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比勒琪絲的哀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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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阿薩裏格那魁梧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峽穀的陰影中,一種微妙的失落感籠罩了婕德。她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試圖用玩笑來掩蓋內心的情緒,但那雙明亮的眼眸中,終究還是閃過了一絲不易察可的黯然。
    “沙漠人管這座峽穀叫做「大裂口」,因為這裏是大地的嘴巴。很好笑的名字,對吧?”她轉過頭,指著眼前這片被風沙與歲月撕裂的、深不見底的宏偉裂穀,強打起精神,為遠道而來的朋友們充當起向導。
    “嗚哇…聽起來就好像會把人吃掉一樣…”派蒙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小臉上寫滿了緊張。
    婕德看著她那副可愛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心中的那點失落也隨之消散了不少。“在塔尼特部族有一個傳說…據說在娜布·瑪莉卡塔女王,也就是花神還行走於大地的日子裏,這片地方曾是一片綠茵,被一群愚笨的巨人統治著…”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峽穀中回蕩,帶著一種古老的韻味,“但後來,那些巨人將藤蔓種上了雲層,妄圖竊聽天空的消息。結果遭到了天空的絕罰,大地張開裂口,把他們全部吞了下去…”
    “所以…這些巨大的廢墟,都是那些巨人的骨頭嗎?”派蒙好奇地打量著那些如同巨獸肋骨般橫亙在天地間的斷壁殘垣。
    “我們年輕人都不是太相信這種久遠的傳說啦,”婕德擺了擺手,臉上又恢複了那副無所畏畏懼的神采,“但在沙漠裏遠行時,還是會盡可能避開這些遺跡…因為它們是「不詳」的。”
    “畢竟在沙漠裏的旅途,每天都是在和死亡同行。在這種條件下,嗬嗬,迷信的恐懼也成為了謹慎的一部分。”她的話語中,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被嚴酷環境磨礪出的通透。
    “哦…所以剛剛阿薩裏格才拒絕往這邊走,對吧?”派蒙恍然大悟。
    婕德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嗯,是啊。但我是半個「外人」…所以沒關係。”
    熒靜靜地聽著,她能感覺到婕德在說出“外人”這個詞時,語氣中那份刻意壓抑的疏離感。她上前一步,輕輕握住了婕德的手,無聲地傳遞著自己的支持。
    婕德感受到手心的溫暖,心中一暖,對著熒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因為「外人」的血不可能和「族人」的血相溶,所以在部族的很多事情上,我都作為一個「例外」而出場…也因為我已經去過很多「不祥的地方」了,所以他們才會放心讓我來探索這裏。”
    “唔…他們這不是在排擠你嗎!”派蒙立刻就為朋友打抱不平起來。
    “也沒有啦…部族就是這樣的。他們對我都很好,但我流著「外人」的血。就這麽簡單。”婕德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左鈺走在最後,他看著眼前這片死寂的廢墟,目光深邃。他知道,婕德所說的傳說,並非空穴來風。隻是真相,遠比傳說更加殘酷。天空的絕罰,源於赤王那僭越神座的狂妄;巨人的毀滅,則來自於他與深淵力量那場瘋狂的豪賭。
    他們走過那片新出現的、由黑色巨石鋪就的宏偉廣場,來到了那扇新出現的、更加幽深的入口前。石門上雕刻著繁複的紋路,雖然已被風沙磨平了棱角,卻依舊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嚴。這一次,石門並未完全封閉,而是留出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仿佛在引誘著他們進入。
    “小心些,這裏麵…感覺比外麵還要危險。”熒握緊了手中的劍,提醒道。
    婕德則一馬當先,毫不猶豫地擠了進去。“放心吧,有我在!”
    神殿廢墟的內部,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破敗。傾倒的廊柱,坍塌的穹頂,以及遍地的碎石,無一不在訴說著這裏曾經發生過的慘烈戰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更加濃鬱的、屬於死亡與怨念的腐朽氣息。
    “你看,這裏還有一扇門。”派蒙指著前方一扇被巨大沙堆掩埋了大半的石門,興奮地叫道,“我們把它打開吧!”
    婕德和熒上前,合力去推那扇門,卻發現它紋絲不動。
    “讓我來。”左鈺緩步上前,他沒有觸碰石門,隻是伸出手,對著那巨大的沙堆輕輕一揮。一股無形的、柔和的力量瞬間拂過,那堆積了千年的沙礫,便如同被陽光融化的積雪,無聲無息地向兩側退去,露出了石門後那條通往更深處的黑暗通道。
    穿過通道,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小小的、卻又充滿了違和感的綠洲,出現在這死寂的廢墟深處。一棵巨大的、卻早已枯死的巨樹靜靜地矗立在綠洲中央,扭曲的枝幹如同垂死者伸向天空的、絕望的手臂。而在那枯樹之下,一個散發著幽幽藍光的、如同瓶子般的器物,正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和書上說的一模一樣呢…「在鎮靈的影響下,其身周即使再貧瘠的沙漠也會轉化成綠洲…」”婕德看著眼前這片小小的綠洲,喃喃自語,眼中充滿了對傳說的敬畏。
    “咦,你看前麵大樹下麵,那個亮晶晶的是什麽東西?那就是我們要找的什麽…鎮靈嗎!”派蒙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飛過去一探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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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一點啦,派蒙!我們還沒有確認這裏的環境是否安全呢!”婕德立刻出聲製止,她警惕地環顧四周,握著斧槍的手又緊了幾分。
    左鈺的目光卻沒有停留在那發光的瓶子上,而是掃向了綠洲周圍的陰影。他平靜地說道“婕德說得對,這裏不止我們幾個人。”
    他的話音剛落,綠洲周圍的沙地之下,突然亮起數道赤紅色的光芒!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機括聲,數台造型猙獰、充滿了不祥氣息的元能構裝體,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緩緩地從沙土中升起,它們那閃爍著紅光的獨眼,死死地鎖定了眼前的入侵者!
    “打精神,來客人了!”婕德低喝一聲,瞬間進入了戰鬥狀態,手中的斧槍舞成一團旋風,迎向了離她最近的一台構裝體。
    “喂,我們才是「客人」吧!”派蒙吐槽了一句,連忙躲到了熒的身後。
    熒也拔出長劍,淩厲的劍光如同風暴般席卷而出,與另一台構裝體纏鬥在了一起。這些元能構裝體異常堅韌,行動模式也詭異莫測,一時間,戰鬥竟陷入了僵持。
    就在這時,那棵枯樹的後方,地麵再次劇烈地顫動起來!一個比其他構裝體龐大數倍的、如同移動堡壘般的巨大機械——半永恒統轄矩陣,緩緩地從地底升起。它那核心的赤紅色光芒,如同惡魔睜開的巨眼,散發著毀滅一切的恐怖氣息。
    “不好!是大家夥!”婕德驚呼一聲,她一斧劈開眼前的構裝體,卻被那矩陣釋放出的能量衝擊波震得連連後退。
    “交給我吧。”左鈺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他緩步上前,麵對那足以將鋼鐵都融化的能量射線,他隻是伸出了一根手指。一道比烈日還要耀眼的、純粹的金色光芒在他指尖凝聚,化作一道熾熱的聖光射線,瞬間便洞穿了矩陣堅固的外殼,精準地命中了其能量核心!
    那不可一世的半永恒統轄矩陣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龐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核心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終“轟”的一聲,徹底癱瘓在地,變成了一堆毫無生氣的廢鐵。
    餘下的幾台元能構裝體,也被左鈺隨手召喚出的幾條幽能多頭蛇輕而易舉地撕成了碎片。
    “現在應該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了,我們去看看那個傳說中的「鎮靈之母」吧?”婕德收起武器,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那堆廢鐵,又用一種充滿了敬畏與崇拜的目光看向左鈺,語氣也變得更加恭敬了。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到了那棵枯樹之下。那個發光的瓶子,就靜靜地懸浮在那裏,散發著一股令人心安的柔和光芒。
    然而,就在熒伸出手,即將觸碰到那瓶子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片小小的綠洲,所有的植物,都在一瞬間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化作了飛灰。那棵巨大的枯樹,也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徹底崩塌,化作了一地碎屑。整個洞窟都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仿佛隨時都會坍塌。
    “嗚哇…周圍的植物…全都枯死了…感覺好不妙!”派蒙驚恐地叫道。
    “嗯…當然不妙,那麽該怪誰呢?”一個慵懶而又帶著幾分刻薄的女性聲音,毫無征兆地從那瓶子中傳了出來。
    “欸?!熒你看,原來這個瓶子會說話的!”派蒙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聒噪的小東西…我很好奇你為什麽長著一個無用卻過於活躍的舌頭?”那聲音再次響起,語氣中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輕蔑。
    “噫——!”派蒙被嚇得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就是「鎮靈之母」嗎?”熒皺著眉頭,凝視著那個瓶子,沉聲問道。
    “「鎮靈」?嗬嗬…是的,我是其中之一。「之母」?嗯…如您不嫌棄,我也做過母親。”那聲音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戲謔,“但是…「鎮靈之母」?鄙俗的沙漠住民想要逗我大笑,對嗎?唔…我的評價是,滑稽,但不夠好笑。差太遠啦…”
    “我們代表塔尼特部族前來拜見您,”婕德上前一步,按照部族的禮儀,恭敬地說道,“唯望您能施展能力,助我們找尋到娜布·瑪莉卡塔的沉眠之處…”
    “啊,是沙漠人。”那聲音的主人,也就是利露帕爾,似乎對婕德產生了興趣,“我喜歡這個小姑娘…懂規矩,說話也好玩,惹人發笑。”
    她的話鋒陡然一轉,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傲慢,“但是…但是呀,請你退下,我隻和你的主子說話。”
    婕德的身體猛地一僵,她那被眼罩遮蔽的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
    “嗯…遠方的、不識得的香料氣息…沙漠人女奴,會飛的寵物…”利露帕爾仿佛在點評貨物一般,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說道,“您一定是一位流亡異鄉的公主,對不對?”
    熒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剛想開口反駁,卻被左鈺抬手攔住了。
    左鈺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絲毫的笑容。他的眼神平靜,平靜得如同一片冰封的、深不見底的湖泊。他緩步上前,走到那懸浮的瓶子前,聲音不大,卻像九幽之下的寒冰,清晰地傳入了利露帕爾的意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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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起你那套陳腐的、屬於上一個紀元的把戲,瓶子裏的東西。”
    利露帕爾似乎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毫無敬意的稱呼激怒了,她尖聲叫道“放肆!區區凡人,竟敢…”
    “閉嘴。”
    左鈺的聲音依舊平淡,但伴隨著這兩個字,一股無形的、卻又磅礴浩瀚到足以令神明都為之戰栗的恐怖威壓,轟然降臨!那並非單純的能量衝擊,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絕對的、碾壓式的壓製!
    瓶子中的利露帕爾,她那由純粹能量構成的魂火,在這股威壓之下,猛地一縮,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隨時都會熄滅!她感覺自己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像是被投入了混沌的深淵,周圍是無盡的、冰冷的、充滿了毀滅與新生氣息的猩紅色能量。她看到了宇宙的生滅,看到了法則的崩塌與重塑,在那力量的盡頭,她仿佛窺見了一個盤踞於萬物之上的、不可名狀的古老意誌!
    恐懼!前所未有的、深入靈魂本源的恐懼,瞬間吞噬了她那被囚禁了千年的、早已變得扭曲而傲慢的心靈。她曾經侍奉過赤王,見識過花神的偉力,感受過大慈樹王(在利露帕爾的記憶中已經是小吉祥草王了)的智慧,但那些力量,與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相比,渺小得如同螢火與皓月!這不是權能,這是…創世與滅世的本源!
    “你……”利露帕爾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掩飾的顫抖。
    “你那套所謂的主奴遊戲,在你那位愚蠢的君王將自己的王國拖入深淵時,就已經過時了。”左鈺的目光冷漠地注視著瓶中那顫抖的魂火,“她們是我的同伴,不是什麽奴才,也不是什麽寵物。你若再敢用那種肮髒的詞匯稱呼她們,我不介意,讓你體驗一下,什麽叫做真正的‘永恒遺忘’。”
    利露帕爾的魂火驚恐地閃爍著,她再也不敢有絲毫的傲慢。她立刻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謙卑到了極致的語氣,急切地說道“是!是!偉大的…尊敬的閣下!是我失言!是我愚昧!請您原諒我的無知!我再也不敢了!”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熒、派蒙和婕德都愣在了原地。她們雖然感受不到那股針對靈魂的恐怖威壓,但她們能清晰地看到,那個瓶子裏的魂火,在左鈺麵前,表現出了近乎於崩潰的恐懼。
    “利露帕爾,叫我利露帕爾就好。”那聲音變得無比溫順,甚至帶上了一絲討好的意味。
    “利露…帕爾…欸?!你就是那個…書上寫的那個…!”婕德回過神來,驚呼出聲。她想起了傳說中那個將居爾城人王奧爾瑪茲全家溺死的凶靈。
    “不!那都是誤會!是那些愚蠢的凡人對我的汙蔑!”利露帕爾急忙辯解道,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慌,生怕左鈺因為這個傳說而對她降下神罰。
    “那…你為什麽會願意為熒獻出「真名」呢?你總得有個理由和目的才對!”婕德鼓起勇氣,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為…因為…”利露帕爾的魂火閃爍不定,她偷偷地瞥了一眼麵無表情的左鈺,連忙說道,“因為我能感受到,這位小姐身上,有著與眾不同的、高貴純粹的氣息!而能與她同行的您,更是…更是擁有著守護世界、重塑法則的偉大力量!能為你們效勞,是利露帕爾至高無上的榮幸!”
    “欸?!雖說熒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家夥啦…”派蒙看著這前後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瓶子,感覺自己的小腦袋有點轉不過來了。
    “現在,重要的是,您準備好了嗎?尊敬的熒小姐?”利露帕爾用一種近乎於祈求的語氣問道,她現在隻想盡快與這個小隊,尤其是與那個恐怖的男人,建立起聯係。
    “我覺得婕德說得對!這家夥一看就很不對勁,我們把它丟掉好了…”派蒙依舊有些不放心地小聲嘀咕。
    婕德也看著熒,眼神中充滿了擔憂“熒,我覺得還是…”
    熒沉吟了片刻,她雖然不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她知道,左鈺的舉動,必然有他的深意。她看向左鈺,後者對她微笑著,輕輕地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熒下定了決心。她看向婕德,語氣堅定地說道“為了朋友,這點冒險不算什麽。”
    婕德看著她那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點了點頭“你…可是…呃…!不、沒什麽…如果這是你的決定的話…”
    “您是一個多麽善良又勇敢的人啊。”利露帕爾立刻送上了由衷的讚美。
    “那麽,尊敬的熒小姐,請您將我捧在耳邊,讓我將「真名」托付與您…”
    “熒…”派蒙和婕德依舊不放心地看著她。
    “不用擔心我。”熒對著她們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隨即,她伸出手,將那個冰冷的瓶子,緩緩地捧起,湊到了自己的耳邊。
    熒將那冰冷的、如同瓶子般的鎮靈輕輕捧起,湊到了自己的耳邊。伴隨著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一個無比柔和雅致的、仿佛來自上一個紀元的古老語言,在她耳畔柔聲低語。那話語的音節複雜而又充滿了奇妙的韻律,如同夜風般難以理解,但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記憶深處。然後,話語消散,她的耳廓僅留下一絲冰涼而又略帶潮濕的觸感,仿佛被一條無形的、冰冷的蝮蛇輕輕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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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契約就成了。”利露帕爾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它不再是從瓶中傳出,而是直接在熒的腦海中回響,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親近感,“我將保護您不受沙漠、熱風、瘟疫與陰謀的侵害,我將永遠將您保護在我的羽翼之下,我的大人。”
    婕德站在一旁,看著熒與那個瓶子之間建立起的、她無法理解的聯係,那雙明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擔憂,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排斥在外的、難以言喻的失落。
    “所以,這個瓶子也要在熒身邊飄呀飄了嗎?”派蒙繞著熒飛了一圈,小臉上寫滿了好奇。
    “嗬嗬,很遺憾,是的。”利露帕爾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仿佛在享受著這種獨占的親近。
    “好了,既然拿到鎮靈,我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快走吧。”婕德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生硬,她轉過身,不再看熒和那個礙眼的瓶子,大步向著洞窟深處走去,“熒,我看到後麵有一條新的通路。我們走這邊!”
    她所指的,是剛才那場戰鬥中,被半永恒統轄矩陣那垂死的掙紮所震塌的一處牆壁,後麵露出了一條黑漆漆的通道。
    熒剛想跟上,卻發現腳下的地麵傳來一陣不祥的震動。“這裏怎麽會……”
    “難道是剛才的戰鬥……”她的話還未說完,婕德那略帶幾分不耐煩的聲音便從前麵傳來。
    “不知道,不在乎!你還要不要跟我走!”
    “婕德怎麽突然生氣了…”派蒙小聲地嘀咕道,她能感覺到婕德語氣中那股莫名的火氣。
    “嗯…沒當過母親的女孩子大抵是這個樣子吧。”利露帕爾的聲音在熒的腦海中悠悠響起,帶著一種過來人的、洞悉一切的慵懶。
    “欸——?”派蒙完全沒聽懂這句充滿深意的話。
    從剛剛坍塌的缺口離開,繼續前進,沒走多遠,一個焦急的身影便從前方的一條岔路中匆匆跑了出來,差點和他們撞個滿懷。
    “啊,婕德!還有客人,你們果然在這裏!”那人看到婕德,立刻如釋重負地叫道,他正是之前在主母帳前通報消息的那個信使。
    “「果然」?你在套近乎嗎?沒看到我們很忙嗎?你最好有理由攔下我們!”婕德的語氣充滿了火藥味,她將這一路上積攢的煩躁與失落,盡數發泄在了這個可憐的信使身上。
    “啊,呃…不是…那個,我是芭別爾主母派來送信的,”信使被她這副模樣嚇得連連後退,結結巴巴地說道,“她找你有要緊事,要你…呃,先行一步…回到露營地。”
    “這個…那個…你的舌頭怎麽了?需要我給你裁短一些嗎!”婕德上前一步,逼視著他,那銳利的眼神讓信使幾乎要哭出來,“芭別爾主母還說了什麽?”
    “她要和你單獨當麵商議…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心情不好…”
    “我心情不好?我的心情可太好了!”婕德忽然冷笑一聲,她轉過頭,用一種近乎於挑釁的目光看著熒,“我還要告訴芭別爾主母,我們找到了「鎮靈之母」。”
    她刻意加重了“鎮靈之母”這四個字,那語氣中的諷刺意味,讓熒的心也微微一沉。
    “我可高興了,她也可高興了!”婕德的聲音拔高了幾分,像是在對所有人宣告,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她的「大人」也可高興了,有了個稱職的新奴才,對吧,熒?”
    熒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解釋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她隻能沉默地看著婕德,那雙金色的眼眸中,寫滿了無奈與一絲歉意。
    婕德看著她沉默的樣子,心中那股無名火燒得更旺了。她猛地轉過身,對著熒留下了一個冰冷的背影。
    “芭別爾主母找我有事,我先走了。很抱歉沒能為您盡職效勞,熒王子,又或者,公主殿下。”
    說完這句帶著尖刺的話,她便頭也不回地對那早已嚇傻的信使喝道“好了,我們走。帶我去見芭別爾主母。”
    “好…好的,”信使如蒙大赦,連忙在前麵帶路,還不忘回頭對熒和左鈺等人補充了一句,“至於部族的客人,你們沿著這條峽穀走,便可以回到塔尼特的露營地了。”
    看著婕德那決絕離去的背影,派蒙擔憂地飛到熒的身邊“熒…婕德她…”
    利露帕爾的魂火在瓶中靜靜地燃燒著,一言不發。
    “怎麽了?”熒在腦海中輕聲問道。
    “不,沒什麽,隻是覺得…這孩子還真是有趣呢。”利露帕爾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
    “不過話說,婕德好大的火氣呀…”派蒙依舊在為朋友剛才的態度感到困惑。她繞著熒飛了一圈,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麽,恍然大悟地叫道“唔…她不會是在…吃一個瓶子的醋吧?”
    “你是說以「一個瓶子」做計量單位?哼…有可能。”利露帕爾的回答充滿了傲慢,但在感受到左鈺那平靜的目光掃過時,又立刻補充道,“不管怎麽說,是個好孩子。可以信任…雖然,有時候是有點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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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不要這樣說她,她是我的朋友。”熒的語氣雖然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婕德隻是有點衝動。”左鈺也開口了,他的聲音平靜而又具有說服力,“她失去了父親,又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努力求生,對她而言,我們是她唯一可以毫無保留信賴的‘家人’。現在突然出現了你,一個來曆不明卻又與熒建立了親密聯係的存在,她會感到不安和被威脅,是很正常的。”
    “您看,所以我越來越喜歡您了,我的大人。”利露帕爾立刻順著熒的話說道,她的語氣中充滿了對熒那份善良的讚美,同時也不忘討好地將左鈺也囊括了進去,“您的仁慈與寬容,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噫…你這家夥這麽說就很可怕…”派蒙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肉麻吹捧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三人一瓶,踏上了返回營地的路。這條峽穀,便是婕德口中的“大裂口”,兩壁如同被巨斧劈開,直上直下,隻在頭頂留下一線狹窄的天空。
    “哈啊…沒想到在我睡去的歲月裏,這裏變化如此之大…”利露帕爾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聲音中充滿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欸…這裏原來是什麽樣子呀?”派蒙被勾起了好奇心。
    “曾經?”利露帕爾的聲音變得悠遠而又充滿了詩意,“曾經,這裏是棕櫚成行的河穀,羚羊在長草中成群結隊地奔跑。長發塗抹著沒藥的歌女,膚色如同被陽光親吻過的蜜糖,她們在藍寶石般清澈的河麵上劃著精致的小舟,悠揚的歌聲回蕩在整個河穀…”
    她的描述,在眾人眼前展開了一幅早已失落的、充滿了生命與美好的畫卷。
    “唉…這裏曾經還是有蓮花的。也曾開滿了我的女主人最愛的花…”她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悲傷,“但世道的定性是衰退,萬物都將走向腐朽與終結,也難怪會變成如今這副破落的模樣。”
    “哦…明明是個瓶子,但是卻懂很多呢!”派蒙由衷地讚歎道。
    左鈺緩步走在沙地上,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感受著這片土地殘留的記憶。他能感覺到,利露帕爾所言非虛,這片土地之下,依舊埋藏著屬於那個黃金時代的、微弱的地脈搏動。隻是那搏動,早已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絕望的死寂所覆蓋。赤王的瘋狂,天空的懲罰,以及那場席卷了整個國度的禁忌知識的瘟疫,將一切都徹底埋葬了。
    “等等,我的大人。”利露帕爾的聲音突然變得警惕起來,“前方的氣息有些不對勁…”
    “哇啊…那我們還要從這裏通過嗎…?”派蒙立刻緊張了起來,這條峽穀是返回營地的必經之路,根本無從繞開。
    “沒關係,我們還是需要從這條通路回去。”利露帕爾的聲音冷靜了下來。
    “前方很危險嗎?”熒握住了劍柄,沉聲問道。
    “你察覺到了什麽?”左鈺的目光掃向前方那處看似平平無奇的拐角,眼眸深處,有微不可查的奧術符文一閃而逝。
    “如果是我的大人您的話,一定也會察覺到前方那幾股不加掩飾的惡意…他們身上帶著劣質香料和血腥混合的味道,像一群饑餓的禿鷲,正躲在岩石後麵,等待著獵物上門。”利露帕爾迅速地分析道,“但假如能夠找出是何人想要伏擊我們,或許能夠反客為主,反製他們。”
    “前麵或許很危險,但我的大人,您畢竟是我所托付命運的主人…我會陪伴您,一同應付前方的凶險。”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決絕。
    “你放心好啦,熒可是很厲害的,”派蒙從熒的身後探出小腦袋,為朋友打氣,“而且,不管麵對怎樣的危險,她還有我呢!對吧?”
    “瞧,我說什麽來著?做好準備,我的大人。”利露帕爾輕笑一聲。
    “熒,交給我吧。”左鈺上前一步,擋在了熒和派蒙的身前,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對那處空無一人的拐角說道,“幾位朋友,躲在石頭後麵吹風,不嫌太熱了嗎?不如出來聊聊?”
    拐角後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
    “喂,你們…你們是婕德的朋友嗎!”派蒙壯著膽子,朝著那邊大聲喊道。
    依舊是沉默。
    “唔哇,別嚇我呀…怎麽他們都不搭話…”派蒙被這詭異的寂靜弄得心裏發毛。
    “我的大人,既然如此,請別忘了留一個活口…”利露帕爾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又殘酷,“隻要知道那家夥往哪裏跑,我們就可以尋到他的同黨與眷屬,一勞永逸地搗毀他的巢穴。”
    “不必那麽麻煩。”左鈺搖了搖頭。
    他抬起右手,對著那處拐角,輕輕打了個響指。
    刹那間,一股無形的、卻又沉重如山的領域瞬間籠罩了那片區域。隻見那堅硬的岩石地麵上,如同水麵泛起漣漪般,數道粗大的、由純粹的暗影能量構成的觸須猛地破土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幾個剛剛準備發動突襲的鍍金旅團成員死死地纏繞、捆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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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壯碩的沙漠戰士,在這些如同活物般的暗影觸須麵前,脆弱得如同嬰兒,他們手中的武器被輕易繳械,身體被高高舉起,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掙脫那看似虛幻、實則堅不可摧的束縛。
    “那麽,是誰派你們來的?”左鈺緩步上前,平靜地看著那個被觸須捆得最緊的、看似是頭領的鴉喙戟手。
    那戟手眼中充滿了驚恐與難以置信,他看著眼前這個仿佛魔神般從容的男人,身體抖如篩糠,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說嗎?”左鈺微微一笑,他身旁的空間一陣扭曲,一頭比聖骸赤鷲還要猙獰、還要巨大的三頭火焰多頭蛇憑空出現,三個巨大的蛇首同時張開血盆大口,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熾熱的火焰在它們口中匯聚,對準了被束縛的幾人。
    “我說!我說!是…是阿菲婭支族!他們雇我們在這裏劫掠過往的商隊和冒險家!”那頭領終於崩潰了,尖聲叫喊起來。
    “很好。”左鈺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揮了揮手,那巨大的多頭蛇和暗影觸須瞬間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那幾個鍍金旅團成員如同爛泥般癱倒在地,連滾帶爬地向著峽穀深處逃去,再也不敢回頭看一眼。
    “就是這樣,跑呀!跑啊!狗東西!哈哈哈哈哈哈!”利露帕爾發出一陣暢快而又尖利的笑聲,“我們也追上他!找到他的營地!”
    “咿…你冷靜下啦!好嚇人的!”派蒙被她這副模樣嚇了一跳。
    “前麵的氣息…唔,是張開陷阱候君入甕的蟻螄呢。那些逃跑的家夥,正向著他們的大本營跑去。”利露帕爾的聲音再次響起,“嗚呼,如果我擁有千年前的全部精魄,不消瞬間就能為您掃清前路…”
    “熒,你看!那些壞家夥留下了腳印呢!”派蒙眼尖地發現了沙地上那串淩亂的腳印。
    “哼…他們走進了水裏,看起來是想要洗去身上可疑的氣味…”利露帕爾不屑地說道,“幼稚的把戲。”
    “我們順著腳印、逆著水流追上去吧,他們總有上岸的時候!”派蒙提議道。
    左鈺卻搖了搖頭,他伸出手,一團柔和的聖光在他掌心凝聚,化作一隻散發著微光的蝴蝶,翩翩起舞,隨即向著上遊飛去。“跟著它走。”
    聖光蝴蝶輕盈地飛舞著,巧妙地繞過所有障礙,精準地將他們引到了一處隱蔽的營地前。
    “他應該藏進這裏了,我們去好好「詢問」一下這些人吧!”利露帕爾的聲音裏充滿了嗜血的興奮。
    然而,還不等熒拔劍,左鈺隻是抬了抬眼皮。營地中的幾個鍍金旅團成員,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間僵在了原地,隨即雙眼一翻,齊刷刷地昏倒在地。
    “好了,現在可以安心調查了。”左鈺輕描淡寫地說道。
    熒和派蒙已經對他的神奇手段見怪不怪,立刻便開始在營地裏翻找起來。很快,派蒙便從一個皮箱裏,翻出了一張用獸皮製成的貨物收據。
    “欸,熒,你看這個!”
    熒接過收據,隻見上麵用一種粗獷的字體寫著「…在此立據,為此次伏擊劫掠所需全部物資支持。為彰友誼,後續謝禮將由專人安排馱獸商隊發出…」
    而在收據的末尾,那落款的印記,讓熒和派蒙都愣住了。
    「…塔尼特部族特此向阿菲婭支族致敬,祝你們平安順遂,香料滿倉。」
    “欸,等等!塔尼特部族…”派蒙的小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是婕德的部族…”熒喃喃自語,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也就是說,唔…這裏的壞家夥是他們雇的?”派蒙感覺自己的小腦袋有點不夠用了。
    “沙漠人也開始學會使用書麵字據了嗎?哼…看來我這次睡醒,還是能看到一點新東西的。”利露帕爾的語氣中充滿了嘲弄。
    “可是,他們在這裏的目的是什麽呀…”派蒙依舊想不明白。
    “誰知道,總之這些人是敵人就對了。”
    “哼…既然找到了一份字據,其他營地裏麵應該還有更多線索。”利露帕爾提議道。
    “你怎麽就知道其他營地裏一定會有線索呢?”派蒙不解地問。
    “蟾蜍不會每次隻產一顆卵,陰濕的地方,蜈蚣毒蠍也抱團而生。陰謀家,也總是喜歡將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裏。”利露帕爾用她那特有的、充滿了古老智慧的腔調解釋道。
    “唔…你的比喻有點瘮人啦…”
    “總之,我們不需要再留活口了。”左鈺看了一眼地上那些昏迷不醒的鍍金旅團成員,平靜地說道。他屈指一彈,幾道微不可查的奧術能量沒入那些人的體內,悄無聲息地抹去了他們關於今天的所有記憶。“繼續向下一個營地前進吧。”
    在聖光蝴蝶的指引下,他們很快便找到了另一處更加隱蔽的營地。如法炮製地解決了守衛後,他們在營地裏,發現了更多的證據。一張張字據,一封封信件,都清晰地指向了一個事實——塔尼特部族,正在有計劃地雇傭其他沙漠支族,清掃這片峽穀中的所有“障礙”,包括過往的商隊、落單的冒險家,以及…任何可能窺探到他們秘密的外來者。而他們這一次深入遺跡,似乎也並非巧合,更像是這場巨大陰謀中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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