的節能燈滋啦滋啦響。他抹了把油乎乎的嘴,抓起掛在椅背上的深藍色製服外套,袖口蹭到的韭菜餡在布料上洇出個油點。
"老丁!"玻璃窗被拍得哐當響,剛交完班的老周頂著張煞白的臉,"今晚真別往東區溜達,那邊......"老頭兒壓低了嗓子,食指在太陽穴旁邊轉了兩圈,"上個月死過人,家屬還在廠門口燒過紙錢呢。"
"封建迷信。"丁大偉把橡膠警棍別在腰帶上,金屬扣撞出清脆的響聲。四十五歲下崗再就業的前機修工最聽不得這些神神叨叨,去年車間主任還說機器鬧鬼,結果就是傳送帶齒輪缺油。
巡邏車輪胎碾過碎石子路,車頭燈劈開濃稠的夜色。丁大偉哼著荒腔走板的《智取威虎山》,橡膠鞋底啪嗒啪嗒拍著水泥地。轉過三號倉庫拐角,夜風突然裹著張黃紙啪地糊在他臉上,揭下來是半張沒燒透的紙錢,金粉勾的"往生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晦氣。"他搓了搓發麻的後頸,正要把紙錢揉成團,餘光瞥見東區舊倉庫二樓的窗戶閃過半截白影。老周說上個月跳樓的女工就愛穿白裙子。
警棍握柄被汗浸得發黏。丁大偉摸出強光手電朝上晃,生鏽的防盜窗在光束裏投下蛛網似的影子。二樓玻璃碎了大半,黑洞洞的豁口像張開的嘴。有細碎的聲音順著風飄下來,像是誰在哼《甜蜜蜜》。
"誰在那兒!"手電光柱抖得厲害。哼唱聲戛然而止,碎玻璃碴子嘩啦啦落下來,丁大偉慌忙後退,後腰撞上巡邏車把手,疼得直抽冷氣。
第二天交班時老周盯著他青黑的眼圈直咂嘴:"撞見了吧?跟你說那姑娘怨氣重著呢。上個月十五號半夜,穿著白裙子從倉庫頂跳下來,腦漿子濺了滿地......"
"閉嘴吧!"丁大偉把值班記錄本摔在桌上,"就是野貓碰倒個破花盆。"可他分明記得那哼唱聲轉過樓梯拐角就消失了,監控室電腦屏幕雪花點閃了五分鍾。
接下來三天太平無事。直到周五暴雨夜,丁大偉蹲在崗亭裏啃冷掉的煎餅,對講機突然炸響電流聲。"東區...東區倉庫...救命......"女聲帶著哭腔,背景音裏有重物拖拽的摩擦聲。
等他衝進雨幕時,雷聲正碾過天際。手電光劈開雨簾,東區倉庫鐵門虛掩著,門縫裏滲出的水漬泛著詭異的紅。推開門的瞬間,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有什麽東西擦著他耳根掠過,帶起的氣流掀掉了他浸透的保安帽。
"誰!"警棍砸在生鏽的鐵架上,哐當巨響在空曠的倉庫裏蕩出回聲。二樓傳來高跟鞋敲擊金屬樓梯的脆響,噠、噠、噠,每一步都像踩在神經末梢上。丁大偉喉嚨發緊,手電光束裏突然出現半截白裙擺,濕漉漉地黏在鏽跡斑斑的樓梯扶手上。
"別過來!"他後背抵住冰涼的鐵門,警棍橫在胸前。白裙主人轉過樓梯拐角,被雨水打濕的黑發貼在蒼白的臉上,二十出頭的姑娘赤著腳,左手小指以怪異的角度彎折著。
"叔..."姑娘開口帶著水汽,"能借把傘嗎?"她抬起的手腕內側有道蜈蚣似的縫合傷疤。
丁大偉牙齒打顫:"你...你是哪個車間的?"強光掃過姑娘腳下,積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沒有影子。
"b棟縫紉線。"姑娘歪著頭笑,嘴角咧到不可思議的弧度,"上夜班走錯倉庫了。"她往前挪了半步,丁大偉看見她白裙下擺滲出的暗紅正順著樓梯往下淌。
巡邏車在雨裏發出刺耳的警報,丁大偉連滾帶爬衝回保安室時,監控屏幕上的東區倉庫正閃著雪花點。第二天廠區公告欄貼出告示,說警方在舊倉庫地下挖出三具女工遺體,手腕都有縫合痕跡。老周說那天下班看見丁大偉對著空氣比劃:"她說小指是被流水線絞斷的,得找回來才能走......"
雨點子砸在彩鋼板屋頂上像撒豆子,丁大偉蜷在保安室的折疊床上,濕透的製服褲腿還在往下滴水。老周遞過來的搪瓷缸子冒著熱氣,茶葉梗在渾濁的水裏上下翻騰。
"要我說,得找西街那個王瞎子......"
"找屁!"丁大偉突然暴起,搪瓷缸子咣當砸在鐵皮櫃上,燙紅的掌心按在值班表上,"昨晚上東區監控記錄呢?調度室說暴雨導致線路故障?去他媽的線路故障!"
老周縮著脖子往門口挪:"上個月死的姑娘叫小芸,b棟縫紉工,左手小指被機器絞了沒賠工傷......"話沒說完就被丁大偉揪住領子按在牆上,保溫杯裏的枸杞灑了一地。
"你怎麽知道她手指的事?"丁大偉眼球爬滿血絲,"廠裏封鎖的消息,家屬鬧事的時候你還在老家割麥子。"
折疊床吱呀亂響到後半夜,丁大偉摸出枕頭底下的老花鏡。監控錄像定格在2347分,暴雨中的東區倉庫二樓閃過半截白裙,緊接著所有畫麵變成噪點。他把進度條往前拖了十分鍾,忽然瞥見倉庫後牆的排水溝旁蹲著個穿雨衣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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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停!放大!"鼻尖幾乎貼到屏幕上。那人起身時雨帽滑落半截,路燈照亮了半張長著媒婆痣的側臉——是行政部的李主任,上個月就是他帶著人清理了小芸跳樓現場。
第二天晌午,食堂油膩的玻璃窗上凝著水珠。丁大偉把餐盤哐當撂在李主任對麵,糖醋排骨的醬汁濺到對方雪白的襯衫袖口。
"丁師傅這是......"
"上個月十五號晚班,您在哪兒?"丁大偉咬開蒜瓣,辣氣直衝鼻腔。
李主任扶了扶金絲眼鏡:"自然是陪張總接待市領導。"鏡片反光遮住了瞳孔的顫動,"倒是丁師傅,聽說最近總在東區轉悠?"
不鏽鋼筷子當啷戳進米飯裏,丁大偉盯著對方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聽說小芸跳樓前,從您辦公室哭著跑出來過?"
餐盤突然被掀翻,糖醋汁潑了滿桌。李主任掏出手帕慢條斯理擦手:"保安要是太閑,可以調去裝卸部鍛煉鍛煉。"起身時褲兜裏掉出串鑰匙,丁大偉用鞋尖勾過來——銅鑰匙上刻著"東區倉庫備用"。
當晚的月亮被雲層啃得殘缺不全。丁大偉蹲在冬青叢裏,看著李主任的奧迪a6碾過減速帶。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倉庫鐵門突然自動滑開半尺,陰風卷著紙灰撲在他後頸上。
"叔。"
丁大偉渾身僵直,身後飄來熟悉的梔子花香。白裙姑娘的影子投在斑駁的水泥牆上,左手小指詭異地蜷縮著。
"他來了。"冰涼的手指劃過他手腕,"地下二層。"
生鏽的升降機發出垂死的呻吟,負二層冷得像冰窖。手電光掃過牆角堆著的編織袋,暗紅色液體正從接縫處滲出。李主任的腳步聲在頭頂響起時,丁大偉終於扯開了最外層塑料布——三具蜷曲的女屍手腕上都有縫合痕跡,其中一具的左手少了小指。
"小芸不是第一個。"白裙在黑暗中泛著微光,"去年國慶失蹤的小梅,今年清明請病假的芳姐......"她的聲音突然扭曲,"她們的手指!"
鐵鏈嘩啦作響的刹那,丁大偉撲向緊急報警按鈕。李主任舉著鐵鍬衝下來,翡翠戒指在黑暗裏泛著幽光:"老東西,給你臉了是吧?"
警棍和鐵鍬撞出火星的瞬間,升降機突然轟隆啟動。白影掠過李主任身側,翡翠戒指應聲而裂,暗格裏掉出三節森白的指骨。
"還給我!"小芸的尖叫震得日光燈管接連炸裂。李主任踉蹌後退,踩到屍袋滑倒時後腦勺磕在水泥棱角上,血慢慢洇開成詭異的圖案。
警笛聲響徹廠區時,丁大偉癱坐在屍體旁邊。小芸的影子漸漸淡去,斷指懸在半空朝他拜了拜。最後一絲白影消失前,他看見姑娘手腕的縫合傷疤變成了完整的皮膚。
三個月後的清明,丁大偉蹲在廠區後牆根燒紙。老周湊過來遞煙:"聽說姓李的醒是醒了,見人就喊有鬼,非說小芸天天坐他病床上縫手指頭。"
"活該。"丁大偉把最後一張紙錢扔進火堆,風卷著灰燼旋上天空。轉身時瞥見新來的女工哼著《甜蜜蜜》走過拐角,左手小指戴著枚銀戒指,在陽光下亮晶晶的。
蟬鳴撕開盛夏的午後,丁大偉蹲在保安室門口啃西瓜,紅瓤汁水順著指縫滴在水泥地上。新來的實習保安小陳湊過來遞煙,年輕人脖頸上掛著個玉觀音,在陽光底下泛著油光。
"丁叔,聽說您見過那個?"小陳壓低聲音,拇指往東區方向比劃,"行政部的人說李主任在精神病院天天用牙啃床頭鐵欄杆,門牙都崩了兩顆。"
丁大偉吐出黑籽,西瓜皮劃出拋物線落進垃圾桶:"少聽他們胡咧咧。"後槽牙卻隱隱發酸,想起那晚負二層彌漫的血腥味,混合著梔子花香在鼻腔裏打轉。
入秋時廠區翻新,東區倉庫要改建成員工活動中心。施工隊砸開西牆的瞬間,丁大偉正巧巡邏路過。混凝土碎塊裏滾出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鎖頭已經爛成紅褐色。
"這啥玩意兒?"包工頭用撬棍挑開盒蓋,黴味衝得眾人直捂鼻子。褪色的紅綢布裏裹著本硬皮筆記本,鋼筆字被水漬暈染得支離破碎,最新一頁寫著:"2003年9月15日,小梅的戒指卡在傳送帶上,我關掉了急停開關......"
丁大偉眼前閃過李主任翡翠戒指裏掉出的指骨,胃裏翻起酸水。施工隊長突然怪叫一聲,鐵盒底層整整齊齊碼著七枚銀戒指,內側都刻著名字縮寫。最舊的那枚邊緣發黑,刻著"x"——十年前失蹤的女工徐小梅。
當晚加完班已經十點半,丁大偉鬼使神差拐進東區。腳手架上的探照燈把廢墟照得慘白,夜風卷著沙粒往領口裏鑽。他摸出藏在更衣櫃的筆記本,借著手電光辨認模糊的字跡:
"2005年4月,芳姐發現賬目問題,約我在倉庫見麵。她掙紮時抓破了我的臉......"紙頁間夾著半片帶血絲的指甲,暗褐色痕跡勾勒出抓撓的形狀。
身後突然傳來高跟鞋叩擊磚塊的脆響,丁大偉渾身血液凝固。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白裙角從斷牆後飄出來,這次是及膝的工裝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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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師傅?"財務科新來的會計小林抱著文件夾,"能陪我去拿下落在辦公室的u盤嗎?"姑娘左手小指戴著碎鑽戒指,笑起來眼尾上挑的弧度和小芸一模一樣。
丁大偉捏緊警棍跟在後頭,小林身上飄來淡淡的梔子花香。路過倉庫舊址時,夜風突然掀起她的劉海,額角有道月牙形傷疤——和小芸跳樓時磕在水泥台上的形狀分毫不差。
"叔,"小林在月光下回頭,戒指折射出冷光,"您說冤魂真的能等到公道嗎?"
遠處傳來施工隊收工的喧嘩,丁大偉摸到褲兜裏冰涼的銀戒指。更深的夜色從地底漫上來,吞沒了最後一聲蟬鳴。
第二天清晨,丁大偉把鐵皮盒和筆記本交給了警方。隨著調查深入,李主任的罪行被徹底揭露:十年間,他利用職務之便,先後害死了七名女工,將她們的屍體藏匿在倉庫地下,並偽造了失蹤記錄。而那些銀戒指,正是他從受害者手上取下的"戰利品"。
案件告破後,廠區為受害者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丁大偉站在最後一排,看著遺像上七張年輕的笑臉,恍惚間似乎又聞到了淡淡的梔子花香。
活動中心建成那天,丁大偉在門口種下了一棵梔子花樹。每當夜幕降臨,總有女工們結伴在樹下乘涼,銀鈴般的笑聲在夜風中飄蕩。偶爾,他還能聽見有人在哼唱《甜蜜蜜》,但那歌聲裏不再有哀怨,隻剩下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丁大偉依舊每天巡邏,隻是再也不怕走夜路了。他知道,那些曾經徘徊在黑暗中的靈魂,終於可以安息了。而他,將繼續守護著這片土地,直到退休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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