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神的局限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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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係統那毫無感情的電子音在左鈺的腦海中響起時,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便給出了肯定的答複。對於那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原世界,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牽動他的心弦,更何況是這種直指世界核心設定的幕間pv。名為“神的局限性”的標題,本身就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
“播放吧。”左鈺在心中默念。
話音剛落,他眼前的景物便開始扭曲、溶解。並非是簡單的屏幕投影,而是一種更加徹底的感官沉浸。空氣中彌漫開一股鬆節油與古舊畫布混合的氣味,光線變得柔和而斑駁,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一位古典派畫家重新塗抹上色。左鈺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不遠處,一個清淺的水潭倒映著灰藍色的天空,一隻羽翼漆黑如墨的烏鴉正低頭啜飲,它黑曜石般的眼珠警惕地轉動,在與左鈺的視線短暫交匯後,猛地振翅而起,帶起幾點水珠,消失在稀疏的林木之後。
他的目光隨即被不遠處的一棵參天大樹所吸引。樹蔭之下,一位身著川澤地區風格紫色長裙的金發老嫗,正緩緩地在鋪滿白色小花的草地上坐下。她的臉上布滿了歲月精心雕琢的皺紋,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鏡,手中則捧著一本厚重的、有著紅色硬質封皮的大書。
左鈺沒有貿然靠近,他選擇了一個合適的距離,如同一個幽靈般的旁聽者,悄然觀察著這一切。他能感覺到,自己雖然身處此地,卻仿佛與這個空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他能看,能聽,能感受,但似乎無法進行實質性的幹涉。
老嫗對麵,一群穿著統一藍色長袍的青年男女正襟危坐,他們手中攤開的筆記和專注的神情,無一不表明這是一堂特殊的課程。他們是學生,而老嫗,則是傳授知識的師者。
老嫗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撫過書籍那略顯粗糙的封皮,隨後抬起頭,渾濁但深邃的目光掃過眼前的學生們,最終,她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平靜。“這個世界,一貫如此。”
她的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某種奇特的魔力,讓周圍的風都為之靜止。說著,她翻開了手中的書。書頁上沒有文字,而是浮現出動態的、栩栩如生的畫麵。一個白發女人占據了整個頁麵,她身著華麗的白色鑲金邊禮服,胸口處裝飾著意義非凡的凱爾特三角徽記。女人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唯獨一雙手呈現出不祥的漆黑之色,上麵還有著神秘的藍色紋路在緩緩流淌。更讓左鈺感到心驚的是,在女人的身邊,有無數正方形、長方形和菱形組成的幾何結構,它們以一種違反直覺的方式,盤旋組合成了清晰可見的dna雙螺旋形態。
“生,從不講道理,沒有誰的出生能夠經過自己的同意。”老嫗的話語如同讖言,為這幅詭異的畫麵做出了注解。
左鈺的心頭猛地一跳。生之執政,納貝裏士!這形象與他從破碎信息中拚湊出的認知完全吻合。那黑色的手,是“人造”的痕跡,是“創造”的權能被扭曲或濫用的象征嗎?而那幾何化的dna雙螺旋,更是將“生命”這一概念,赤裸裸地解構成了一種可以被編碼與操控的法則。
不等他細想,老嫗翻過了下一頁。書頁上的景象瞬間切換,變得壓抑而恐怖。畫麵的頂端,幾隻巨大的猩紅色眼睛冷漠地向下俯瞰,充滿了不詳與終結的意味。畫麵中央,一個身材妖嬈的女人身著黑紅色的緊身衣,裸露的肌膚上覆蓋著一層細密的黑絲,充滿了致命的誘惑。而她身後,則展開著一雙巨大的紅色翅膀,那翅膀的樣式,與稻妻城那尊威嚴的千手百眼神像背後的雙翼如出一轍,每一片羽翼的末端,都鑲嵌著三支同樣猩紅的眼睛,正無情地轉動著。
“死,從不講道理,即便看到了死亡到來的征兆,也無人可以違抗。”
死之執政,若娜瓦。左鈺幾乎是立刻就確認了對方的身份。這形象充滿了矛盾感,既有少女般的魅惑,又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終結氣息。那鑲嵌著紅色眼睛的翅膀,是否暗示著她與雷電將軍所追尋的“永恒”在本質上有著某種深刻的、甚至是對立的聯係?
書頁再次翻動。這一次,畫麵變得柔和而玄奧。一個金色長發的女人斜倚著一個巨大而古樸的鍾盤,她的身姿慵懶而優雅。她的頭上懸浮著一大一小兩個金色的金屬光環,光環周圍還點綴著如同鍾表時針、分針、秒針般的金色飾物,隨著她微不可查的動作輕輕搖曳。
“時,從不講道理,每個人被平等地剝奪著時間,卻取不回哪怕一秒。”
時之執政,伊斯塔露。這位唯一對過去伸出過援手的執政,她的形象倒是比左鈺想象的更加具體。她與時間的概念融為一體,既是時間的掌控者,也是時間無情流逝的化身。左鈺不禁思考,她頭上的光環,是否就是她權能的具現化?那所謂的“平等剝奪”,是否也暗示著她自身也受到某種時間法則的限製?
看到這裏,左鈺心中已經雪亮。天理四影,生、死、時三位已現,那麽接下來,必然是那位在旅途伊始便給予了旅行者沉重一擊的……
果然,老嫗的手指落在了新的一頁上。畫麵中出現的身影,對於左鈺,對於任何一個了解那段故事的人來說,都再熟悉不過。同樣的白色為主的服飾,同樣的幾何方塊構成的神聖與威嚴,正是那位自稱“天理維係者”的女人。
老嫗深吸一口氣,似乎接下來的話語對她而言也極為沉重。她的聲音開始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空,從不講道理,空……”
然而,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一陣狂風毫無征兆地席卷了這片寧靜的草地,大樹的枝葉被吹得瘋狂作響,仿佛在發出痛苦的悲鳴。但真正的痛苦來源,是那位講課的老嫗。她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開始劇烈地抽搐,手中的書“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她發出了壓抑而痛苦的呻吟,仿佛有無形的利刃正在淩遲她的靈魂。
周圍的學生們全都驚呆了,他們手足無措地看著自己的老師,臉上寫滿了驚恐與不解。
“老師!”有人驚呼出聲。
左鈺瞳孔驟縮,他感覺到一股極其霸道、充滿了湮滅與虛無氣息的力量正在侵蝕老嫗的身體。這不是自然的老病,而是一種……抹殺!是詛咒,還是神罰?因為她提到了“空”,提到了那位天理的維係者?
“穩住她的生命體征!”左鈺幾乎是下意識地在心中對自己下令。他雖然無法實質性地觸碰這個世界,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可以延伸出去。他立刻調動起自己掌握的知識,一種源自魔獸世界的柔和聖光之力從他虛幻的掌心湧出,試圖化作一道守護禱言,籠罩住老嫗。
然而,那聖光在接觸到老嫗身體的瞬間,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烈陽,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那股湮滅性的力量層次太高,完全無視了這種以“生命”為基石的能量。
“不行……換一個!”左鈺心思電轉,來自暗黑世界的咒術知識在腦海中流淌,他試圖構建一個詛咒轉移的法陣,將那痛苦分離出來。可法陣的符文剛剛構築了一半,就被那股虛無的力量衝刷得支離破碎。
這是一種法則層麵的攻擊!自己的所有法術,在這種力量麵前,都像是孩童的玩具。其實左鈺完全是想多了,因為在他麵前浮現的其實是係統製造的全息影像,他的力量自然無法影響到影響力的人。
在極度的痛苦中,老嫗的意誌卻顯得異常堅韌。她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強忍著靈魂被撕裂的劇痛,斷斷續續地嘶吼道:“空之執政……攔下了金發的雙子旅者……無情地……拆、拆、拆散了他們!”
隨著她最後的話語,她周圍的空間徹底扭曲了。書頁上的畫麵仿佛活了過來,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了抽象的畫作。兩顆耀眼奪目的金色流星,象征著雙子旅者,正奮力地試圖衝破天際。但無數猩紅色的鎖鏈從虛空中湧出,它們化作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封鎖了天上地下所有可能的出路。
最終,畫麵定格。兩隻金色的手在無盡的虛空中掙紮著,指尖即將觸碰到一起。但無數紅色的方塊憑空出現,它們如同活物一般,強行擠入兩隻手之間,將它們一點一點地、殘忍地撕開。那無聲的畫麵,卻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讓左鈺感到心悸。
緊接著,一道刺眼的紅色光柱從天而降,精準無誤地擊中了那棵作為背景的大樹。
轟!
老嫗應聲倒地,她的身體在紅光中迅速變得焦黑、幹枯。即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的一隻手依然死死地抓著那本紅色的書。周圍的烏鴉驚叫著四散飛逃,仿佛預見了末日的降臨。
在一陣細微的、如同沙礫摩擦的呻吟聲中,老嫗的整個身體化作了飛灰,被風一吹,便徹底消散。原地隻剩下那本孤零零的紅色封皮書,以及被神罰灼燒後,隻剩下一道漆黑影子的枯樹。
左鈺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這紅色的神罰……充滿了死亡與終結的氣息,與之前書頁上那位死之執政若娜瓦的風格何其相似!難道僅僅因為揭示了天空島的真相,就招致了死亡執政的直接打擊?這是否意味著,四影之間並非各自為政,而是共同維護著天理的禁忌?
就在他思索之際,畫麵再次變幻。天空被染上了一層不祥的血色,一隻幸存的烏鴉在血色背景下倉皇飛行。突然,一隻踩著精致高跟鞋的腳從天而降,精準地踩中了烏鴉。沒有掙紮,沒有哀鳴,烏鴉瞬間化為一灘血水,在地麵上暈開。
一個少女模樣的女人緩緩現身,左鈺一眼就認出,她正是之前書頁中描繪的死之執政,若娜瓦。她的瞳孔結構奇異,如同層層疊疊的花瓣,又像是倒置的七芒星,閃爍著非人的光芒。她前額兩側別著兩個紅色眼睛形狀的發卡,為她平添了幾分詭異的可愛。
若娜瓦微微歪了歪頭,鮮紅的嘴唇輕啟,聲音清脆悅耳,內容卻讓左鈺心頭一凜。“納貝……哦不,做出這種事的,應該是萊茵多特女士吧。”
她竟然直接點破了真相!左鈺瞬間明白了。老嫗並非納貝裏士本人,而是“黃金”萊茵多特的造物!根據他之前通過係統補全的劇情,阿貝多的創造者、坎瑞亞的大學者萊茵多特,在某個時間點成功吞噬了生之執政納貝裏士之心,從而篡奪了“生”的權能。
那麽,眼前這位老嫗,以及那些學生,甚至這整片草地,都是萊茵多特用“生”之權能創造出來的生命?一個用於進行某種實驗的擬態世界?
若娜瓦似乎完全沒把這片空間的創造者放在眼裏,她用一種略帶慵懶和警告的語氣說道:“請你不要再別人的空間內,創造這些奇怪的造物了。”
別人的空間?左鈺立刻捕捉到了關鍵詞。
話音未落,一隻手伸入了畫麵。那是一隻黑色的、帶有華麗金色紋路的手,與之前書頁上納貝裏士的那隻黑手幾乎一模一樣。這隻手輕輕地從老嫗化為灰燼的地方,將一縷散發著微弱藍光的、如同魂魄般的東西撿了起來。那或許就是老嫗消散後唯一的殘存。
手的主人隨之顯露身形。那是一個金發披肩的女士,頭上戴著白色的頭巾,腦後還有一個金色的、如同盤起來的dna鏈條般的奇特裝飾物。
“黃金”萊茵多特!
她聽到了若娜瓦的聲音,緩緩轉過頭來。當她的麵容完全清晰地呈現在左鈺眼前時,左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她的眼睛!她的左眼瞳孔是純粹的金色,裏麵有一個清晰的“x”形符號;而右眼則是淡漠的藍色,瞳孔中是一個倒置的“y”形符號!
這是……染色體!是生命本源的密碼!這就是她篡奪了生之執政權能後最直觀的體現嗎?將生命的奧秘,直接銘刻在了自己的靈魂之窗中。
畫麵視角拉遠,展現出全景。死之執政若娜瓦緩緩從空中落下,帶著審視的目光。而手持殘魂的萊茵多特則平靜地與她對視。兩位執政或者說,一位執政與一位權能篡奪者)的對峙,讓整個空間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果然,此地所有的生命都會沾染空之執政的氣息,變得不穩定。”萊茵多特開口了,她的聲音平靜而知性,像是在陳述一個實驗報告,“現象已觀測,這種毫無延展性的實驗,我不可能再做了。”
左鈺心中豁然開朗。原來如此!這個空間,是“空之執政”所創造或者其力量輻射形成的特殊區域。萊茵多特來到這裏,是想測試在“空”之法則的影響下,她所創造的生命會發生怎樣的變化。結果就是,她創造的“老嫗”在試圖言說關於“空”的秘密時,因為沾染了其氣息,觸發了某種內在的湮滅機製,最終自我毀滅。那道紅色的天罰之光,或許並非來自若娜瓦,而是這個空間本身的排異反應,是“空”之法則的自動清除程序!
那麽,若娜瓦出現在此地,又是為了什麽?監視?還是說,萊茵多特的實驗,觸犯了她的領域?
萊茵多特沒有再與若娜瓦爭辯,她隻是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縷藍色的殘魂,眼中閃過一絲探究的光芒。緊接著,一片純粹的藍色空間以她為中心,毫無征兆地猛然展開!
左鈺感覺自己像是被瞬間拖入了另一個維度。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無限延伸的藍色領域,就像當初雷電影將他拉入一心淨土時的感覺一樣。這是萊茵多特的內在世界!
無數麵晶瑩剔透的鏡子在這個藍色世界中浮現,將萊茵多特的身影倒映出千百份。然而,每一麵鏡子中的“萊茵多特”,都與本體有著細微的差別——鏡像頭巾上的金色裝飾,以及腦後的dna螺旋裝飾物,全都變成了天藍色。
“這是……她所設想的無數種進化的可能性嗎?還是說,是她融合納貝裏士之後,兩種意識不斷碰撞、衍生出的不同人格側寫?”左鈺心中暗自揣測。他感覺自己仿佛在窺探一個創世之神的思維草稿,每一麵鏡子都是一個創世的藍圖。
就在這時,其中一麵鏡子裏的萊茵多特忽然動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與本體的冷靜截然不同的、略帶一絲慵懶與無奈的微笑。她開口了,聲線與萊茵多特本人完全相同,但語氣卻溫柔了許多,帶著一絲親昵的埋怨。
“我的權能落在你手上,好像徹底淪為滿足你興趣的玩物了呢。”
聲音在空曠的藍色世界中回蕩,清晰地傳入左鈺的意識裏。左鈺瞬間恍然大悟,腦中一道電光閃過!原來如此!鏡子裏的這個人格,這個聲音的主人,正是被萊茵多特吞噬的、本應消亡的生之執政——納貝裏士!
她沒有死!或者說,沒有以傳統意義上的方式死去。她的意識,她的靈魂,被完整地保存在了萊茵多特的內在世界裏,與這位篡奪者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共生關係。左鈺感到一陣心悸,這比單純的吞噬和取代要複雜、也要恐怖得多。這意味著萊茵多特並非一個純粹的篡權者,她的體內,始終存留著一位真正的執政官的意誌。
投影畫麵中,納貝裏士的意識似乎並未受到鏡子的束縛。她的話語繼續響起,帶著一絲調侃的意味:“雖然我已經被你融合,失去了立場,但這並不妨礙我在你耳邊表達自己的不滿意哦,我親愛的萊茵多特。”
“失去了立場……”左鈺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一位執政的“立場”是什麽?毫無疑問,是維護天理的法則,是作為天理投下的“影子”履行自己的職責。納貝裏士說她“失去了立場”,這其中蘊含的信息量簡直是爆炸性的。
這是否意味著,被萊茵多特這位來自坎瑞亞的“罪人”融合之後,納貝裏士的意誌已經不再受到天理的絕對管轄?她不再是一心一意維護天理威嚴的執政官了?這種狀態,是背叛,還是某種意義上的“解放”?左鈺不敢想象,如果一位執政官擺脫了天理的束縛,那將會是何等恐怖的變數。
畫麵中,納貝裏士的虛影從鏡中走出,出現在了萊茵多特本體的身後。她並非實體,更像是一個由藍色光粒子構成的、略帶透明的輪廓,與萊茵多特背靠背地站著,形成了一個完美而又矛盾的對稱。一個代表著篡奪與進化的“黃金”,一個代表著原生與自然的“生命”,此刻竟以如此奇特的方式並存。
麵對納貝裏士近乎撒嬌般的抱怨,萊茵多特緩緩閉上了她那雙銘刻著生命密碼的異色雙瞳,平靜地說道:“我尊重你,納貝裏士小姐。你的嘮叨,的確是這世間罕有能令我動搖之物。”
這句話看似平淡,卻讓左鈺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萊茵多特說的是“尊重”,而非“容忍”或者“壓製”。這證明了她們之間並非單純的囚徒與看守的關係。納貝裏士的意誌,確實能夠對萊茵多特的決策產生影響,甚至“動搖”她。這或許就是為何萊茵多特在進行“毫無延展性的實驗”後,會幹脆地收手,因為納貝裏士的“不滿意”起到了作用。
聽了萊茵多特近乎承認的話語,納貝裏士的虛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發出一陣銀鈴般的輕笑聲。笑聲中,她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一般,緩緩消散,重新回歸到那片無垠的藍色之中。
緊接著,整個藍色空間也如同潮水般退去,鏡子、光影、以及那無盡的深邃都在一瞬間消失。左鈺的視野重新回到了那片詭異的“擬態世界”。
萊茵多特依然靜靜地站著,仿佛剛才那場深入靈魂的對話從未發生過。但左鈺此刻再看她,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了。這個女人,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測。她不僅是一個瘋狂的煉金術士,更是一個融合了神明意誌的、矛盾而複雜的集合體。
若娜瓦似乎對萊茵多特的內在世界毫無興趣,又或者她早已司空見慣。她隻是靜靜地等待著,直到藍色空間完全消失,才將視線從萊茵多特身上移開,微微抬起頭,將目光投向了這片空間中唯一一棵巨大的、枯萎的古樹。她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質問的意味。
“還有伊斯塔露,你又為何要賦予它們曆史?”
左鈺心中一動,立刻順著若娜瓦的視線看去。投影的畫麵也隨之切換,鏡頭迅速拉升,聚焦在了那棵幾乎被之前的紅色天罰之光燃燒殆盡的古樹之上。在那虯結、焦黑的粗壯枝杈上,正坐著一個嬌小的身影。那是一位少女,穿著樸素而又典雅的服飾,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臉上帶著一種超然物外的、淡淡的微笑。
正是時間之執政,伊斯塔露!
她竟然一直都在這裏!左鈺回想起之前老嫗和那些學生們的對話,他們談論著天空島的曆史,談論著那些古老的秘密。原來,那些信息並非憑空捏造,也不是萊茵多特創造生命時附帶的設定,而是這位時間之執政,親手為這些“蜉蝣造物”賦予的“過去”!
伊斯塔露晃動著雙腿,姿態悠閑,完全沒有被質問的緊張感。她輕聲說道,聲音空靈而悅耳:“畢竟阿斯莫代明顯不在這裏啊,那些徒勞無用的時間,總要想些辦法來打發。”
隨著她的話語,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她身邊那些本已枯萎焦黑的枝椏,仿佛被按下了時間的倒帶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變得飽滿、翠綠,嫩芽抽出,綠葉舒展,轉瞬間就恢複了生機盎然的模樣。
操縱時間,倒轉凋零!這就是伊斯塔露的權能!左鈺看得目瞪口呆,如果左鈺想要做到這一步,隻能看看能不能抽到時間寶石了。萊茵多特創造生命,伊斯塔露賦予曆史,這兩位執政級別的存在,竟然隻是因為“無聊”,就在這個由空之執政力量輻射形成的空間裏,進行了一場如此驚世駭俗的“遊戲”!
通過這段簡短的對話,左鈺腦中的信息鏈被迅速串聯起來。他徹底明白了。這三位算上萊茵多特體內的納貝裏士,可以說是四位)當世權能的頂點,齊聚於此,目的隻有一個——尋找失蹤的同僚,空之執政阿斯莫代!
這也證實了他之前的猜測,之前出現的老嫗和青年們,絕非簡單的幻影。他們是萊茵多特動用“生”之權能創造出的、擁有獨立意識的真正生命。而他們之所以能知曉那些禁忌的曆史,則完全是因為伊斯塔露這位時間主宰一時興起的“饋贈”。
聽到伊斯塔露如此任性的解釋,若娜瓦似乎也感到有些無奈。她輕輕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埋怨:“伊斯塔露,下次可以早點提出你的判斷。的確,這裏也找不到她。阿斯莫代究竟去了哪裏?”
左鈺從這番話裏聽出了若娜瓦的不滿。很顯然,伊斯塔露憑借對時間的權能,恐怕早就判斷出阿斯莫代不在這片空間裏,但她卻什麽都沒說,反而饒有興致地陪著萊茵多特完成了一次生命實驗,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這位時間之執政的行事風格,實在是令人難以捉摸。
若娜瓦似乎不打算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她搖了搖頭,語氣變得冰冷而決絕:“唉,好了,我準備宣告這個空間的死亡了哦?”
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就像是在說“我要關燈睡覺了”一樣。但左鈺卻感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宣告一個“空間”的死亡,這是何等霸道的權能!
隻見若娜瓦緩緩抬起了她那隻被黑色手套包裹、布滿灰色條紋的右手。下一秒,那些灰色的條紋猛然亮起,轉變為妖異的猩紅色,光芒流轉之下,赫然化作了數隻不斷眨動的猩紅眼睛!這些眼睛裏充滿了死寂與終結的意味,僅僅是透過投影看著,左鈺都感覺自己的心跳仿佛被扼住了一般。
“這就是……死之權能的具現化標誌嗎?”左鈺喃喃自語。那猩紅的眼睛,與她發卡上的裝飾如出一轍,充滿了詭異的美感與致命的威脅。
若娜瓦話音剛落,甚至沒有做任何多餘的動作。一股無形的力量便已籠罩了整個世界。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撕心裂肺的巨響。整個空間,那片草地,那棵古樹,那片天空,都像是被投入了濃酸之中的畫卷,在一瞬間開始崩塌、消解,化為最純粹的虛無。
左鈺看到,在虛無的中央,一個散發著不祥紅光的立方體顯現出來,那正是這片空間的“核心”。死亡的力量如同看不見的巨手,輕輕一握,那紅色的立方體便在一陣無聲的悲鳴中徹底湮滅,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而在這片空間之外,更廣闊的黑暗虛空中,還漂浮著成千上萬、難以計數的、一模一樣的紅色立方體。它們像是一個巨大蜂巢的巢室,靜靜地懸浮著。左鈺瞬間明白了,每一個立方體,都是空之執政阿斯莫代利用其權能創造的一處獨立空間。而她們剛才所處的,僅僅是其中之一。
畫麵再次一轉,左鈺眼前的景象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一雙精致的、赤裸的玉足,踩著由金色光芒構築的、半透明的懸浮樓梯,正緩緩而下。若娜瓦和萊茵多特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了那雙腳的主人。來者,正是剛剛還在樹上坐著的伊斯ta露。
她已經換下了一身樸素的裝束,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位神隻。她走下樓梯,姿態優雅,口中發出一聲似乎有些意興闌珊的感歎:“啊,這樣定期的會議,參與者也並不是一定要湊齊四位才行吧。”
就在她開口的瞬間,左鈺的身體猛地一震,瞳孔急劇收縮!
這個聲音!這個清脆悅耳、帶著一絲慵懶與自由感覺的聲音!他和那個在蒙德城成天無所事事、隻喜歡喝酒彈琴的吟遊詩人——溫迪的聲音,一模一樣!
“果然……”左鈺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穿越前就看過的無數猜測,在這一刻得到了最直接、最權威的證實!風神巴巴托斯,與時之執政伊斯塔露,絕對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深層關係!他想起了溫迪曾說過,他隻是“千風中的一縷”。而“千風”這個詞,在提瓦特古老的語言中,時常被用來指代“時間”。
難道說,溫迪,或者說風神巴巴托斯,根本就不是一個獨立的神明,而是伊斯塔露投放在大地上的一個分身?一縷擁有自我意識的權能化身?這就能解釋為何身為七神之一的溫迪,對於“磨損”似乎有著超乎尋常的抵抗力,因為他的本體,正是時間的掌控者!
聽到伊斯塔露那種“湊合湊合得了”的無所謂言論,若娜瓦的臉上露出了不讚同的神色。她用一種近乎固執的、堅定的語氣說道:“我還是堅持認為,我們需要找到阿斯莫代。自從天理投下我們這些‘影子’以來,不來參會這種事情,還聞所未聞。”
隨著她們的對話,投影的視角再次拉遠,展現出了她們所處環境的全景。
三人正站在一個巨大的四方形平台上,平台由不知名的光潔材質構成,中央有一束粗大的金色光帶,如同通天之柱般緩緩向上方延伸,沒入無盡的黑暗。平台的四周,並非牆壁或天空,而是一大片璀璨而又死寂的星雲,無數星辰在其中明滅,仿佛整個宇宙的縮影。左鈺立刻意識到,這片景象,與他曾經在遊戲中看到的“虛假之天”的背景,幾乎完全一致。這裏,就是天空島!
四方平台的四個邊,各自連接著一段與伊斯塔露剛剛走下來的樓梯一模一樣的、半透明的金色階梯,通向四個方向的黑暗深處。左鈺猜測,那每一段樓梯所通向的位置,恐怕就是四位執政影子的神殿。
而若娜瓦的話,再次透露出驚人的信息。“定期會議”?“天理投下的影子”?難道說,這四位執政官,還要像凡人公司的董事會一樣,定期在天空島召開會議,商討提瓦特的“管理”事宜?左鈺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一次次地刷新和重塑。
伊斯塔露似乎對若娜瓦的堅持不以為然。她隨意地在樓梯的台階上坐了下來,雙手抱著膝蓋,像個鄰家女孩一樣,歪著頭,用一種天真而又殘酷的語氣,拋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假設。
“如果,她隻是叛變了呢?”
“叛變?!”左鈺的心髒猛地一跳。阿斯莫代,空之執政,叛變了?叛變誰?答案不言而喻,隻能是她們的創造者,她們效忠的唯一對象——天理!
這個詞從伊斯塔露口中說出,是如此的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左鈺知道,這背後牽扯到的,將是足以顛覆整個世界秩序的巨大風暴。
聽了伊斯塔露的話,一旁的萊茵多特發出一聲輕笑,那是一種混合了好奇與嘲弄的笑聲:“嗬嗬,十分新奇的論點。嗯,至少不是被誰吞掉了。”
左鈺聽得滿頭黑線,心中腹誹不已:“好吧,大姐,您是這方麵的權威,您開心就好。”這位“黃金”煉金師的黑色幽默,總是如此的精準而又冷酷。
“隻是叛變了?”若娜瓦重複著伊斯塔露的話,語氣中充滿了顯而易見的不滿與凝重,她顯然無法像伊斯塔露那樣輕描淡寫地對待這個可能性,“不要講得好像是那麽輕而易舉的事情。我們是‘影子’,是天理自身的投射。要叛變的話,除非……”
若娜瓦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最準確的形容,最終,她說出了一句讓左鈺感到靈魂都在戰栗的話。
“除非,她愛那位‘新的主人’,勝過愛她自己。”
這句話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左鈺的腦海中轟然炸響,掀起了滔天巨浪。
“新的……主人?”
信息量太大了!若娜瓦的話語,揭示了她們存在的本質——她們並非獨立的個體,而是“天理自身的投射”,是天理的四個側麵,是她用來掌控世界的四隻手。這樣的存在,意誌與天理本為一體,“自己”就是天理的一部分。要叛變,就意味著要斬斷與本源的連接,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出現了另一個存在,另一個“主人”,其吸引力,其位格,甚至其“愛”,超越了天理本身。讓阿斯莫代這個“影子”,願意為了新的主人,背叛自己的本源。
那麽,這個“新的主人”會是誰?
左鈺的思緒瞬間飄向了那個一直跟在熒身邊,小小的、漂浮著的應急食品……派蒙。
穿越前,網上關於派蒙就是天理的維係者,也就是空之執政阿斯莫代的猜測甚囂塵上。因為她們的發型、服飾元素,甚至瞳孔裏的星空圖案都極為相似。很多人認為,派蒙就是被某種力量變回了幼兒形態的阿斯莫代。
但左鈺一直對此持保留意見。因為派蒙頭上那個小小的王冠,在他看來,更像是最初的創世神,那位擊敗了七位龍王的原初之人——法涅斯的標誌。
而現在,若娜瓦的話,讓左鈺產生了一個更加大膽、更加瘋狂的聯想。
派蒙和熒的關係,是最好的夥伴,她們之間不存在“主人”與“侍從”的關係。熒從未將派蒙當成仆人,派蒙也從未將熒當成主人。
但是……如果……如果熒,那位來自異世界的旅行者,才是阿斯莫代選定的,“未來的新天理”呢?
如果阿斯莫代預見到了天理的衰敗,或者說她本身就對現有的秩序產生了質疑,從而選擇將賭注壓在了熒的身上呢?那麽她所謂的“叛變”,就是一種投資,一種站隊!她陪伴在熒的身邊,或許就是為了引導和保護這位未來的新神,登上天理的寶座!
這個想法讓左鈺不寒而栗。提瓦特的秘密,果然如同深海,他自以為已經靠近了海麵,實際上卻連光芒都難以觸及。即便他如今的實力和生命層次,已經可以與神明比肩,但在這個世界的棋盤上,他所了解的,依然隻是冰山一角。
就在左鈺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時,投影中的伊斯塔露仿佛察覺到了什麽。她那雙仿佛能看透時間長河的眼眸微微一動,忽然開口說道:“若娜瓦,你沒察覺到有人在看你麽?”
若娜瓦聞言,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誰?在這種地方,也能被感知到的視線?”
她下意識地順著伊斯塔露的感應,向著天空島平台的下方看去。
投影的鏡頭也隨之猛然向下移動,仿佛一顆急速墜落的流星。一片耀眼的紅色閃過,厚厚的雲層被瞬間穿透,下方的世界在視野中飛速放大。最終,鏡頭降臨到了冰天雪地的至冬國,定格在了一群愚人眾的身上。
在畫麵的正中央,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靜靜地站立著,他右半邊臉戴著黑白相間的、如同淚痕般的麵具,隻露出被深邃的悲傷與仇恨浸透的左眼。那隻眼睛,正死死地、跨越了無盡的空間與雲層,盯著天空島的方向。
愚人眾執行官第一席,統括官,“醜角”皮耶羅!
他正在看著若娜瓦,那眼神中燃燒的,是足以焚盡一切的、積壓了五百年的憎恨。
看到這個眼神,若娜瓦似乎陷入了片刻的回憶。她輕聲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答伊斯塔露的問題:“我記得這個眼神。那時,我正準備降下不死的詛咒。”
話音未落,投影畫麵猛地一晃,周圍的景物瞬間變換。冰冷的至冬雪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燃燒的廢墟。天空被不祥的血紅色浸染,無數之前看到過的紅色立方體懸浮在空中,散發著毀滅與禁錮的氣息。這裏,是五百年前的坎瑞亞!
死之執政若娜瓦靜靜地漂浮在半空中,冷漠地俯瞰著地麵上的一切。而在她的正下方,一片狼藉的廢墟之上,一個還未戴上麵具的宮廷法師,正癱坐在地,抬起頭,用與五百年後別無二致的、充滿血絲與仇恨的眼睛,絕望地看著她。
那個法師,就是皮耶羅。
畫麵中,若娜瓦緩緩抬起了她的右手,死亡的權能毫無保留地釋放。無形的波動擴散開來,不死的詛咒,如同黑色的瘟疫,降臨在了這片土地上所有幸存的坎瑞亞遺民身上。
聽著若娜瓦的回憶,一旁的萊茵多特也開口了。她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這麽說來,他也算是我的故交。如今為至冬的女皇做事,應該能夠幫他放下一些執念吧。”
左鈺心中冷笑。放下執念?萊茵多特,同為坎瑞亞的“五大罪人”之一,她自然認識當時身為宮廷首席法師的皮耶羅。但她的話語,卻充滿了高高在上的、神明般的漠然。仿佛坎瑞亞的悲劇,對她而言,也僅僅是一段可以用來分析的“過去”而已。
投影畫麵在萊茵多特話音落下後,再次一轉。
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之下,七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畫麵,長長的影子在他們身後延伸出來。七人的正中央,正是皮耶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