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非古老傳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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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長有治世之才。”溫承嵐凝眸看著賀璋,“如此,才是大景最好的選擇,是大景子民應有的福報。”
    從觸摸到溫承嵐雙腿的那刻起,賀璋便知退無可退了,世間運轉,萬物亨通中自有命定的道路。
    誰能想到,他那隱居山野的師父會是他生身父親,又有誰能想到,他父親會是前朝皇子,先帝溫冽的皇兄溫伽。
    以溫冽的性子,屬實想不到,他登基後會沒有對危及帝位的皇兄趕盡殺絕。
    甚至還在臨死前還有意叮囑溫承嵐一番,若是實在有不測,便去尋他們。
    溫冽爭帝位,製權臣,害親子,綢繆了一生,臨到死時,卻冰釋前嫌,盡心盡力為景朝做足了打算。
    賀璋自知血脈相係,而溫承嵐久經磨難,退無可退,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陛下,約定作數。”他一頓,少有極其認真地回視溫承嵐,“但臣隻願名正言順上位,陛下定要平安無事,方能保臣不背上罵名。”
    賀璋想,如此說來,為了此事,溫承嵐也得活下去。
    溫承嵐見他應下,全身鬆了一口氣,“自然。”
    他不是不知賀璋後麵的話是什麽意思,他自有辦法讓賀璋名正言順上位。
    至於他……他太累了。
    賀璋見溫承嵐應下,也不自覺鬆了口氣。
    “還有陛下安排之事,臣已查明,溫晏確在西戎。思結麒許諾取得王位,便將他押送我朝,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溫晏。”溫承嵐喃語一句,他極少這般直呼他的名字。
    小時候嬉笑跟著他後麵,“皇兄!皇兄……”叫個不停的小弟,封王封地時對他依依不舍的皇弟,他一心想著要護佑的晏兒……
    給他致命一擊!
    他最大的悲哀,生於皇室,卻相信真情真心。
    到頭來,父母兄弟,無一對他哪怕有半分真心。
    唯有那一人,是如淤中蓮,夜中月,他卻永遠失去她了,他咎由自取!
    溫承嵐閉上了眼,心裏密密麻麻的窒痛間又多了酸脹,“押回來,按律處置。”
    按律……當斬。
    “臣明白了。”賀璋應聲。
    溫承嵐再睜眼,已不見多餘的情緒,“兄長,日後便不用稱臣了。”
    賀璋走之前,轉身語重心長道:“從前元姑娘應了我要每年釀一壇瓊槐釀,我知陛下定不願她的心願落空。”
    溫承嵐看著賀璋走出去,回想他最後說的話,久久出神。
    瓊槐釀,他們的新婚酒,他們的訣別酒……
    “吳厭,帶朕去元府。”
    良久,溫承嵐對著外麵喚道。
    隻差這最後一步,不能再耽誤下去了,再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能阻擋他。
    吳厭連忙讓人備了軟轎,並知會了廷陽一聲。
    廷陽似有憂慮,怕溫承嵐故地傷情,不過總歸溫承嵐願意踏出摘星宮了。
    一路上廷陽都不動聲色時刻關注著溫承嵐,見他沒有任何異常,才稍微放下心來。
    本以為元府荒廢已久,少不了破敗之感。
    眼前嶄新的門楣,朱紅新麗亭柱全然不見荒頹之意,甚至還有兩個年輕少年守在大門兩側。
    廷陽將溫承嵐推下去。
    溫承嵐仰麵看去,眸光微閃,一陣恍惚,似是他一推開門,元惜昭就會跑出來迎接他一般。
    “來者何人?”
    兩少年見來了人,吃一驚,畢竟他們拿錢當護院這麽長時間來,沒有見過一個外人拜訪。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連這金黃為簷的聖駕都不識。
    廷陽眉心一皺,一手要取出令牌,溫承嵐默默按住他的手。
    “兩位小哥為我們通傳一聲便是。”
    說罷,溫承嵐微微頷首,神色平和,像是真在期待裏麵走出來的人。
    兩少年狐疑看了他們一眼,對周身矜貴的氣質有所察覺,進去通傳了。
    餘嫋以為是元惜昭回來了,歡喜鼓舞往外趕,一腳邁出大門,笑意凝固在臉上。
    轉瞬間變作驚慌,她頓時跪下“參見陛下。”
    一旁的兩少年尋常出生市井貧寒,謀得這份差事,哪想得到有朝一日會見到天子,腿霎時一軟,慌張五體投地不敢抬頭再看一眼,磕磕巴巴“陛…陛下,恕罪。”
    溫承嵐眼中明顯黯淡下來,他抬手讓他們平身,溫承嵐看了一眼府門前的階梯,搭在兩側的手緊了緊。
    不得不允人將他抬上去。
    輪椅落在餘嫋麵前,她緩過神來,“不知陛下前來,有失遠迎。”
    過了高高的門檻,溫承嵐即刻抬手止住廷陽跟隨的步伐,“廷陽,朕隻想尋尋她的事物。”
    廷陽知道有些心結,隻能靠溫承嵐自己麵對,自己釋懷,終是沒有跟上去。
    溫承嵐自己轉著輪軸憑著熟悉的記憶往前去。
    一開始餘嫋慌忙間沒細看,跟隨間,看著眼前坐在輪椅上的身影,還有那銀白的發絲。
    她花了番功夫才抑住訝意,後知後覺想接手推輪椅。
    “無妨。”溫承嵐看出她的意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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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嫋拿不準溫承嵐突然來此有何用意,心裏卻沒由來的發緊。
    一路來到了內庭元惜昭從前的住處,溫承嵐停下。
    溫承嵐坐著輪椅,餘嫋不敢站立說話,躬身跪在他麵前,“我家小姐不在,陛下來此,有何貴幹?”
    “嫋嫋。”溫承嵐的聲音縹緲起來,許是真是故地傷懷,那疼得麻木的部位泛起了新的尖銳的刺痛。
    舒州之事,犒賞了元氏,但未免生事端,有意封鎖了具體的消息。
    他要一遍又一遍告訴別人,元惜昭死了的事實,一遍又一遍反複撕開心裏的鮮血淋漓。
    這是第一回,餘嫋聽到溫承嵐這樣的語氣,對她稱謂也像回到了在元惜昭當太子妃時一般。
    溫承嵐掩唇輕咳幾聲,“嫋嫋,我想取昭昭……遺留之物。”
    說到“遺留”二字,他氣息一顫。
    餘嫋好似聽不懂聽不清麵前之人在說什麽,她皺著眉,自欺欺人道:“什麽遺留之物?”
    “昭昭……”溫承嵐隻覺如鯁在喉,可他多猶豫一刻便多耽誤一時,反正他都會找到她的。
    他齒間狠狠碰撞在舌尖,激起一陣痛意,“昭昭已葬在雲川。”
    “葬?”餘嫋幾乎驚叫出聲,渾身發汗,尊卑拋卻腦後,她麵容血色盡褪,抬頭直視溫承嵐。
    “陛下說什麽玩笑話,奴婢聽不懂……”
    話帶著哽咽已出口,餘嫋才意識到自己竟是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麵,是啊,溫承嵐絕不可能會輕易說這樣的話。
    她哭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斷斷續續道:“不可能……不可能,她說讓我在元府等她回來的”。
    溫承嵐耳際回蕩著餘嫋的哭聲,壓抑不住的情緒化作腹間利刃,他漠視著胃裏尖銳的疼痛。
    “你說謊!你不是說會護好她的嗎?我家小姐,她……她為你傷身傷心,守你帝位。”
    麵對元惜昭的死,餘嫋難以冷靜,控製不住嘶喊道。
    “你呢?從前那般裝得那般真情,騙過我們所有人,我家小姐在塔雅日日放血,轉移同生蠱疼暈過去,三日昏迷不醒的時候,你在幹什麽?!”
    “你在冊封貴妃,塔雅那麽遠,都聽聞新帝登基,是如何如何寵愛韓貴妃。”
    “就算如此,她還是一心要回京來見你!”
    餘嫋失力跌坐在地,“我隻恨我,沒有攔住她……為什麽!為什麽她就這樣去了……為什麽你還……!”
    餘嫋說不下去,低聲啜泣著,她明明才喚過她“姐姐”。
    她們明明都暢想好了在元府生活的一切,她守著元府上下,打理得嶄新,就等著塵埃落定。
    為什麽她就這樣去了,為什麽你還活得好好的!
    餘嫋沉浸在悲傷中,沒有發現溫承嵐刷白的臉色。
    溫承嵐聽著餘嫋的痛訴,他說不出一句話,也安慰不出一句話。
    因為餘嫋說的每一句都是對的,他不配!
    周身的疼痛翻湧,心口一陣絞痛,腹部仿佛灌入了岩漿般燒灼,身體卻是發寒,雙腿不受控製顫動著。
    溫承嵐額間冷汗涔涔,他的手甚至不知先按壓哪處緩解,隻能死死扣在兩側扶手,唇間發白生生被咬出血來。
    還不可以…現在還不可以,絕望悲戚的情緒中破開一絲清明,他要拿到遺留之物,才有機會再見到昭昭。
    “我……會償還。”
    一句話脫口而出,他恍然想到元惜昭與他說過同樣的話,心口仿佛被捅了一刀。
    “噗!”
    急火攻心,再也抑製不住,一口血噴湧而出。
    餘嫋離的近,羅裙尾上布了星星點點的殷紅,她一時呆愣。
    是她衝動了,元惜昭心心念念的人,可以舍命相救的人,她怎能讓元惜昭功虧一簣呢!
    餘嫋一手撐著地,踉踉蹌蹌慌忙起身要跑出去叫人。
    溫承嵐隨意抹去嘴間的血,身體前傾,一把扯住餘嫋的衣袖,勉力抬眸。
    “我沒事,死不了,將昭昭的遺物給我……”
    “我想見她……我想見她啊……”
    從骨血般浸出的聲音過於震撼。
    餘嫋駐足,想到元惜昭交代她保管的物什,臉上的淚痕未幹又添清淚。
    “好,我這就去拿給你。”
    她失去了所有力氣和手段,暗自覺著也算為元惜昭清理“門戶”,最好是一樣別留,讓元惜昭有個清靜。
    當然,隱晦的心思中,她陪著元惜昭經曆過那麽多,餘嫋自然多少知道什麽能讓溫承嵐更加痛徹心扉。
    元府內庭草木繁茂,亭台水榭間幽香浮動,光影穿過樹梢,斑斑駁駁。
    大小兩個錦盒,一彎弓箭置於溫承嵐麵前。
    弓箭自然是玉衡弓,至於錦盒……
    餘嫋不給溫承嵐反應的間隙,迅速打開兩個盒子。
    溫承嵐遍尋不得的青白色霧靄山嵐錦帕,就這樣靜靜躺在期間。
    血汙經過清洗沉澱已變為暗褐色,卻襯得一角的玲瓏紅豆愈發透紅。
    果然是她!
    他與狼群搏殺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手裏拚命攥住的青白錦帕和鎏金雲紋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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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物皆為元惜昭所贈。那時他以為深受背叛欺騙,滿心絕望,卻還是下意識不想失去它們。
    結果重傷醒來後,兩物皆不見其蹤,韓玥自詡帶韓府的人相救於他,也不知其蹤跡。
    溫承嵐伸手過去,指尖輕觸在青白錦帕,才發現指尖發顫。
    是了,後來元惜昭作為交換還給了他一方一模一樣嶄新的,被他一怒之下燒盡了。
    餘嫋見溫承嵐肉眼可見整個人陷入巨大陰霾中,眼底泛起血紅。
    她沒打算收手,“陛下今日不來,這些小姐便隻會細心收藏著,再不見天日。”
    餘嫋果斷打開另外一個長錦盒,裏麵是疊得十分放正的紅嫁衣。
    領口的金絲銀線流光溢彩,每一處熟悉的紋理都是溫承嵐親自設計的。
    溫承嵐呼吸變得紊亂急促,肺部好似被什麽狠狠地絞緊,哽咽徘徊在唇齒間。
    “咳咳咳……”他咳嗽著,先前吐出的血染得嘴唇殷紅異常。
    兩側銀白的發絲亦有星星點點的紅,精致的麵容透露出一種綺糜破碎的美感。
    餘嫋轉過頭去,都說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現在那麽傷心又是給誰看?
    她的小姐,死了……她甚至沒有見到最後一麵。
    滿心衝動,她忘了溫承嵐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股腦把東西拚命往溫承嵐麵前推。
    “給了陛下,陛下可要日日夜夜,好生保管。”
    她一字一頓說完,該做的都做了,私心不想再讓溫承嵐留在元府。
    餘嫋跑出去喊廷陽,沒跑幾步,忍不住蹲下痛哭起來。
    她從小與元惜昭一同長大,雖表麵作為貼身侍女,但元府上下待她都是不同的,元惜昭更是視她為親姐妹。
    “小姐,嫋嫋會為你守著元府……”
    她啜泣著,“午夜夢回,你記得來看看我。”
    餘嫋隻覺心裏有一塊兒固定之處,填滿了悲傷。
    在她為宋姨娘料理後事時,在她聽聞元惜昭死訊時,那裏,永難意平。
    此時,雲川,繆朵拿到南疆的消息,正急昏了頭。
    寧歸悅見她茶飯不思,長籲短歎許久,實在忍不住問道:“朵朵,是有什麽意外嗎?”
    繆朵一臉哭喪樣,無奈道:“寧姐姐,那位族老居無定所,雲遊四野,不過不時會回族長。”
    “可是……”她難以開口。
    寧歸悅眉心一皺,“可是什麽?”
    繆朵耷拉著腦袋,無可奈何,“自三年前溫晏去南疆訪過那位族老後,他就再不見蹤跡了……”
    “溫晏?!”寧歸悅一驚,她頓時明白了繆朵糾結之處。
    她輕歎一聲,“我回京去找溫承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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