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快遞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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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上海熱得柏油馬路都在冒煙,王大柱抹了把汗濕的後脖頸,電動車後座堆得像小山的快遞箱隨著刹車發出吱呀聲。路口紅燈亮起的瞬間,他瞥見手機屏幕上跳出來的第23個未接來電——全是經理催命的號碼。
"個破導航又導錯路!"他焦躁地拍打著導航支架,後視鏡裏映出張曬得發紅的臉。額頭新冒的青春痘在反光裏格外顯眼,這是他當快遞員的第三個月,地圖上那些七拐八繞的弄堂還是像迷宮。眼看超時投訴又要扣錢,他猛擰油門衝過黃燈,差點撞翻路邊賣蔥油餅的老太太。
拐進梧桐路時輪胎突然打滑,整輛車歪歪扭扭栽進街角舊貨店門前的遮陽棚。玻璃瓶罐稀裏嘩啦碎了一地,王大柱手忙腳亂要扶車,忽然聞到股檀香味。抬頭看見藤椅裏坐著個穿白汗衫的老頭,正端著紫砂壺往青花瓷杯裏倒茶,碎玻璃濺到他布鞋前一寸,愣是沒沾上半點水漬。
"小夥子,趕著投胎啊?"老頭眯縫著眼打量他,皺紋裏藏著點狡黠。背後貨架堆滿蒙灰的老物件,青銅羅盤壓在泛黃的《郵政路線圖》上,牆頭掛著的民國月份牌美人衝他笑。
王大柱剛要道歉,突然瞥見老頭腳邊立著的郵差包。墨綠帆布洗得發白,"滬東郵政所"的鏽銅牌在陰影裏泛著光。這包他小時候見過,那時送信的郵差都挎這種包,騎著二八大杠穿街走巷。
"方……方師傅?"話出口自己都愣住。十年前弄堂口總有個精瘦的郵差,能把自行車騎出雜技範兒,單手扶把還能準確把信扔進三樓窗戶。有次他貪玩爬樹下不來,就是那個方師傅踩著車後座一蹬,跟會輕功似的把他拎了下來。
老頭噗嗤笑出聲,露出缺了顆的門牙:"現在年輕人記性倒好。"他慢悠悠起身,布鞋踩過滿地狼藉竟沒半點聲響。枯樹枝似的手指捏起個碎瓷片,"光緒年的粉彩,算你兩百塊吧。"
王大柱差點咬到舌頭,摸遍褲兜隻掏出皺巴巴的五十塊。正要開口求情,老頭忽然抽了抽鼻子:"你身上有桂花酒釀的味道。"不等他反應,轉身從櫃台底下摸出個陶罐,"拿這個賠。"
看著塞到懷裏的破罐子,王大柱剛要發作,老頭突然壓低聲音:"每天寅時三刻,從永康裏出發,過三岔路口左轉時數七步……"沙啞的嗓音像砂紙擦過耳膜,說的正是他今天要送的五個快遞地址的串聯路線。更詭異的是,按這路線走能省下足足二十公裏。
"信不信由你。"老頭重新窩回藤椅,摸出個老式懷表啪地合上,"再過半小時,天潤大廈那個快遞要超時了吧?"王大柱渾身一激靈,那個要送二十八樓的加急件確實隻剩四十分鍾。
鬼使神差地,他跨上電動車按老頭說的路線擰動油門。拐過第三個路口時,灼熱的空氣突然泛起波紋,熟悉的街景像被無形的手折疊又展開。明明該是死胡同的巷子盡頭,居然直接通到了天潤大廈後門。更邪門的是,原本要繞行七公裏的路程,這次隻用了八分鍾。
當晚收工時,王大柱蹲在舊貨店門口啃包子。路燈把梧桐葉的影子投在老頭臉上,斑駁得像張破碎的棋譜。"這叫縮地術。"老頭拿筷子蘸茶水在水泥地上畫圈,"老郵差都會這個,不然當年怎麽日行百裏?"他說著突然把筷子戳進圈心,水漬詭異地沿著磚縫蔓延,眨眼間畫出一幅上海市地圖。
後來半個月,王大柱天天往舊貨店跑。老方頭教他認星象辨方位,說縮地術不是穿牆,而是"看見空間的褶皺"。有次練習時他心急走錯步,再睜眼發現自己站在黃浦江防汛堤上,浪頭離鞋尖就三寸遠。
"記住咯,貪多嚼不爛。"老方頭拿竹煙杆敲他腦門。店裏那台老式座鍾總停在三點一刻,貨架深處的銅鈴無風自響。有天王大柱提前兩小時送完所有快遞,老方頭卻沉了臉:"省下的時間不是讓你打遊戲!"扔給他本《申城街巷誌》,罰他背熟所有弄堂的建造年份。
變化發生在中秋前夜。王大柱接到個送往浦東的急件,收貨人是對老夫妻要給住院的兒子送月餅。導航顯示要兩小時,他咬咬牙掐著老方頭教的步法走。穿過陸家嘴天橋時,霓虹燈突然扭曲成漩渦,再睜眼已站在醫院住院部門口。看手機才過了十分鍾,他興奮地給老方頭發語音:"師父我成了!"
但微信始終沒回複。折返舊貨店時卷簾門緊閉,門縫裏塞著封信。泛黃的信封上墨跡遒勁:"小子,縮地術不是趕路捷徑,是讓你看清人間冷暖。當年我趕著送陣亡通知書,縮地千裏還是遲了半刻,老太太攥著信哭暈在弄堂口……"
信紙背麵用朱砂畫著複雜的星圖。王大柱攥著信在梧桐樹下蹲到半夜,終於明白老方頭總讓他繞遠路給孤寡老人捎米麵的深意。第二天經過天潤大廈時,他特意多繞兩公裏,幫賣蔥油餅的阿婆推了趟車。轉彎時瞥見玻璃幕牆上的反光裏,有個穿綠郵差服的身影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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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室的消毒水味混著月餅的甜香,王大柱蹲在樓梯間啃冷掉的包子。手機屏幕上是老方頭最後的朋友圈——昨天半夜發的梧桐樹照片,配文"葉落歸根"。他翻出那本《申城街巷誌》,扉頁夾著的煙殼紙上突然浮現出熒光路線圖,蜘蛛網般的細線正朝著虹橋機場方向匯聚。
"老頭要跑!"他跨上電動車就往舊貨店衝。卷簾門果然大開著,貨架上的老物件不翼而飛,隻剩那台民國座鍾在空蕩蕩的屋裏滴答作響。月光從氣窗斜斜切進來,照見地板上用香灰畫的八卦陣,陣眼擺著個褪色的撥浪鼓。
撿起撥浪鼓的瞬間,耳邊炸開小孩子的歡笑聲。王大柱看見三十年前的梧桐路,穿綠郵差服的年輕版老方頭正把撥浪鼓塞給哭鼻子的小男孩。畫麵突然扭曲,變成戰火紛飛的郊外,渾身是血的士兵往老方頭手裏塞染血的家書。
"縮地千裏也追不上生離死別啊。"老方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王大柱猛回頭,老頭正倚著門框啃梨,腳邊放著八十年代的老式行李箱。
"您這是玩哪出?"王大柱攥緊撥浪鼓,發現鼓柄上刻著"方世傑"三個小字。老方頭吐掉梨核,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城隍廟的蟹殼黃,路上當幹糧。"
原來老郵差年輕時在戰場送急件,親眼見太多"遲到的遺憾"。後來發現祖傳的縮地術,卻始終邁不過心魔。直到十年前救下爬樹的小孩,才決定留在上海。"該教的都教了,我這把老骨頭該回嶺南掃墓了。"老方頭扣上中山裝領扣,忽然抬腳往八卦陣裏一跺。
地麵突然像波浪起伏,王大柱踉蹌著抓住座鍾。隻見老方頭的身影在月光裏漸漸透明,聲音卻愈發清晰:"記住,遇到穿藍旗袍的女人問路,千萬別搭理……"話音未落,整個人化作青煙鑽進撥浪鼓裏。
第二天暴雨傾盆,王大柱送件時鬼使神差拐進條陌生小巷。青磚牆忽近忽遠,雨簾中隱約現出穿藍旗袍的窈窕身影。繡花鞋踩在水窪裏竟不濺起漣漪,女子轉身遞來把油紙傘:"小哥哥,知道杏花裏怎麽走嗎?"
他渾身汗毛倒豎,老方頭的警告在耳邊炸響。正要後退,女子突然露出森白牙齒:"方世傑的徒弟?"塗著丹蔻的指甲暴漲三寸,傘尖滴落的雨水竟帶著血腥味。
生死關頭,王大柱摸出撥浪鼓拚命搖晃。鼓聲裏炸開刺目金光,恍惚看見老方頭騎著二八大杠破空而來,車鈴鐺震得女鬼尖嘯潰散。再睜眼已躺在快遞站長椅上,渾身濕透的製服冒著熱氣,撥浪鼓碎成兩半。
從此他送貨總會多繞幾段路,幫獨居老人修水管,替孕婦扛嬰兒車。有次暴雨天縮地失誤闖進待拆遷的老弄堂,竟在危牆下救出三個玩捉迷藏的孩子。電視新聞播出時,經理盯著屏幕裏的"最美快遞員"直揉眼睛。
白露那天,王大柱收到個嶺南寄來的包裹。拆開層層油紙,露出支摩挲得發亮的銅煙杆。附著的便簽上歪歪扭扭寫著:"臭小子,明年清明記得帶蟹殼黃來上墳。"他笑著把煙杆別在腰間,電動車駛過梧桐路時,後視鏡裏閃過一抹熟悉的墨綠。
江麵浮起一層薄霧,王大柱把最後半塊蟹殼黃掰碎了撒進黃浦江。手機在褲兜裏震個不停,經理發來十幾條語音罵娘——今天有六十多個快遞等著派送。
他跨上電動車時,銅煙杆在腰間硌得生疼。拐過南京東路時下意識想掐縮地步法,忽然瞥見弄堂口摔倒在地的盲人老頭。刹車片發出刺耳尖叫,後座快遞箱差點翻進臭水溝。
"爺叔當心!"他撐住老人胳膊時,聞到對方身上有股熟悉的檀香味。老人顫巍巍摸到他腰間煙杆,渾濁的眼珠突然閃過精光:"方家小子還收徒弟了?"
王大柱後背瞬間繃緊。這盲老頭布滿老年斑的手掌,正精準按在煙杆刻著梅花的位置。剛要開口,老人突然壓低聲音:"今晚子時,城隍廟後牆第三塊磚。"說完拄著拐杖噠噠走遠,青石板路上竟沒留下半點水漬。
當天夜裏飄起細雨,王大柱蹲在城隍廟飛簷下打手電。第三塊青磚鬆動的瞬間,牆裏掉出個鐵皮餅幹盒。生鏽的盒蓋上貼著泛白的"滬東郵政所"封條,裏頭塞滿捆紮好的信件,最上麵那封收件人寫著"杏花裏54號陳阿珍"。
信紙已經脆得不敢用力展開,鋼筆字被淚水暈染過:"吾妻阿珍,見字如麵。上月寄的十塊大洋可曾收到?前線吃緊,隨信附上師長特批的探親證……"落款日期是1943年4月6日,正是杏花裏大轟炸前一天。
盒底還壓著半張車票,上海到衡陽的硬座票被血漬浸透。王大柱突然明白老方頭當年為何總在清明夜喝得爛醉,也終於看懂那張戰地照片背麵模糊的墨跡——是反複描摹的"陳阿珍"三字。
第二天他請了入行以來第一個假,按縮地術找到已改成濕地公園的舊戰場。把信件埋在老樟樹下時,銅煙杆突然發燙。轉身看見穿藍旗袍的陳阿珍站在蘆葦叢中,懷裏的白骨不知何時變成了熟睡的嬰兒。
"多謝。"女鬼屈膝行禮時,旗袍下擺露出焦黑的彈片傷痕。晨霧漫過她逐漸透明的身影,王大柱突然喊:"方師父他……"話沒說完,一節紅繩係著的銅鈴鐺落進掌心。
從此上海灘多了個神出鬼沒的快遞員。外賣小哥群裏流傳著都市傳說——有個戴銅鈴鐺的同行能在早高峰十分鍾橫跨浦東浦西。獨居老人常說半夜聽見車鈴聲,第二天門口就堆著米麵糧油。隻有弄堂深處的舊貨店永遠鎖著,直到某個清明清晨,有人看見個穿綠郵差服的背影往門縫裏塞了包蟹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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