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蟹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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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子然蹲在後廚門口剝著蒜頭,塑料盆裏泡著的蟹殼在水麵浮起一層油花。三伏天的蟬鳴聲鑽進鐵皮頂棚,遠處國道上傳來貨車的轟鳴,震得案板上半碗蒜泥都在打顫。
    "老板!"服務員小梅風風火火撞開後門,"黃老板的貨車又送螃蟹來了,這回直接卸在冰櫃旁邊了!"
    施子然抹了把汗站起來,手背上還沾著片碎蒜皮。冰櫃外堆著二十幾個泡沫箱,掀開蓋子就看見青灰色的蟹鉗紮破冰碴子。這些螃蟹個個比巴掌還大,蟹殼泛著不正常的金屬光澤,像是剛從機油裏撈出來似的。
    "上周送來的五十斤還沒用完..."他話沒說完就被小梅拽著胳膊往前廳拖,"您快去看看吧,那個黃老板又來了,非說今天必須把貨款結清。"
    前廳吊扇轉得嗡嗡響,穿花襯衫的男人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收銀台前。聽見腳步聲,黃老板轉過臉,左眼角那道疤跟著皺紋堆起來:"小施啊,你這"蟹狀元"的招牌可全靠我供貨撐著,今天這三百斤的款子..."
    "黃哥,您看我這店裏統共就六張桌子。"施子然扯下圍裙擦手,指關節被蟹鉗夾出的紅印還沒消,"昨天結過兩百斤的賬,今天再要三百斤實在周轉不開。"
    黃老板突然探身抓住他手腕,冰涼的觸感讓施子然想起冷藏室裏的死魚。這個自稱做水產批發的男人,手指縫裏永遠嵌著洗不掉的青黑色,像是蟹殼滲出的黏液浸透了皮膚。
    "小施啊,"黃老板喉嚨裏滾出黏膩的笑聲,"城東老張家的店可天天求著我供貨呢。要不是看在你爸當年..."
    玻璃門猛地被推開,熱浪卷著個穿工裝褲的胖子衝進來:"施哥!出事了!老周被螃蟹夾了手!"
    後廚的腥氣混著血腥味撲麵而來。案板底下汪著灘暗紅的血,老周攥著右手縮在牆角,指縫裏還在往下滴血。滿地都是亂爬的螃蟹,最大的那隻正舉著鉗子往排水口退,鉗子上還掛著塊帶血的碎肉。
    "這畜生!"施子然抄起鐵鍋要砸,被黃老板一把攔住:"別!這可是上等貨!"男人蹲下身,沾血的蟹鉗突然溫順地垂下來,被他捏著背殼拎起來時,蟹腿還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線。
    黃老板掏出塊黑綢子裹住螃蟹,轉身時眼角的疤泛著青光:"小施,這批貨我給你賒三天。不過..."他湊近施子然耳邊,腥鹹的吐息噴在年輕人脖子上,"後廚那個冰櫃,今晚別上鎖。"
    子夜的風掀起卷簾門嘩啦作響。施子然攥著手電筒蹲在冰櫃前,鐵皮外殼上凝著層水珠。他伸手去拉櫃門,黑暗中突然傳來"哢嗒"一聲,像是蟹鉗敲擊冰麵的響動。
    櫃門吱呀著滑開,冷霧裏浮出張慘白的臉。
    "啊!"施子然踉蹌著後退,手電筒光柱亂晃。冰櫃裏哪有什麽人臉,隻有堆成小山的螃蟹在冰碴間蠕動。最頂上那隻突然舉起鉗子,夾住片帶血的創可貼——正是老周白天掉的那片。
    後頸突然襲來陣陰風,施子然猛地轉身。月光從氣窗漏進來,在積水的地麵投下扭曲的影。成群的螃蟹正從冰櫃裏往外爬,蟹殼摩擦地麵的沙沙聲像是無數把鈍刀在刮瓷磚。
    "黃哥?"他顫著嗓子喊了聲,回應他的是此起彼伏的哢嗒聲。螃蟹們突然齊刷刷轉向,潮水般湧向牆角的老式冰櫃——那個自從父親去世後就再沒打開過的冰櫃。
    領頭的大螃蟹舉起鉗子敲擊櫃門,金屬撞擊聲在深夜的後廚格外刺耳。施子然摸到案板上的剁骨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當他用刀尖挑開冰櫃鏽死的鎖扣時,腐爛的海腥味撲麵而來。
    破棉被下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臂。施子然手一抖,剁骨刀當啷掉在地上。那根本不是人的手臂,而是由無數蟹鉗拚接成的肢體,關節處還粘著黑色黏液。棉被突然劇烈抖動,底下傳出沙啞的嗚咽:"然...子然..."
    "爸?"施子然渾身血液都凍住了。五年前父親出海失蹤後,這個冰櫃就被焊死了。此刻棉被下蠕動的怪物伸出蟹鉗般的手指,焦黑的皮膚上赫然露出他親手刻的平安符紋身。
    蟹群突然發瘋似的撞向冰櫃,那隻最大的螃蟹人立而起,鉗子夾著塊褪色的工作牌。施子然奪過來就著手電光看,沾滿汙漬的塑料殼裏嵌著父親的照片,背麵用血畫著個扭曲的"黃"字。
    卷簾門嘩啦巨響,黃老板的笑聲混著海腥味灌進來:"現在明白了吧?你爹當年在漁船上不肯用我的蟹苗,非要舉報我往飼料裏摻激素..."男人扯開衣襟,胸口皮膚下凸起數不清的蟹腿形狀,"他變成這樣還得謝謝你啊,要不是你這些年用我的貨..."
    施子然抄起剁骨刀劈向冰櫃,蟹鉗組成的怪物發出尖利的嘯叫。黃老板臉色驟變,無數蟹腿刺破皮膚伸出來:"你敢!這些可都是吃了我飼料的..."
    刀光閃過,冰櫃裏的怪物突然僵住。腐爛的棉被下滾出個玻璃瓶,標簽上"生長激素"的字樣被血跡糊了一半。蟹群突然調轉方向撲向黃老板,男人在蟹鉗的撕扯中發出非人的慘叫。最後一隻螃蟹鑽進他大張的嘴裏時,施子然抱起冰櫃裏的玻璃瓶衝向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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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灑在"蟹狀元"褪色的招牌上,小梅拿著水管衝洗門前的水泥地。穿製服的人進進出出,老周裹著紗布的手正在比劃:"你們是沒看見,那個黃老板胸口鑽出螃蟹腿..."
    施子然蹲在後巷抽煙,腳邊扔著瓶沒開封的蟹醋。手機突然震動,水產市場的老劉發來消息:"城東老張店被查封了,他冰櫃裏發現二十噸激素蟹苗..."他摁滅煙頭起身時,瞥見牆角陰影裏有隻小螃蟹正倉皇逃竄,青灰色的背殼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
    施子然用鞋尖碾碎煙頭,水泥地上裂開蛛網狀的紋路。手機在褲兜裏震個不停,水產市場的老劉連著發來三條語音:"你小子這回可捅了馬蜂窩!剛聽說黃老板上頭還有人,你這兩天最好..."
    "老板!"小梅舉著手機從前廳跑出來,馬尾辮在陽光下甩出金邊,"電視台的人說要采訪!說是要拍什麽食品安全專題..."
    後巷陰溝裏突然傳來窸窣聲,施子然猛地回頭。三隻螃蟹正疊羅漢似的往牆頭爬,最上麵那隻突然鬆開鉗子,"啪嗒"掉進鏽跡斑斑的泔水桶。小梅嚇得尖叫著後退,卻見施子然抄起鐵鉤就往桶裏撈。
    "活的?"小梅縮在五米開外。施子然拎著濕淋淋的螃蟹轉過來,蟹鉗上還沾著片爛菜葉:"鉗子發青,肚臍三角,這才是正經湖蟹。"他手腕一抖把螃蟹扔回陰溝,水麵濺起的油花裏浮著層彩色泡沫。
    傍晚的暴雨來得又急又猛,卷簾門被雨點砸得劈啪作響。施子然蹲在櫃台後麵對賬本,計算器上的數字比蟹殼紋路還亂。玻璃門突然被推開,穿雨衣的男人挾著水汽闖進來,帽簷下露出半截刀疤。
    "黃老板的債該清了吧?"男人摘下口罩,右臉皮膚下凸起幾粒硬塊,像是沒蛻幹淨的蟹殼。
    收銀台的抽屜剛拉開條縫,後廚突然傳來冰櫃挪動的巨響。施子然抄起剁骨刀衝過去,隻見老周正用沒受傷的手拚命抵住冰櫃門,指縫裏滲出黑血:"快跑!這些玩意認人!"
    冰櫃縫隙裏伸出三根蟹鉗,鉗尖滴落的黏液在地麵腐蝕出白煙。穿雨衣的男人不知何時堵在門口,雨衣下擺鼓動著可疑的凸起:"黃老板折在你手裏,他大哥可沒這麽..."
    "嘩啦!"二樓突然潑下盆滾燙的辣椒油,小梅舉著炒鍋尖叫:"老板快閃開!"紅油澆在男人雨衣上,布料瞬間鼓起密密麻麻的泡。三隻發狂的螃蟹從破洞鑽出來,鉗子直取施子然咽喉。
    老周掄起鐵凳砸碎氣窗玻璃:"走後門!"冷雨灌進來的瞬間,冰櫃門轟然炸開。無數變異蟹潮水般湧出,卻齊刷刷轉向撕咬雨衣男人。施子然最後瞥見的畫麵,是男人脖頸處爆開的蟹卵裏鑽出透明幼蟲。
    夜市的人聲像煮開的粥,咕嘟咕嘟冒著煙火氣。施子然甩了甩炒勺上的辣油,瞥見收銀台那抹詭異的彩光時,後頸的傷口突然針紮似的疼起來。小梅用抹布裹著蟹殼要扔,被他一把按住:"留著,明天送檢疫所。"
    深夜打烊時起了霧,路燈在潮濕的空氣裏暈成毛月亮。施子然蹲在後巷刷洗炒鍋,鋼絲球擦過鍋底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泔水桶突然"咣當"晃了下,三隻螃蟹順著桶沿飛快爬出來,最肥的那隻鉗子上還粘著半片彩殼。
    "還沒完了是吧?"他拎起鐵鉤要砸,突然聽見牆頭傳來沙沙聲。穿連帽衫的男人蹲在圍牆上,手裏拋接著個玻璃瓶,月光照出標簽上褪色的"生長激素"字樣。
    鐵鉤脫手的瞬間,男人翻身躍下。帽簷陰影裏露出半張布滿鱗片的臉,說話時嘴角冒出細小的泡沫:"黃老板的大哥托我給你帶個禮物。"玻璃瓶砸在水泥地上炸開,濃稠的綠色液體裹著蟹苗四濺。
    施子然倒退著撞開後門,腳底打滑摔進後廚。冰櫃發出不祥的震顫,成群的小螃蟹正從排水口湧進來,每隻背殼都泛著七彩光。連帽衫的笑聲隔著卷簾門傳來:"這些新品種可是認主的..."
    警報器突然炸響,紅藍警燈穿透霧氣在巷口閃爍。穿製服的市場監督員舉著強光手電衝進來:"接到舉報這裏非法養殖!"連帽衫啐了口帶泡沫的痰,翻身躍上圍牆時,後腰露出塊蟹鉗狀的青色胎記。
    "這什麽鬼東西?"年輕監督員用手電照著滿地亂爬的彩殼蟹。施子然摸出收銀台底下那半片蟹殼:"同誌,我要舉報個製售激素蟹苗的窩點..."
    最終結局)
    晨光染紅魚肚白時,三輛警車堵住了城郊廢舊罐頭廠。施子然跟著特警踹開鐵門的瞬間,腥臭味嗆得人睜不開眼。成排的水池裏泡著籃球大的母蟹,腹部纏滿輸液的軟管,墨綠色的液體正通過針頭注入蟹卵。
    "後退!"老警察突然拽住施子然。水池邊的操作台突然爆開,飛濺的玻璃渣裏竄出個駝背老頭,後頸凸起的肉瘤裂開條縫,鑽出兩隻揮舞的蟹鉗。
    特警的防暴叉卡住老頭脖子的刹那,施子然看清他工作服上的銘牌——和黃老板當初別的一模一樣。生鏽的鐵籠裏堆著成捆的舊工作證,最上麵那張照片裏,年輕時的父親正在漁船上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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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案那天下著毛毛雨,施子然把父親的工作證埋在後院香樟樹下。小梅蹲在旁邊燒紙錢,火星子濺到不鏽鋼盆裏:"老板,咱明天真去水產局當顧問啊?"
    "總得有人教他們分激素蟹。"施子然用鐵鍬拍實泥土,遠處傳來熟悉的發動機響。穿工裝褲的胖子從三輪車上蹦下來,機械義肢踩得水花四濺:"施哥!我在碼頭逮著隻二十斤的黃油蟹!"
    夜市燈火次第亮起時,"蟹狀元"門口支起了科普展板。玻璃缸裏青殼蟹舉著檢疫合格的標簽,電視機循環播放著暗訪罐頭廠的新聞。穿校服的小姑娘指著彩殼蟹標本問:"叔叔,這真是螃蟹精嗎?"
    "哪有什麽精怪。"施子然往炒鍋裏撒了把紫蘇,"人心比蟹鉗髒多了。"滾油爆香的瞬間,後廚冰櫃突然"咚"地響了一聲。小梅掀開櫃門,隻見層架深處靜靜躺著一枚彩殼蟹卵,在燈光下流轉著詭異的虹光。
    夜市喧鬧聲忽然靜了一瞬,所有食客都看見"蟹狀元"後廚竄起丈高的火光。小梅抱著消防器衝進去時,施子然正用鐵鉗夾著那枚彩殼蟹卵往煤氣灶上烤,卵殼在火焰中爆出劈啪脆響。
    "老板你瘋了!"小梅的尖叫被警報聲淹沒。蟹卵突然裂開條縫,湧出的卻不是蟹苗,而是股濃稠的黑煙。煙霧在半空凝成張扭曲的人臉,依稀能看出黃老板的五官。
    "你以為...這就完了?"黑煙發出砂紙摩擦般的笑聲。施子然抄起鹽罐潑過去,雪白的顆粒穿過煙霧,在地上拚出個歪扭的"冤"字。消防水龍撞破後窗澆進來時,人臉在蒸汽裏嘶吼著消散,隻剩地麵積水泛著油彩般的光澤。
    三個月後的清晨,施子然踩著露水推開店門。晨跑的老周遠遠揮手,機械義肢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展示櫃裏新增了個密封罐,泡著燒焦的彩殼碎片,標簽上印著"新型水產致幻劑樣本"。
    水產局送來錦旗那天,穿連體膠褲的漁民扛來筐活蹦亂跳的湖蟹。最大的那隻突然人立而起,鉗子"哢嗒"敲著玻璃缸。施子然捏著蟹殼轉過來,腹甲上天然長著個"黃"字紋路。
    "今晚加菜。"他笑著把蟹扔進蒸鍋,白霧騰起的刹那,後巷陰溝裏傳出成片的哢嗒聲。霓虹招牌映在積水裏,把遊過的蟹群染成七彩,像條蜿蜒的星河流向大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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