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殺妻之後,狐仙說他恩將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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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強和小娟結婚整十年了,日子像村口那條小河,平平緩緩地往前淌。李強是個悶頭幹活的老實人,在鎮上的木材廠扛木頭,一身疙瘩肉曬得黝黑發亮。小娟呢,模樣是真好,十裏八鄉出了名的俊俏,哪怕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裳,往人堆裏一站,還是紮眼。她性子也柔順,把家裏拾掇得幹幹淨淨,對李強更是沒得挑,熱飯熱菜總等著他。
    可這好模樣,擱在李家窪這地方,有時候反倒成了禍根。村口那棵歪脖子大槐樹下,永遠是閑話的集散地。張嬸子嗑著瓜子,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讓路過的人聽見:“嘖嘖,瞧瞧小娟那身段兒,那臉蛋兒,李強這傻大個兒,守得住?我看懸!”旁邊王二嫂立刻接口,語氣裏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勁兒:“就是!成天打扮得水靈靈的給誰看?廠子裏那些男人眼珠子都快掉她身上了!”趙家婆婆癟著嘴搖頭:“哎,自古紅顏多薄命,太紮眼了不是福啊,李強那孩子,怕是要吃大虧。”
    這些閑言碎語,像春天的楊樹毛子,無孔不入,總能飄進李強的耳朵裏。起初他脖子一梗,悶聲悶氣地頂回去:“嚼什麽舌根!我媳婦兒好著呢!”可架不住天長日久,這話聽多了,就像小蟲子鑽進心裏,時不時咬那麽一口。特別是最近在廠子裏,活兒不順,工頭總找茬克扣他那點血汗錢,憋了一肚子邪火沒處撒。回到家,看著小娟那張白淨得晃眼的臉,心裏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就像灶膛裏沒燒透的濕柴,悶悶地冒著煙。
    這天下午,陰沉得厲害,烏雲壓得低低的,悶雷在遠處滾著,憋著一場大雨。李強在廠子裏又為工錢的事跟工頭大吵一架,憋了一肚子邪火,腦袋嗡嗡直響,索性提前撂了挑子回家。他陰沉著臉,腳步咚咚地踩著村道上的黃土,心裏翻騰著工頭那張刻薄的臉和鄰居們那些嗡嗡作響的閑話。
    離家門還有十幾步遠,他家那隻看門的大黃狗“阿福”沒像往常一樣搖著尾巴撲上來,反而夾著尾巴,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帶著恐懼的嗚咽,一個勁兒地往牆角縮,眼神躲閃,不敢看他。李強心裏“咯噔”一下,這狗東西今天怎麽了?他皺著眉頭,沒心思細想,幾步走到自家院門前。門虛掩著,留了條縫。
    他剛要推門進去,耳朵裏猛地灌進一陣聲音——是從他和娟子的臥室裏傳出來的!
    那聲音……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夾雜著一種奇怪的、像是被扼住喉嚨的急促呻吟,還有木床不堪重負發出的“嘎吱嘎吱”的搖晃聲,一下,又一下,沉悶又刺耳。
    李強的腦袋“嗡”的一聲,像是被燒紅的鐵棍狠狠捅了一下!渾身的血瞬間衝到了頭頂,眼前發黑,耳朵裏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那不堪入耳的聲音。工頭的刁難,鄰居的閑話,長久以來積壓的猜疑和屈辱,在這一刻像火山一樣轟然爆發!他隻覺得一股滾燙的、帶著血腥味的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瞬間燒光了他最後一絲理智。他像頭發瘋的公牛,猛地撞開虛掩的院門,幾步衝到臥室門口,抬起穿著硬梆梆勞保皮鞋的大腳,用盡全身的力氣——
    “哐當!!!”
    一聲巨響,薄薄的木板門被整個踹飛出去,砸在牆上又彈落在地。
    屋裏光線有點暗。隻見小娟背對著門口,衣衫不整,正手忙腳亂地係著胸前的扣子,白皙的脖頸和肩膀裸露了一大片。她聽到巨響,猛地轉過身,臉上血色全無,一雙好看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極度的驚恐,像受驚的兔子,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那張淩亂不堪的大床上,被子胡亂堆在一邊,床單皺巴巴的,中間赫然濕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漬,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動物巢穴的濃烈腥臊氣,極其刺鼻。
    “李……李強?你、你怎麽……”小娟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神慌亂地躲閃著,下意識地用手去攏散亂的頭發,手指都在打顫。
    眼前的一切,小娟的慌亂,床上的狼藉,那刺鼻的氣味……像無數根燒紅的針紮進李強的眼睛,紮進他的腦子!鄰居們那些惡毒的猜測——“守不住”、“遲早出事”——此刻仿佛都變成了獰笑的詛咒,在他耳邊瘋狂尖叫。
    “人呢?!那野漢子呢?!”李強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眼珠赤紅,喘著粗氣,一步步朝小娟逼過去,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小娟被他這副要吃人的樣子嚇得連連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牆上,退無可退。她看著丈夫那雙完全被怒火和瘋狂吞噬的眼睛,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強子……強子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拚命搖頭,語無倫次,“是……是它……是來報恩的……是狐狸……”
    “狐狸?!放你娘的屁!”李強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報恩?狐狸?這拙劣的謊言像澆在烈火上的油!他腦子裏最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嘣”地一聲徹底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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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讓你報恩!讓你偷人!”一聲炸雷般的咆哮震得屋頂簌簌掉灰。李強像一頭失控的蠻牛,猛地撲了上去,一雙布滿老繭、能輕易搬動百斤木頭的大手,鐵鉗般死死扼住了小娟那纖細脆弱的脖頸!
    小娟的哭喊和辯解瞬間被掐斷在喉嚨裏,隻剩下“嗬嗬”的、絕望的進氣聲。她那雙總是盛著溫柔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極大,瞳孔裏映出丈夫扭曲猙獰的麵孔,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恐和深入骨髓的哀傷。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李強青筋暴起的手臂上,冰涼一片。她徒勞地伸出雙手,想去掰開那鐵箍般的手指,雙腳無助地踢蹬著地麵,身體劇烈地抽搐、掙紮。
    李強已經完全被狂暴的怒火和屈辱淹沒了。他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燃燒:掐死她!掐死這個讓自己成為全村笑柄的女人!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小娟的掙紮越來越微弱,喉嚨裏那點“嗬嗬”聲也越來越小。
    時間仿佛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短短幾十秒,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小娟踢蹬的雙腳終於軟軟地垂落下來,身體不再抽搐。那雙曾經顧盼生輝的大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望著房梁上掛著的蛛網,眼角還掛著最後一滴未幹的淚珠。她緊握著的右手,也無力地鬆開,滑落在身側冰冷的泥地上。
    屋子裏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李強自己粗重得像風箱般的喘息,還有窗外驟然密集起來的雨點敲打瓦片的聲音,劈裏啪啦,像是無數隻冰冷的手在急促地拍打著窗戶,宣告著不祥。
    那股狂暴的、摧毀一切的怒火,像退潮的海水,倏地退了下去。巨大的空虛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李強。他觸電般猛地鬆開手,踉蹌著後退兩步,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剛剛還充滿力量的手,此刻沾滿了小娟頸上的汗濕和淚痕,還在微微顫抖。再看看地上。
    小娟靜靜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臉色是一種死寂的青灰,脖子上一圈深紫色的可怕淤痕觸目驚心。
    “娟……娟子?”李強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滾帶爬地撲到小娟身邊,顫抖著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冰冷。一片死寂的冰冷。
    沒有一絲氣息。
    “啊——!!!”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從李強喉嚨裏爆發出來,撕心裂肺。巨大的悔恨和滅頂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吞噬。他癱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著妻子毫無生氣的臉,雙手死死地揪住自己又短又硬的頭發,發出野獸般的嗚咽。
    完了。一切都完了。
    屋外,暴雨如注,嘩啦啦的雨聲像是老天爺也在痛哭。風聲穿過門縫窗隙,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如同無數亡魂在低語。
    小娟死了,死在李強自己手裏。這個殘酷的事實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抽搐。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髒,越收越緊。怎麽辦?怎麽辦?殺人償命!這個念頭像重錘,一下下砸得他頭暈目眩。他不能坐牢!他不能死!
    混亂、絕望的念頭在腦子裏瘋狂衝撞。他猛地站起來,像沒頭的蒼蠅在屋子裏亂轉。目光掃過牆角堆著的麻繩,掃過屋後那片黑黢黢的、人跡罕至的老林子……一個瘋狂的想法冒了出來:藏起來!把她藏起來!隻要沒人發現……隻要……
    他不敢再看小娟的臉,咬著牙,把心一橫,彎腰就要去抱那具還帶著餘溫、卻已毫無生氣的身體。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小娟肩膀的瞬間——
    “嗚……”
    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嗚咽,毫無征兆地在他腳邊響起!
    李強渾身汗毛倒豎,猛地低頭看去。
    隻見小娟那隻鬆開的、無力垂落在地上的右手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隻……狐狸!
    一隻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白狐狸!它隻有家貓大小,蜷縮在那裏,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雪白的毛發緊貼在身上,顯得瘦骨嶙峋。它的一條後腿不自然地扭曲著,顯然受了重傷,身下還洇開一小灘暗紅色的血跡。最詭異的是,這小白狐的脖子上,竟然掛著一個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布滿銅綠的舊鈴鐺!
    此刻,這小白狐正艱難地抬起頭,用一雙濕漉漉、黑曜石般的眼睛望著李強。那眼神極其複雜,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悲哀,還有一種……深深的、近乎人性的憐憫?它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極其虛弱地、一下一下,舔舐著小娟那隻冰涼的手背,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如同哭泣般的“嗚嗚”聲。
    李強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這……這是什麽?剛才屋裏……那個男人……那喘息……那聲音……難道……
    一個荒誕絕倫、卻又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念頭,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小娟臨死前那句哭喊,帶著淚水和絕望的呼喊,如同驚雷在他耳邊炸響:“是報恩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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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陰沉的天幕,緊跟著是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慘白的光瞬間照亮了昏暗的屋內,照亮了小娟青灰的臉,照亮了白狐脖子上那個小小的、布滿銅綠的古舊鈴鐺,也照亮了李強那張因為極度的震驚、恐懼和悔恨而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臉!
    “鈴……”
    就在雷聲的餘韻中,一聲極其微弱、卻又清晰無比的鈴鐺聲,仿佛穿越了漫長的時空,幽幽地響起。是那隻銅鈴!被小白狐虛弱的動作帶動,發出了一聲輕響!
    這聲輕響,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李強記憶深處一扇塵封的門!
    眼前的銅鈴,小白狐……與十年前那個模糊卻溫暖的畫麵驟然重合!
    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出奇地冷。年輕的李強還是個愣頭青,跟著村裏的老獵戶進山碰運氣。就在一個背風的雪窩子裏,他發現了一隻被捕獸夾死死夾住後腿的小白狐。那夾子鏽跡斑斑,力道極大,小白狐的一條腿幾乎被夾斷,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白雪。它虛弱地趴在那裏,黑亮的眼睛裏充滿了痛苦和哀求,脖子上掛著的那個小銅鈴,沾著血汙和雪沫。
    老獵戶搓著手,兩眼放光:“嘿!好皮子!這純白的少見!能值不少錢!”
    看著小白狐那雙濕漉漉、充滿靈性的眼睛,看著它脖子上那個小小的鈴鐺,李強心裏莫名地一軟。他想起了小時候奶奶講的,狐狸有靈,會記恩也記仇的故事。鬼使神差地,他攔住了老獵戶舉起的柴刀。
    “叔……算了,怪可憐的,放了吧。”他蹲下身,不顧老獵戶的罵罵咧咧,費了好大勁,用石頭砸,用手掰,才把那鏽死的捕獸夾弄開。小白狐的後腿血肉模糊。李強撕下自己棉襖裏子還算幹淨的一角,笨手笨腳地給它簡單包紮了一下,又把自己僅剩的半個硬邦邦的窩頭掰碎了放在它麵前。
    “快走吧,找個地方躲起來,別再給夾住了。”他輕輕拍了拍小白狐的頭,把它往林子深處推了推。小白狐掙紮著站起來,拖著傷腿,一步三回頭,黑亮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李強一眼,才踉踉蹌蹌地消失在白茫茫的鬆林深處。那個小小的銅鈴,在寂靜的雪林裏,發出過一聲極其輕微的“叮鈴”……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十年前雪地裏那雙充滿感激和靈性的眼睛,與眼前這隻奄奄一息、舔舐著小娟手背的白狐的眼睛,瞬間重合!
    “是……是你?”李強的聲音幹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巨大的震驚和遲來的醒悟像無數把鈍刀,反複切割著他的心髒。報恩?它就是這樣來報恩的?可這報恩……這報恩……怎麽會變成這樣?!怎麽會……
    “嗚嗚……”小白狐又發出一聲悲鳴,舔舐的動作更加急切,它似乎在努力呼喚著什麽,但小娟的手,已經冰冷僵硬。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和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手電筒的光柱亂晃!
    “李強!開門!快開門!出什麽事了?”是鄰居張嬸那尖利又帶著點幸災樂禍的聲音。
    “剛才那聲叫喊嚇死人了!還有撞門聲!快看看!”王二嫂也在嚷嚷。
    “李強!李強你在裏麵嗎?”這是村長的聲音,帶著焦急。
    李強渾身一激靈,巨大的恐懼再次攫住了他。完了!他們來了!他們發現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地上的白狐,想把它藏起來,或者……滅口?可當他再次對上那雙充滿人性化悲哀的眼睛時,手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怎麽也抬不起來。
    “砰!砰!砰!” 敲門聲變成了砸門聲,門板劇烈搖晃。
    “再不開門我們撞進來了!”村長吼道。
    李強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著小娟的屍體,看著那隻神秘的白狐,聽著門外越來越急的砸門聲和呼喊,隻覺得天旋地轉,世界一片漆黑。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
    門,終究被撞開了。
    刺眼的手電光柱像刀子一樣捅進昏暗的屋子,瞬間照亮了這如同地獄般的場景:淩亂的床鋪,濕漉漉的腥臊印記,倒在地上的門板,癱坐在地、麵如死灰、淚流滿麵的李強,以及……牆角地上,脖子帶著可怕淤青、早已氣絕身亡的小娟!
    “啊——!!!”衝在最前麵的張嬸發出一聲能刺破耳膜的尖叫,手電筒“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殺……殺人啦!”王二嫂嚇得魂飛魄散,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
    村長和幾個跟來的壯勞力也驚呆了,瞬間臉色煞白。手電光下,小娟那張曾經美麗如今卻死氣沉沉的臉,衝擊著每個人的神經。
    “李強!你……你幹了什麽?!”村長又驚又怒,聲音都變了調,指著李強吼道。
    李強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泥塑,癱坐在那裏,眼神空洞地望著小娟,對村長的怒吼充耳不聞,隻有眼淚不停地流。巨大的悔恨和恐懼已經將他徹底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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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快報警!叫派出所的人來!”村長反應過來,朝著身後的人大喊。有人連滾爬爬地衝出去找人。
    屋子裏瞬間亂成一團。膽大的村民探頭探腦,女人們發出壓抑的驚呼和哭泣。沒人注意到,或者說,在如此駭人的場景下,根本沒人會去留意小娟屍體手邊角落裏,那隻蜷縮著的、奄奄一息的小白狐。它似乎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黑亮的眼睛最後深深地、悲哀地看了一眼呆滯的李強,又看了看冰冷的小娟,小小的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徹底不動了。隻有脖子上那個沾著血跡和泥汙的銅鈴,在混亂中無聲地訴說著無人知曉的秘密。
    警車刺耳的鳴笛聲劃破了李家窪死寂的雨夜。穿著製服的民警神情嚴肅地封鎖了現場,拉起了警戒線。圍觀的人群被驅趕到遠處,但竊竊私語和驚恐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李強的背上。
    法醫戴著口罩和手套,蹲在小娟的屍體旁,仔細地做著初步檢查。屋子裏彌漫著死亡和消毒水的冰冷氣息。李強被兩個民警死死按在牆角,手上銬著冰冷的手銬。他不再流淚,隻是死死地盯著小娟,眼神空洞得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當法醫小心地抬起小娟那隻緊握的右手,準備做進一步檢查時,一個東西從她鬆開的手指間滑落出來,“叮鈴”一聲輕響,掉在冰冷的地麵上。
    那是一個小小的、布滿銅綠的古舊鈴鐺!上麵還沾著已經幹涸發黑的血跡!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被這突兀出現的小東西吸引了過去。
    “咦?這是什麽?”法醫皺了皺眉,戴上手套,小心地撿起那個小銅鈴,湊到眼前仔細查看。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那枚躺在法醫掌心、沾著血跡的銅鈴,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純粹的白色光芒!這光芒如同投入水麵的石子,瞬間蕩漾開來,形成一圈圈柔和的漣漪。光芒中,一個朦朧的影子緩緩浮現、凝聚。
    那影子漸漸清晰——竟是一位身著古舊白色長衫、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的老者!他身形有些虛幻,仿佛是月光凝聚而成,帶著一種不屬於塵世的縹緲感。他就那樣靜靜地懸浮在離地尺許的半空中,神情悲憫,目光如古井般深邃,緩緩掃過屋內驚駭欲絕的眾人,最終,落在了麵無人色、銬在牆角的李強身上。
    整個屋子,死一般寂靜。連呼吸聲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張著嘴,瞪著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這顛覆認知的一幕!鬼?神仙?妖狐?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每個人的心髒。
    “啊——鬼啊!!!”張嬸第一個崩潰,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尖叫,兩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王二嫂和幾個膽小的婦女也跟著癱軟在地,瑟瑟發抖。村長和幾個民警雖然強自鎮定,但臉色也煞白如紙,握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隻有李強,在最初的極度震驚之後,死死地盯著那白衫老者虛幻的臉龐,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熟悉感,伴隨著巨大的恐懼和悔恨,席卷了他。
    白衫老者無視了其他人的驚恐,目光如同實質,鎖定了李強,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滄桑和沉痛:
    “癡兒啊……可還認得這鈴鐺?”
    他虛幻的手指,輕輕指向法醫手中那枚染血的銅鈴。
    “十載前,風雪彌天,獸夾斷骨,命懸一線。是你,心生一念之仁,砸開鐵齒,裹傷贈食,放我兒一條生路。”老者的聲音如同幽穀回音,在死寂的屋內回蕩,“我兒頸間此鈴,便是信物。救命之恩,山高海深,吾族不敢或忘。”
    李強渾身劇震,十年前雪地裏那隻絕望小白狐的眼睛,與昨夜那隻舔舐小娟手背的白狐的眼睛,還有眼前這老者悲憫的目光,瞬間重疊!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巨大的痛苦讓他佝僂下身體。
    “恩公婚後十載無子,”老者的目光轉向地上小娟冰冷的屍體,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哀傷,“我兒感念深恩,自願化身入世,欲借恩公娘子之身,送一麟兒,以償恩情,續你李家香火……此乃吾族‘寄胎’之法,亦是報恩古禮。”
    “昨夜,正是我兒耗盡百年修為,化形寄胎,行至緊要關頭……那床榻異響、濕痕腥氣,皆因妖元轉換,胎氣初凝之象,非關淫邪……”老者虛幻的身影似乎因為激動而微微波動,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悲憤,“可憐我兒,一心報恩,毫無防備……竟……竟被你……被你當作奸夫淫婦,活活扼殺!連同那未及凝形的胎靈,一並魂飛魄散!恩將仇報,一至於斯!痛煞我也!”
    “轟!”老者的話語如同九天神雷,一道接一道,狠狠劈在李強早已破碎的心上!報恩?送子?寄胎?昨夜那喘息……那動靜……那氣味……竟然是……是那白狐在耗盡修為,隻為給他們李家送一個孩子?!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李強瘋狂地搖著頭,發出困獸般的嘶吼,手銬被他掙得嘩啦作響,手腕瞬間磨出血痕,“你騙我!你是妖怪!你在騙我!”他試圖用狂怒來掩蓋那滅頂的悔恨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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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騙你?”白衫老者悲愴地長歎一聲,那歎息仿佛承載了千年的無奈,“癡兒,你且看看,你扼殺的,究竟是何人?”
    他虛幻的袍袖朝著小娟的屍體輕輕一拂。
    一道柔和的白光籠罩了小娟。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小娟毫無血色的臉旁,空氣微微扭曲,一個極其黯淡、近乎透明的虛影緩緩浮現——那正是小娟的模樣!她雙眼緊閉,眉宇間凝固著巨大的痛苦和不解,脖子上赫然是一圈深紫色的扼痕!更讓人心碎的是,在她虛幻的小腹位置,還蜷縮著一個更加微弱、幾乎隨時會消散的、小小白狐形狀的淡淡光暈!
    “娟子!”李強目眥欲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拚命想撲過去,卻被民警死死按住。
    “娘子無辜,受此無妄之災,魂靈驚懼,徘徊不去。我兒……我兒……”老者看著那小白狐形狀的光暈,聲音哽咽,虛幻的身影劇烈波動,仿佛隨時會潰散,“它百年苦修,盡付東流,形神俱滅……隻為償你當年一念之仁……恩公啊恩公,你這一念之仁,換來的,卻是我兒與恩公娘子兩條性命,還有你那未出世的孩兒!你這一雙手……扼殺的不是奸情,是你李家的血脈,是你自己的良心啊!”
    老者字字泣血,句句如刀,狠狠剜在李強的心上!
    “啊——!!!是我!是我殺了娟子!是我殺了孩子!是我恩將仇報!是我!!!”李強徹底崩潰了。他像一頭發瘋的野獸,用盡全身力氣掙紮嘶吼,額頭“咚咚咚”地狠狠撞向冰冷的土牆,鮮血瞬間染紅了牆麵。巨大的悔恨如同無數毒蟲啃噬著他的骨髓靈魂,痛得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白衫老者看著狀若瘋魔的李強,看著他額頭流下的刺目鮮血,眼中那深切的悲憤漸漸化為了無盡的悲憫和蒼涼。他虛幻的身影變得更加透明,仿佛隨時會隨風散去。
    “恩恩怨怨,一筆勾銷罷……”他長長歎息,聲音縹緲得如同來自天際,“我兒身死道消,吾亦心念成灰,此間因果已了……這鈴鐺……”他最後看了一眼法醫手中那枚沾血的銅鈴,又深深地、複雜地看了一眼瘋狂撞牆、滿臉血汙的李強。
    “……留給你了。”
    話音落處,老者的身影如同被風吹散的輕煙,連同籠罩小娟屍體的柔和白光,以及她身旁那兩個黯淡的虛影,瞬間消散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有那枚沾著幹涸血跡的小銅鈴,“叮鈴”一聲,從法醫微微顫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清脆又無比寂寥的回響。
    屋子裏的燈似乎閃爍了一下。死寂。絕對的死寂。
    張嬸還暈在地上,王二嫂和其他人癱軟在地,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村長和民警們僵立當場,臉色煞白,額頭全是冷汗,握槍的手心裏也全是滑膩的汗,剛才那超越認知的一幕,徹底震碎了他們的世界觀。一個年輕民警甚至忍不住幹嘔起來。
    法醫看著地上那枚靜靜躺著的小銅鈴,又看看小娟脖子上清晰的扼痕,再看看牆角那個額頭流血、眼神渙散、喃喃自語、如同行屍走肉般的李強,最終,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在記錄本上顫抖地寫下:“……死者頸部受外力扼壓致死……現場發現不明古舊銅鈴一枚……情況……複雜,建議深入調查……”
    李強殺妻案,最終以“故意殺人罪”定讞。法庭上,李強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對所有指控都木然地點頭。當法官問及是否有異議或上訴時,他隻是緩緩抬起纏著紗布因撞牆自殘所致)的頭,嘶啞地問了一句:“能……能把那個鈴鐺……給我嗎?”
    法官皺了皺眉,不明所以。最終,那枚作為“不明物品”的證物銅鈴,並未隨他入獄。
    十年鐵窗,寒來暑往。
    李強出來了。五十歲的人,頭發白了大半,背脊佝僂得厲害,眼神渾濁,像一截被風霜徹底侵蝕的老木頭。他拒絕了村裏任何形式的接濟,甚至沒回那個早已破敗不堪、蛛網密布的老屋。他在村後那片曾經放生小白狐的老林子最深處,自己砍樹、和泥,搭了個僅能容身的窩棚。
    窩棚裏除了一張破木板床,最顯眼的就是那張用粗糙木頭釘成的小供桌。供桌中央,端端正正地擺著那枚小銅鈴——他出獄後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像個最卑微的乞丐,苦苦哀求了整整三天,才要回了這枚早已被遺忘、布滿銅綠和洗不掉暗紅印記的鈴鐺。
    供桌上方沒有神像,隻掛著一張他憑記憶、用燒焦的樹枝在破布上艱難畫出的畫像:一個眉眼溫柔的女子,依稀有小娟當年的輪廓。畫像旁邊,還有一個更小、更模糊的小小白狐的印記。
    每天天不亮,李強就佝僂著背出門。他不再有力氣去木材廠扛木頭,就在附近的山上、溝裏撿些枯枝,捆好了背到鎮上賣,換回最便宜的米和鹽。剩下的時間,他幾乎都耗在了林子深處,小娟那早已荒草叢生、連墓碑都沒有的墳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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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個最沉默的工匠,用粗糙的雙手,從遠處溪流裏一塊一塊地挑選、搬運那些被水流衝刷得圓潤的鵝卵石。大的,小的,白的,青的。他跪在墳前,小心翼翼地將這些冰冷的石頭,圍繞著那微微隆起的土包,一層層、一圈圈地壘砌起來。沒有圖紙,沒有規劃,全憑著一股近乎偏執的蠻力。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墳塋漸漸被一圈圈堅固而沉默的石頭護牆所拱衛,在幽深的林子裏,形成一個小小的、孤寂的石塚。
    村裏人很少能見到他。偶爾有人進山砍柴或采藥,遠遠看到他,都像見了鬼一樣繞開。隻有窩棚裏那點微弱的油燈光,和清晨傍晚林子深處升起的、帶著濕柴氣味的淡淡炊煙,證明著這個人的存在。
    “看,又去墳上了,抱著他那寶貝鈴鐺……”有人朝林子方向努努嘴,壓低聲音。
    “唉,造孽啊……小娟多好個人……”有人歎息。
    “哼,報應!活該!”張嬸的聲音依舊尖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那狐狸……那事兒……你們說……當年……”她的話沒說完,但周圍的人都沉默下來,臉上露出混雜著恐懼和忌諱的神情,沒人接話。
    “噓……別說了,晦氣!”王二嫂趕緊打斷,緊張地看了看幽暗的老林子方向,仿佛怕驚擾了什麽。
    老林深處,李強佝僂著腰,將最後一塊挑選了許久的白色鵝卵石,輕輕放在那圈沉默的石頭護牆上。石頭冰冷堅硬。他伸出布滿老繭和裂口、微微顫抖的手,從懷裏掏出那枚貼身藏著的銅鈴。銅鈴早已被磨得光滑,邊緣的銅綠依舊,那點暗紅的印記也依舊刺眼。
    他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著冰冷的鈴身,動作輕柔得如同撫摸情人的臉頰。渾濁的老眼裏沒有淚,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凝固的枯寂。
    一陣山風吹過,掠過墳頭的新草,拂過沉默的石牆,發出嗚嗚咽咽的低吟,如同歎息,又像是遙遠的、無人能懂的悲鳴。
    李強佝僂的背影在風裏微微晃動了一下,像一株即將徹底折斷的老樹。他緊緊攥著那枚不會再發出聲響的銅鈴,將它貼在胸口,仿佛那是他僅存的、早已冰封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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