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此事……”
    “此事不必再提。”
    白發宛如暮年的抬起頭，眼神慈愛中帶著置身於事外的清醒。
    “鸞兒，相信自己的判斷，父皇也不會阻止你。”
    封清歌指尖微緊，半晌開口，聲音隱隱有些低啞。
    “兒臣隻是不願父皇傷心。”
    “過來。”
    皇帝招了招手。
    封清歌走上前，輕輕趴在皇帝膝頭。
    鳳眸輕輕抬起，眼中純淨一如兒時。
    但兩人都知，有些時光逝去便不會再出現。
    “我一生堅守之事不多，卻偏偏都做不好。”
    封清歌沒有出聲。
    她知道此刻的父皇隻是想要一個聽眾。
    “多年來的習慣改不掉，就連你母後有時也會有意無意提起。”
    封於禁無比確信他愛著當年遇到的少女，可卻還是會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布置好一切。
    “或許這也是她離開我的原因。”
    皇帝一聲苦笑，眼底情緒卻如同渾濁的池水，看不清其內之物。
    “父皇身在其位，無需自責。”
    對母後的記憶停留在將近二十年前，那時候的她也不過是個孩子，許多複雜情緒和暗流湧動，根本看不透徹。
    身為半個受益者，她也沒資格評判。
    更沒有資格說出所謂“原諒”。
    封於禁手掌輕輕落在封清歌的發頂。
    一下下輕輕撫摸，很像是封清歌平日裏撫摸阿玄的動作。
    “朕太過貪心，結果最後隻落得個悵然若失的下場。鸞兒可不要落得父皇這個下場。”
    對此，封清歌不做評價。
    “如今朝堂勢力已有割裂苗頭，你大可放開手腳去做。”
    眼睫輕輕落下，遮擋眸中情緒。
    “我留下的那些人，會成為你的助力。”
    封於禁說起了當初將人手交於景瀾的事情。
    “瀾兒那孩子性格天賦本事都是一等一，隻是近日狀態越發奇怪。你若喜歡留在身邊也可，但換了身份，有些事情便不要讓他接觸。”
    “父皇剛剛說過的話就忘了。”
    封清歌這話並不是為了抱怨，而是為了點明眼前這位從奪嫡之戰中廝殺出來的皇帝心底從未消散的高高在上的傲慢。
    如同俯瞰大地的神明，目光注視既是憐憫也是恩澤。
    看著女兒突然收起純良表情，神情近乎鋒利地注視他，封於禁有幾息出神。
    “朕……”
    回想剛才無意間說出口的話，封於禁苦笑一聲。
    “或許真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太久了。”
    他以為自己對待晚輩，如同尋常長輩般的慈愛，實際上不過是另一種賞賜而已。
    包裹著糖衣的迷幻藥，依舊不是好東西。
    封於禁長出一口氣。
    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他都大半個身子進了土，沒必要改。
    一絲精光流轉，眼睛如迷霧散去的幽深山林，帶著萬般危險。
    “真心這種東西，你可以付出十分，但絕對不能付出實分。”
    同音的兩個字，卻是完全不同的含義。
    封清歌沉默片刻，突然道：“父皇是否還會夢到母後？”
    封於禁先是一怔，然後點了點頭。
    “兒臣卻已經有許久未曾夢到母後。”
    封清歌眨了眨眼睛，神情無比平靜。
    “就連母後的麵容，都逐漸被我自己臆想出來的麵容取代。”
    上次提筆畫像，她竟一時不知該從何落筆。
    若不是景瀾在身邊指點，或許那幅畫卷，無法按時完成。
    “你小時與你母後很像，長大後輪廓開了，倒是比她多了些鋒利。”封於禁神情不由自主柔和下來，“有些像是我和小五。”
    熾熱坦誠的目光，很少出現在皇帝眼中。
    “父皇曾說過母後對您的愛不濃烈，那您又是否表達過真情實感呢？”
    就算是她前世和景瀾一開始的合作關係，景瀾也會明裏暗裏告知她留下的眼線。
    無論是愛人還是合作者，在一定程度上的坦誠才是促進感情的最好方式。
    試想如果換作是她，在深宮中幾年見不了一次家人，書信往來還要被監視，身邊更是許多若有若無的眼線。
    當真是很難覺得對方有真心。
    “倒是朕錯了嗎？”
    封於禁眼神很沉，眼底帶著一絲執拗。
    “那些人隻是為了保護她。”
    “沒有錯對，隻是思考方位不同而已。”封清歌搖了搖頭，猶豫片刻後，還是道，“事實如何，父皇比兒臣清楚。”
    與其說是保護，倒不如說是監護。
    大概是年少時失去太多，導致內心產生了一種扭曲的掌控欲望。
    若是放在以前，她肯定不會發現。
    即便發現了，也無法理解。
    如今倒是能清楚父皇心中想法。
    封清歌勾唇露出一個笑容。
    封於明他們說的倒也沒錯，她和父皇越來越像。
    “罷了，等以後，我親自去問她。”
    看著皇帝稀疏平常的表情，封清歌垂眸趴了回去。
    父皇還是沒有意識到問題。
    不過這可不是她能多說的事情。
    “父皇，當真不怪兒臣？”
    她話題變換得生硬，但皇帝似乎並不覺得有問題。
    “若你什麽都不做，朕才要生氣。”
    江山社稷和私人情感，即便封於禁總覺得他未曾抓住平衡點，或者說偶爾偏重太過，但其實一直處理得都還算妥當。
    每一步棋，落子之前都已布下了十幾手前後照應的方位。
    無論對方如何發難，總能有破局之法。
    若封清歌當真沒有本事，那他絕對會將外麵閑雲野鶴的七王爺抓回來，順便將封於明圈在京城當“打手”。
    封清玉對某些官員的拉攏，封於禁早有察覺。
    對皇後留下的兩個孩子，他向來不會設太多限製。
    但太過拙劣的手段，還是讓封於禁不悅。
    後來封清玉城府突然變深，計謀也增添了幾分。
    封於禁內心欣慰，卻也為兩個孩子的關係頭疼。
    想著辦法調停的同時，將目光分給近來和女兒關係好的另外兩個兒子身上。
    若無後續一係列事，封於禁或許還有心思慢慢調教，弄一個分庭抗禮的結局出來。
    隻是對於某些不知足也不知恩的家夥，他可沒興趣馴養。
    萬幸的是，兒子雖沒有用，女兒卻能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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