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煞神受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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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齊蹲在馬路牙子上抽煙,腳邊已經丟了七八個煙頭。晚風一吹,煙灰打著旋兒往天上飄,就像他眼下這日子,灰撲撲的,沒著沒落。旁邊那家“老王喪葬用品店”的霓虹燈招牌忽明忽滅,映得他半邊臉一會兒紅一會兒藍。他狠狠吸完最後一口,把煙屁股碾滅在水泥地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媽的,真就過不去了是吧。”他嘟囔了一句,聲音沙啞。
屋裏頭,老婆的哭聲斷斷續續,像一根細繩子勒著他的心髒。兒子躺在裏屋的床上,臉色蠟黃,呼吸弱得幾乎看不見。醫院早就不收了,說是怪病,查不出來源,讓回家養著,其實就是等死。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連個響動都沒聽見。親戚朋友借了一圈,現在看到他來電,要麽直接掛斷,要麽就哭窮。老齊覺得自個兒就像被困在了一口深井裏,井口還有人不斷往下扔石頭。
他是個出租車司機,開了半輩子車,沒賺到什麽大錢,但本來日子也還算安穩。可自從兒子病了,這天就塌了。他抬頭看了看天,黑沉沉的,連顆星星都沒有。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燒得他五髒六腑都疼。
“賊老天!”他猛地朝天上吼了一嗓子,聲音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傳出老遠,連那破霓虹燈都跟著閃了兩下,像是在回應他。“你特麽有種就衝我來!折騰一個孩子算怎麽回事!我老齊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你憑什麽這麽對我!”
沒人回答他。隻有一陣涼颼颼的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和灰塵。
老齊喘著粗氣,眼睛通紅。他摸出煙盒,裏麵已經空了。他煩躁地把空煙盒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就在這時,他眼角瞥見巷子口好像站著個人影。
那地方黑,平時就沒什麽人去。老齊眯縫著眼仔細看。確實有個人,個子挺高,穿著件深色的長款風衣,站得筆直,一動不動的,看著特別別扭。這大晚上的,誰沒事站那兒當電線杆子?
要是平時,老齊肯定不多管閑事,直接回屋了。可今天他心裏正憋著一股邪火沒處發,加上又擔心是不是什麽小偷小摸的來踩點,他這附近最近可不太平。他啐了一口,壯著膽子就往巷子口走去。
“喂!幹嘛的你!”離著還有十來步遠,老齊喊了一聲,聲音故意放得很衝。
那人沒反應,還是那麽直挺挺地站著。
老齊心裏毛了一下,但腳步沒停。又走近了幾步,借著遠處路燈投過來的一點微弱的光,他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一個人正常的樣子!那人臉上像是蒙著一層黑氣,看不真切五官,但感覺異常僵硬冰冷。最嚇人的是,他脖子上好像套著個什麽東西,黑乎乎的,閃著金屬的冷光,像個……像個超大號的狗項圈,或者更準確地說,像個木枷!就是古裝電視劇裏犯人戴的那種玩意!而且他那風衣下擺空蕩蕩的,腳好像根本沒沾地!
老齊渾身的汗毛唰一下就立起來了,酒意和怒火瞬間嚇醒了一大半。他猛地停住腳步,心髒咚咚咚擂鼓一樣響。
那“人”似乎察覺到老齊的注視,極其緩慢地、一頓一頓地,把那個戴著枷鎖的頭轉了過來。老齊對上了他的“眼睛”——那根本不是眼睛,就是兩個空洞,裏麵黑漆漆的,什麽都沒有,卻又感覺能吸走人的魂魄。
一股陰冷透骨的氣息撲麵而來,老齊腿肚子直轉筋,差點沒一屁股坐地上。他腦子裏瞬間閃過老人以前說過的各種鬼怪傳說——黑煞神!對!就是那種專給人帶來災禍、勾人魂魄的凶神!
跑!快跑!老齊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可他剛往後撤了半步,那個戴枷的煞神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前飄了一截,離他更近了。那冰冷的壓迫感幾乎讓他窒息。
老齊嚇得魂飛魄散,舌頭都打結了:“你…你你…是人是鬼?!你想幹嘛?!”
煞神停下了,脖子上的枷鎖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卻讓人牙酸的“哢噠”聲。一個冰冷、僵硬、沒有任何起伏語調的聲音,直接鑽進了老齊的腦子裏,而不是通過耳朵聽見:“滾開。吾奉命勾魂,阻撓者,同罪。”
勾魂?老齊一個激靈,猛地回頭看向自己家窗戶。他是來勾我兒子魂的?!這個念頭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瞬間捅穿了他的恐懼。兒子!他是來害我兒子的!
巨大的憤怒如同火山爆發,一下子把恐懼給壓了下去。老齊眼睛徹底紅了,他忘了害怕,忘了對方是個什麽東西,他隻知道,誰要動他兒子,他就跟誰拚命!
“去你媽的奉命勾魂!”老齊破口大罵,腎上腺素飆升,他左右一看,牆角靠著鄰居家裝修剩下的一根半米長的木棍。他衝過去一把抄起來,揮舞著就衝向那煞神,“老子管你是什麽神!敢動我兒子!我跟你拚了!”
他掄起棍子,用盡了全身力氣,朝著那煞神就砸了過去。按理說,這棍子應該直接從黑影裏穿過去才對。可奇怪的是,隻聽“砰”的一聲悶響,棍子結結實實砸在了那個黑色的枷鎖上!
老齊虎口被震得發麻,棍子差點脫手。那煞神似乎也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整個黑影都晃動了一下,發出一聲低沉的、充滿驚愕和痛苦的悶哼。他脖子上那枷鎖被砸得嗡嗡作響,上麵似乎有一些若隱若現的符文閃爍了一下。
“你…你竟敢…”煞神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情緒,是難以置信的憤怒,“褻瀆神明!”
“神明?你算個狗屁神明!”一擊得手,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老齊膽氣更壯了,他喘著粗氣,雙手緊緊握著木棍,像一頭發怒的護崽公牛擋在巷子口,隔絕了煞神和他家的方向,“專門害小孩的東西!連畜生都不如!有本事衝我來!”
煞神似乎被激怒了,周身黑氣翻湧,那股子陰冷的氣息更盛了。他發出一聲低吼,戴著枷鎖就朝老齊撲來,速度快得帶起一陣陰風。
老齊嚇得閉上眼,胡亂地揮舞木棍,嘴裏嗷嗷大叫:“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又是“砰!砰!”幾聲。老齊感覺棍子好幾次都打中了實物,震得他手臂發麻。他偷偷睜開一隻眼,隻見那煞神竟然被他打得近不了身,每次想衝過來,都被那胡亂揮舞的棍子恰好砸在枷鎖或者身上,打得他黑影渙散,發出又怒又痛的嘶嘶聲。那副枷鎖似乎特別礙事,嚴重限製了他的行動,讓他躲閃起來非常笨拙。
老齊心裏頓時亮堂了!嘿!這鬼東西怕橫的!而且他戴著那玩意不靈活!
這一下,老齊來勁了。他年輕時也打過群架,有點底子。看準了那煞神行動不便,全靠飄,但轉向遲鈍的弱點,他來了個“程咬金三板斧”,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猛掄,專朝那枷鎖和黑影凝結的地方招呼。
“讓你勾魂!”
“砰!”
“讓你害我兒子!”
“砰!”
“讓你裝神弄鬼!”
“砰!”
老齊一邊打一邊罵,越打越順手。那煞神空有一身詭異的力氣和嚇人的名頭,偏偏被那枷鎖拖累,又被一個不要命的凡人拿著根破木棍一頓瘋砸,竟是毫無辦法,被打得節節敗退,身上的黑氣都淡薄了不少,狼狽不堪。
“該死的凡人!螻蟻!住手!”煞氣驚怒交加地咆哮,聲音都不穩了。
“住你媽的手!老子今天給你鬆鬆骨!”老齊打得興起,又是一棍子戳過去。
正打得熱鬧,忽然,一道溫和卻極具穿透力的金光從遠處照來,瞬間驅散了巷子裏的陰冷和黑暗。一個聲音帶著些許無奈和威嚴響起:“夠了。住手吧。”
老齊一愣,收住棍子,警惕地望過去。隻見金光裏走出來一個人影,穿著筆挺的西裝,梳著大背頭,臉上帶著和氣的笑容,像個成功的商人,但他身上卻散發著一股讓人心安又不敢放肆的奇特氣場。
那煞神一見來人,立刻停止了掙紮,雖然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覺到他一下子變得恭敬甚至畏懼起來,低著頭,嘶啞道:“城…城隍爺…”
老齊下巴差點掉地上。城隍爺?這打扮?比我們出租車公司的老板還像老板!
城隍爺沒先理會煞神,而是笑眯眯地看向老齊,點了點頭:“齊師傅,好膽色,好身手啊。這千年煞神,專司災禍,尋常人見之非死即病,你倒好,把他給揍了一頓。”他說著,還瞥了一眼煞神脖子上的枷鎖,“嗯,也多虧了這副‘罪枷’,他道行被鎖了大半,不然你也近不了他的身。”
老齊聽得雲裏霧裏,但大概明白是誇自己,而且這來的好像是個更大的官,能管這個煞神。他稍微放下點心,但還是緊緊握著棍子:“城…城隍老爺?他…他真是來勾我兒子魂的?”
城隍爺歎了口氣,點了點頭:“生死簿上有名,命數如此。他雖是煞神,卻也是依律行事。”
“狗屁的命數!”老齊一聽這話又急了,棍子差點又舉起來,“我兒子才八歲!懂事!聽話!學習還好!他憑什麽就得死?!你們講不講道理!是不是非要錢?要紙錢是吧?我這就去店裏買!要多少我都燒給你們!隻要放過我兒子!”他說著,聲音裏帶上了哭腔,之前的凶狠全是絕望逼出來的,現在看到個好像能講理的“大官”,那委屈和絕望再也壓不住了。
城隍爺看著他,眼神複雜,沒有責怪他的無禮,反而輕輕搖了搖頭:“陽壽錢財,豈可買賣。此事…唉,確實有些蹊蹺。”他轉向那煞神,語氣嚴肅起來,“煞神,我且問你,此次勾魂,憑證何在?為何我察覺此行怨氣衝天,遠非尋常命數該有之象?”
煞神在城隍麵前不敢放肆,低著頭,那冰冷的聲音也帶上了幾分不確定:“回稟城隍,小神…小神隻是按律令行事。律令所示,此子陽壽已盡,命當夭折。但…但至於緣由,律令並未詳述。”
“並未詳述?”城隍爺的眉頭皺了起來,“拿來我看。”
煞神猶豫了一下,似乎極其艱難地,從黑氣中凝聚出一片若有若無、寫著黑色字符的玉片狀東西,遞向城隍。城隍爺伸手接過,凝神看了片刻,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糊塗!”城隍爺忽然低聲斥責了一句,“這律令模糊不清,氣息混雜,分明是上頭核算有誤,或是傳遞途中出了差錯!你竟也不核查清楚,就貿然前來勾魂?若非齊師傅拚死阻攔,你險些犯下大錯!”
煞神渾身一顫,黑氣劇烈波動:“小神…小神隻是依令…”
“依令?枉死城內多少冤魂,豈不大多都是‘依令’而行?”城隍爺語氣嚴厲,“爾等煞神,隻知機械執行,可曾有過半分慈悲之心?可曾想過核對查實?今日若不是遇上一個護子心切、膽大包天的凡人,你豈不是又要平添一樁冤案?”
煞神被訓得啞口無言,低著頭,脖子上的枷鎖似乎都更沉了幾分。
老齊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又看到一線希望,趕緊扔了棍子,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城隍老爺!青天大老爺!您都聽到了!是搞錯了!是搞錯了啊!我兒子是冤枉的!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我給您當牛做馬都行!”說著就要磕頭。
城隍爺一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老齊,沒讓他磕下去。“齊師傅,請起。此事既是我陰司有錯在先,自當糾正。”他沉吟片刻,對煞神命令道,“煞神,你玩忽職守,不辨真偽,險些釀成大禍。現罰你戴枷留在此地,庇佑齊家子康複,直至其元氣恢複,不得有誤!屆時再回地府領受進一步責罰!”
煞神猛地抬頭,似乎極為抗拒:“城隍爺!小神乃煞神,隻會散災,從未…從未學過如何庇佑生靈!此等差事…”
“不會就學!”城隍爺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正好磨磨你那隻知道勾魂索命的戾氣!此子因你而驚懼傷魂,由你來看護補償,天經地義!”他又看向老齊,“齊師傅,你看如此可好?有此…嗯,‘戴枷的’在此看守,尋常宵小邪祟絕不敢近身,令郎的病,應能很快好轉。”
老齊看看那黑氣繚繞、戴著枷鎖的煞神,心裏是一百個不願意。讓這麽個嚇人的東西守著我兒子?但城隍爺說得好像又有道理,而且這似乎是最好的辦法了。他咬咬牙,點了點頭:“全聽城隍老爺安排…就…就怕他嚇著孩子…”
城隍爺笑了笑:“無妨,常人看不見他。隻有你能看見。你隻需如常生活即可。”他又對煞神嚴厲地說:“收起你的煞氣,若再驚擾凡人,定罰不饒!”
煞神極其憋屈地低了低頭:“…遵命。”
城隍爺又安撫了老齊幾句,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了。巷子裏,隻剩下老齊和那個戴著枷鎖、黑氣騰騰的煞神,大眼瞪小眼。
老齊心裏別提多別扭了。他遲疑地走回家,那煞神就一言不發地、僵硬地跟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飄著走,脖子上的枷鎖發出輕微的哢哢聲。
進了屋,老婆還在哭。老齊趕緊去看兒子,孩子還在昏睡,呼吸似乎平穩了一點點。他稍微安心,一回頭,看見那煞神就直挺挺地立在門口,兩個黑窟窿一樣的“眼睛”正對著床的方向。
老齊老婆打了個寒顫:“老公,我怎麽突然覺得這麽冷?”
老齊嘴角抽了抽,幹巴巴地說:“啊…可能…可能降溫了,我去關窗。”他狠狠瞪了那煞神一眼,用口型無聲地說:“收收你的冷氣!”
煞神似乎愣了一下,不情願地動了動,周身的寒意果然收斂了一些。
這一夜,老齊根本沒睡著。他就搬了個凳子坐在兒子床邊,隔一會兒就看看兒子,再隔一會兒就瞪一眼門口那個黑影。那煞神也真是“敬業”,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夜,像個詭異的黑色雕塑。
第二天早上,奇跡發生了。兒子竟然醒了,雖然還很虛弱,但小聲說了一句:“爸,我餓。”老齊和老婆喜極而泣,趕緊去弄吃的。老齊偷偷瞥了一眼煞神,那家夥還是那副死樣子,但老齊心裏,第一次對這鬼東西產生了一點點…極其複雜的感激。
日子就這麽別扭地過了下去。老齊白天出去拉活,晚上回家守著他。那煞神就二十四小時“站崗”,盡職盡責地散發著微弱的、生人勿近的磁場。說也奇怪,自從他來“站崗”之後,兒子恢複得特別快,臉色一天天紅潤起來,飯量也增加了,連醫生複查時都連連稱奇,說從未見過恢複這麽快的病例。
老齊心裏清楚是怎麽回事。他對這煞神的觀感也越來越複雜。怕還是有點怕,但更多的是別扭和一種荒誕感。
有時候,老齊晚上坐在門口抽煙,會忍不住跟那煞神搭話。
“喂,那個誰…你們那,也興戴枷鎖啊?”
煞神沉默。
“你們勾魂…有提成嗎?”
繼續沉默。
“天天這麽站著,累不累?”
永恒的沉默。
那煞神就像個啞巴,除了偶爾被老齊氣得黑氣翻湧一下,基本就是個木頭樁子。
直到有一天晚上,老齊心情好,喝了點小酒,坐在院子裏乘涼。兒子已經能下地走路了,在屋裏看電視。他看著門口那黑影,突然歎了口氣:“我說,老煞啊…”
他不知道怎麽稱呼,就隨便起了個名。
煞神似乎對這個稱呼極其不滿,黑影波動了一下。
老齊沒理他,自顧自地說:“謝了啊。”
煞神猛地一動,黑窟窿“瞪”向老齊,似乎非常驚訝。
老齊吐著煙圈:“雖然你當初不是個東西,想來害我兒子。但現在…嗯…功過相抵吧。我老齊說話算話。”他頓了頓,又問,“你說你,當初幹嘛那麽死心眼?搞不清楚就來勾魂?”
煞神沉默了很久久,久到老齊以為他又不會回答了。就在老齊準備起身回屋時,那個冰冷僵硬的聲音極其緩慢地、生澀地響起了,帶著一種深深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律令…就是律令。從未…有人質疑…也從未…出錯。”
老齊樂了:“嘿!律令就不會錯啊?那皇帝還不差餓兵呢!你們上頭搞錯了,差點害死我兒子,也害你挨頓揍還挨罰,圖啥呢?”
煞神又不說話了,但身上的黑氣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死氣沉沉,而是微微起伏著,像是在思考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
從那天之後,老齊感覺這煞神好像沒那麽冷了,雖然還是硬邦邦的,但偶爾,他也能跟他磕磕巴巴地聊上兩句了。老齊知道了他們地府也有kpi考核,知道了他們煞神其實地位不高,幹的是髒活累活,還經常被其他正神看不起。知道了那副枷鎖是因為他上次任務失敗好像就是勾錯了一個大人物的親戚)被罰戴上的,不僅鎖住了他大部分法力,還讓他行動不便,成了同僚間的笑柄。
“怪不得我拿根棍子都能揍你。”老齊恍然大悟。
煞神身上的黑氣猛地一漲,顯然被戳到了痛處,但很快又泄了下去,悶悶地“嗯”了一聲。
老齊忽然有點同情這大家夥了。看著凶神惡煞,其實也是個倒黴催的打工仔,還是個被上了刑具的打工仔。
兒子徹底好了,活蹦亂跳,比以前還結實。老齊家的日子也慢慢回到了正軌,雖然欠了一屁股債,但人有盼頭,幹活就有勁。
這天晚上,城隍爺又來了,還是那身筆挺的西裝。
他檢查了一下孩子的狀況,滿意地點點頭:“嗯,魂魄穩固,陽氣充沛,甚至比以往更旺了。煞神,你差事完成得不錯。”
煞神僵硬地行了個禮,沒說話。
城隍爺又看向老齊:“齊師傅,此事已了。我這便帶他回去複命了。”
老齊看著煞神脖子上的沉重枷鎖,又想起他這些日子雖然別扭卻也算盡職盡責的“守護”,心裏忽然有點不是滋味。他壯著膽子對城隍爺說:“城隍老爺,他…他這次也算將功補過了吧?那這枷鎖…能不能…”
城隍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哦?你替他求情?你忘了當初他可是要來勾你兒子魂的。”
老齊搓著手,嘿嘿一笑:“一碼歸一碼。這小子…嗯…老煞他其實也不容易,死腦筋了點,但幹活還挺實在。戴著這玩意,怪難受的。”
城隍爺看了看煞神,又看了看老齊,沉吟道:“也罷。念其此次確有悔改,且庇護有功,此枷便暫且取下。然回歸地府,仍需領受其他懲戒,以儆效尤。”
說完,他手一揮,一道金光閃過。隻聽“哢噠”一聲輕響,那副沉重的黑色枷鎖應聲而落,掉在地上,化作一縷黑煙消失了。
煞神渾身猛地一輕,不由自主地晃動了一下。他難以置信地活動了一下脖子,那動作依舊有些僵硬,但卻透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周身的黑氣似乎都變得流暢輕盈了一些。他看向老齊,那兩個黑窟窿裏的光芒似乎複雜地閃爍了一下,最終,他極其緩慢地、笨拙地,對著老齊,微微鞠了一躬。雖然沒有說話,但那份謝意,老齊感覺到了。
城隍爺帶著煞神走了。院子裏一下子空蕩蕩的。
老齊若有所失地站了一會兒,習慣性地摸出煙點上。抬頭看看天,星星出來了,亮閃閃的。
第二天,生活照舊。老齊開著出租車滿城跑。有時候等紅燈的時候,他會下意識地看看路邊那些陰暗的角落。再也沒有看到那個戴枷鎖的黑影。
但他總覺得,這城市裏,好像多了點什麽。也許,某個被他揍過、一起蹲過門口、聽過他嘮叨的倒黴煞神,正在某個地方,用一種新的方式,執行著他的“律令”吧。至少,希望他下次勾魂的時候,能多想想,多看看。老齊想著,搖了搖頭,按下空車燈,匯入了夜晚的車流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