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雷內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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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枚由純粹靈光構築的、象征著“勇者”身份的雙角花冠,在斯露莎的頭頂靜靜懸浮,散發著柔和而又威嚴的光芒。它仿佛與斯露莎的生命融為了一體,隨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每一次閃爍,都讓周圍的空氣中多了一絲純淨的、屬於生命本源的律動。那隻剛剛從淨覺湖中升起的“靈光絕唱”,親昵地繞著她飛舞了一圈,發出一陣如同風鈴般悅耳的鳴音,像是在為同伴的成長而獻上最真摯的祝福,隨後便化作一道純淨的流光,融入了斯露莎手中的“俱利般地鼓”中。
    鼓麵上的冰元素標記,在吸收了這股龐大的能量後,瞬間被一層更加溫暖、更加充滿生命力的翠綠色光暈所覆蓋。
    “這樣一來,我們就算拿到第一個大靈光了,接下來隻要…”派蒙看著這神奇的一幕,興奮地拍了拍小手。她的話說到一半,卻猛地停住了,小小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標誌性的、恍然大悟又有些懊惱的表情,“等一下,剩下的大靈光在哪裏,我們都還不知道呢!”
    “這個爾等不用擔心,”斯露莎感受著體內湧動的、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臉上洋溢著難以抑製的自信。她驕傲地挺起小小的胸膛,那份屬於花靈勇者的威儀,讓她看起來確實比之前可靠了許多,“我早已命‘納蘇勒阿’為此事準備多時了,剩下四個‘靈光絕唱’的所在,早就已經搞清楚了。”
    她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仿佛在宣布一個既定的事實:“接下來隻要讓‘納蘇勒阿’為我們領路便好。”
    “唔…”派蒙的小臉上卻寫滿了猶豫。
    “怎麽,你們該不會是在質疑我的判斷吧?”斯露莎立刻察覺到了這份不信任,剛剛因為獲得新力量而高漲的情緒,頓時又被潑了一盆冷水。
    “這個嘛…雖然斯露莎這麽說,不過總感覺那先朱那的文獻不怎麽靠譜的樣子。”派蒙撓了撓頭,將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先朱那之前是如何狂熱地鼓吹著犧牲,又是如何理所當然地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斯露莎身上,這種偏執的人,他的研究真的能信嗎?
    “哼,這次與鼓的事情不同,‘靈光絕唱’相關的情報並非出於矯論團的傳承,而是‘納蘇勒阿’辛苦搜集考究而來。”斯露莎立刻為自己的“盟友”辯護,雖然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她的這份辯護,更多的是為了維護自己剛剛建立起來的“勇者”權威,“除了被封禁在遺跡中的之外,剩餘幾處我也都曾親自確認過,絕不會有什麽差錯。”
    她斜睨了派蒙一眼,再次擺出了那副高傲的姿態:“白飄飄你就放心好了,如今我已經是命定之‘勇者’了,豈會犯這樣的錯誤?”
    左鈺在一旁靜靜地聽著,臉上掛著一絲溫和的微笑。他自然知道那先朱那的情報來源是何處,也清楚那份情報的背後,隱藏著愚人眾那雙貪婪而又充滿了算計的眼睛。但他沒有點破,因為他更清楚,有些路,必須讓斯露莎自己去走,有些跟頭,也必須讓她自己去摔。隻有親眼見證過背叛與謊言,她才能真正理解“信任”與“責任”的重量。
    “那好吧…雖然還是不太放心,不過去問問那先朱那應該也沒有什麽壞處,他不是還說要跟我們在營地會合嗎?”派蒙見斯露莎如此堅持,也隻能無奈地妥協。
    “無需考慮那麽多,爾等隻要乖乖跟著我,好好記錄我的功績便好。”斯露莎滿意地點了點頭,再次化作一道紅色的流光,向著矯論團的營地飛去。
    當眾人再次回到那座隱藏於鐵穆山中的簡陋營地時,那先朱那早已等候多時。他看到煥然一新的斯露莎,尤其是她頭頂那頂象征著無上權能的雙角花冠時,那張總是布滿陰鬱的臉上,瞬間爆發出一種近乎癲狂的狂喜與崇拜。
    他快步迎上前來,深深地一躬,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斯露莎大人…您如今的身姿真是令人驚歎…”他的目光,如同最虔誠的信徒在瞻仰神跡,充滿了敬畏與狂熱,“看您的樣子,想必是已經獲得眾花靈的認可,加冕成為花靈族的‘勇者’了。”
    “不必驚歎,人類。這原本即是吾命定之事。”斯露莎坦然地接受了他的禮拜,那份屬於勇者的威儀,讓她看起來不再像個鬧別扭的孩子,而是真正擁有了與身份相匹配的氣度。
    “當然,當然,不過這般威儀,果然不愧是將要取得‘靈光絕唱’,熄滅‘焚真之天象’的靈光尊使。”那先朱那的讚美之詞如同不要錢一般地湧出,他的眼中,燃燒著對即將到來的“偉業”的無限期盼。
    “哼哼,你這話倒是很適合寫進吾之讚美詩裏!”斯露莎聽到這番恭維,顯然十分受用,高興得在空中轉了個圈。
    “唔…看到那先朱那還是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應不應該高興。”派蒙在一旁小聲地嘀咕,她總覺得這個人的狂熱,讓她感到有些不安。
    “啊,‘謁頌主’和派蒙,這次的事情也得感謝你們。”那先朱那這才將注意力分給了旁人,他對著左鈺和熒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認可,“雖說你們的功勞不過是尊使大人功業的餘暉,不過斯露莎大人能夠順利拿到花冠,也算是有你們的苦勞。”
    “雖然不是這樣啦,不過我就當這是你感謝別人的方式好了!”派蒙撇了撇嘴,懶得跟他計較這些。
    “哈哈,接下來我們就得去尋找‘靈光絕唱’了,然後便可以進行期待已久的儀式了。”那先朱那興奮地搓著手,他看向那麵被熒背在身後的、已經吸收了一道靈光絕唱的俱利般地鼓,眼神中充滿了貪婪與渴望,“說到‘靈光絕唱’,那可是與吾等矯論團的命運大有幹係之物…”
    熒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她不喜歡那先朱那的眼神,那眼神讓她想起了某些同樣對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抱有覬覦之心的敵人。她淡淡地開口,打斷了那先朱那的自我陶醉:“又到講故事的時間了嗎?”
    “不過祖爾宛不是說,矯論團的人應該不知道‘靈光絕唱’的存在才對嗎?”派蒙緊跟著將祖爾宛的疑問拋了出來,她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那先朱那。
    那先朱那聞言,臉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但很快便恢複了正常。他坦然地承認道:“確實,矯論團關於這些古代儀式的傳承早就斷絕了,如果隻靠傳承,就連‘離渡之儀’都還籠罩在傳說當中呢。”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種混合了自得與神秘的表情:“但我偶然從一位淵博的學者那裏得到了一大批散佚已久的文獻,‘靈光絕唱’的情報也是從中得來。”
    左鈺靜靜地聽著,那雙仿佛能洞悉萬物本源的眼眸中,沒有絲毫波瀾。在那先朱那狂熱的話語背後,他清晰地“看”到了一條由謊言與誘導編織而成的、通往深淵的線索,而線的另一端,正係在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戴著滑稽麵具的組織身上。
    “那些文獻中記錄了很多在矯論團所傳承的頌歌中不曾記載的事情,也是因此我才燃起了複興矯論團的雄心。”那先朱那的聲音裏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已成為了別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不過矯論團的傳承感覺就很不靠譜了,其他不知道從哪來的文獻,聽上去就更加沒辦法放心了吧!”派蒙的直覺再次發出了警報,她毫不客氣地指出了其中的邏輯漏洞。
    “好了,這些細枝末節可不適宜載入我的頌歌。”斯露莎卻在此刻打斷了派蒙的質疑,她顯然更願意相信那個能讓她迅速實現“偉業”的捷徑,“所謂百聞不如一見,與其在此糾結情報的真偽,不如親自前往調查一番。”
    她再次抬起頭,望向那片依舊在流淌著汙穢的天空,語氣中充滿了緊迫感:“況且若是再不奉上犧牲拯救大地,後人讀到這些篇章時,難免要懷疑我是個惰怠之靈。”
    “怎麽會,我想絕不會有這樣的輕慢之徒。”那先朱那立刻恭敬地附和道。
    “我想想,斯露莎的意思應該是想說我們得趕緊去搜集大靈光了吧。”派蒙歎了口氣,感覺自己越來越能理解這個小家夥的腦回路了。她忽然反應過來,氣鼓鼓地跺了跺腳,“等等…我怎麽成了斯露莎翻譯器了!”
    “哼,沒想到竟然是白飄飄最識吾意。”斯露莎得意地輕哼一聲。
    “既然是尊使大人之命,那麽就由我為你們帶路吧。”那先朱那立刻接過了話頭,他拍了拍胸脯,臉上充滿了自信,“看上去你們已經拿到了一個‘靈光絕唱’,恰好剩下四個‘靈光絕唱’的所在我也已經調查清楚了。”
    他看了一眼周圍那些被灰色晶石侵蝕的土地,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學者般的自負:“雖然那些地下的遺跡我也未曾親至,不過看過這麽多的文獻,我對它們就如同對這營地一般得熟悉。”
    “是誇張的說法吧。”熒的語氣平淡,卻像一根針,精準地戳破了他那浮誇的自信。
    “聽上去還真是可靠。”左鈺也微笑著補充了一句,隻是那笑容的背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對即將上演的好戲的期待。
    “哈哈,‘靈光絕唱’對於我來說也算是誌在必得呢。畢竟花了這麽多的工夫…”那先朱那幹笑了兩聲,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話有些說得太滿了,他連忙轉移話題,“咳…無關的話題就不說了,總之幾位就請隨我來吧。”
    在那先朱那的帶領下,一行人穿過了數個被遺忘的、充滿了殘垣斷壁的沙漠遺跡。每一次,當遇到被巨大機關或者崩塌的岩石所阻擋的道路時,不等那先朱那開始他那套繁瑣的、基於“文獻考究”的破解方法,左鈺便會隨意地抬起手。
    時而,是空間被無形的力量折疊,一道流光溢彩的秘法之門直接出現在障礙物的另一端;時而,是崩塌的巨石在柔和的奧術光輝中分解重組,自動讓開一條通路;更有甚者,他隻是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阻擋在前的巨大遺跡機關便會如同擁有了生命一般,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中,自行運轉,開啟那塵封了千百年的大門。
    那先朱那從最初的震驚,到後來的麻木,最終變成了一種近乎於敬畏的沉默。他開始意識到,眼前這個總是麵帶微笑的男人,他所擁有的力量,早已超出了凡俗的範疇,甚至可能…已經觸及到了他所崇拜的“神明”的領域。
    斯露莎的反應則更加直接,她頭頂的花冠光芒閃爍不定,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左鈺的背影,心中那份屬於“勇者”的驕傲,正在被一種名為“現實”的東西,一點點地碾碎。她開始明白,左鈺之前所說的那些關於“守護”與“生命”的道理,並非是空洞的說教,而是源於一種她完全無法企及的、更高層次的認知與自信。
    終於,在收集完另外兩個散落在外的“靈光絕唱”後,他們來到了最後一處目的地。那是一座深埋於地下的、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古代遺跡,其入口處那扇由不知名合金鑄造的巨門,散發著一股冰冷而又充滿了不詳氣息的寒意。
    “那麽,就由我為你們打開此處的大門吧。最後的靈光絕唱,便在這座荼訶人的地下工場之中了!”那先朱那站在巨門前,他的眼中再次燃燒起那種熟悉的狂熱。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曆史性的時刻永遠銘記,“雖然還差最後一步,不過想到馬上就要集齊全部的靈光絕唱了,就連我也開始興奮起來了啊。”
    熒看了一眼那扇充滿了壓迫感的巨門,又看了一眼身旁平靜如水的左鈺,心中那份因為未知而產生的些許不安,也隨之消散。她對著那先朱那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那麽就拜托了。”
    “哈哈,為這一刻我可是準備多時了啊。”那先朱那大笑一聲,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造型奇特的、如同齒輪般的裝置,將其嵌入了巨門中央的凹槽之中。
    隨著一陣沉悶的、如同遠古巨獸蘇醒般的轟鳴,那扇塵封了至少五百年的巨門,緩緩地向內開啟,露出了一條通往無盡黑暗的幽深通道。
    一股混雜著機油、金屬與死亡腐朽氣息的冷風,從通道深處撲麵而來,讓派蒙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眾人走入遺跡,腳下是冰冷的金屬地板,牆壁上鑲嵌著早已熄滅的、不知名的發光晶體。熒從一旁的控製台上,發現了一本被遺棄的、紙頁已經泛黃的研究日誌。
    她翻開日誌,借著左鈺指尖亮起的柔和光球,輕聲念出了上麵的內容。
    “……雖然因為防衛機關的阻隔,沒能對前一處地下遺跡進行徹底的調查,不過也已經搜集到了足夠震驚世人的資料,此次探索的目標已經基本完成……”
    “……不知受何影響,調查團內部關於是否繼續對另一處遺跡進行調查產生了分歧。有些成員提到,他們一直被某種從地下傳來的聲音困擾……”
    “……在領隊大人的堅持下,終於決定繼續前進……”
    “……克林索爾似乎也完全被遺跡中的知識所俘獲,對於我們進一步的調查行為已不再有任何阻攔……”
    “……通過對之前的研究者所留下的記錄的解讀,我們有了一些意外的收獲……”
    “……現在似乎可以斷定,那些突然大量出現在荒漠中的無智性種族,也就是沙漠民誤稱為‘瑪迦’的怪物,正是由那些無辜受災的古國遺民轉化而來……”
    念到最後一句時,熒的聲音不由得頓住了。她抬起頭,那雙清澈的金色眼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一種深刻的悲哀。
    “古國遺民…變成了怪物?”派蒙的小臉上也寫滿了驚駭,她無法想象,那些在沙漠中與她們為敵的、充滿了攻擊性的魔物,其前身,竟然是和她們一樣的人類。
    那先朱那的臉色也變得無比難看,他一把搶過日誌,反複地閱讀著最後那段文字,嘴裏喃喃自語:“不可能…這不可能…‘瑪迦’是汙穢的產物,是與我們為敵的魔物…怎麽可能是…遺民…”
    他那套建立在“我們與汙穢的鬥爭”之上的理論,在這一刻,被這本來自過去的日誌,擊得粉碎。
    “沒什麽不可能的。”左鈺平靜的聲音,在死寂的通道中響起。他走到熒的身邊,輕輕地將那本日誌合上,目光中帶著一種洞悉了所有悲劇的、深沉的憐憫。
    “深淵的力量,其本質便是扭曲與同化。它會侵蝕生命,汙染靈魂,將一切美好的、有序的存在,都拖入無盡的混亂與痛苦之中。”他看著那先朱那失魂落魄的模樣,緩緩說道,“你所看到的‘瑪迦’,便是那些在五百年前的災厄中,被深淵之力徹底汙染,失去了理智與形體,隻剩下最原始的、對生命的憎恨與對血肉的渴望的…可憐人。”
    他的話語,像一柄重錘,徹底擊碎了那先朱那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幸。
    “所以,我們一直在戰鬥的,我們一直視為死敵的…竟然是…”那先朱那的聲音沙啞,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自我懷疑。
    “是受害者。”左鈺替他說出了那個他不敢承認的詞。
    “你所信奉的‘爭鬥’,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被精心設計的、讓受害者自相殘殺的悲劇。”左鈺看著他,目光平靜,卻又銳利如刀,“而你,那先朱那,你和你那所謂的‘淵博的學者’,不過是這場悲劇最新的、也是最熱心的…推手罷了。”
    那先朱那失魂落魄地踉蹌著,他引以為傲的、支撐了他半生的理論與仇恨,在左鈺那平靜而又殘酷的真相麵前,被擊得粉碎。原來他們所憎恨的、與之鬥爭不休的“瑪迦”,並非是天生的汙穢魔物,而是與他們一樣,曾行走於這片大地之上的、坎瑞亞的遺民。一場讓受害者自相殘殺的悲劇,竟被他奉為圭臬,當成了整個學派存在的意義。這種認知上的徹底顛覆,遠比任何刀劍的傷害都要來得痛苦,它抽走了他靈魂的支柱,讓他變成了一具徒有其表的空殼。
    “哈,我們總算是進來了。”他強撐著精神,用一種近乎於夢囈的、幹澀的聲音說道,仿佛想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至少還有作為向導的價值。
    眾人已經身處於那座巨大遺跡的內部。這是一個宏偉到令人窒息的中央大廳,冰冷的金屬地板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塵埃,穹頂高聳,如同倒扣的夜空,隻是那些本該閃爍的星辰,早已在五百年的時光中徹底熄滅。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了機油、金屬鏽蝕與時間腐朽的獨特氣味,死寂,是這裏唯一的旋律。
    派蒙不安地在空中晃了晃,小聲地問道:“看上去這裏像是大廳的樣子,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呢?”
    那先朱那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將腦海中那些足以將他逼瘋的念頭壓下,他指了指大廳中央那座巨大的、如同鋼鐵祭壇般的升降平台,聲音沙啞地解釋著,仿佛在背誦一段與自己無關的文字:“嗯,讓我看看,同之前我們探索過的遺跡一樣,這裏也是整個遺跡的能源控製中心。如果我對文獻的解讀無誤的話,這裏同之前的試驗基地一樣,是屬於一個被稱為‘白鵠騎士’的荼訶人戰團,用於製造機關的工場。根據記載,五百年前的災厄發生時,他們曾在此抵抗自地底湧出的魔物…”
    他頓了頓,似乎“魔物”這個詞再次刺痛了他脆弱的神經,他猛地甩了甩頭,強行將話題拉了回來:“這些先不提了,總之我們要找的靈光絕唱,根據筆記所示,應該是在這座工場最下麵的地方。隻有通過升降機才能去到那裏,那麽眼前的問題就是怎麽開啟這個升降機了。”他指向升降平台周圍三座如同方尖碑般的中繼裝置,那上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散發著不詳氣息的灰色晶石,“不過就像之前的遺跡一樣,為升降機提供能源的中繼裝置也被‘灰餘晶’封住了,得先找到‘靈芯’將它們消除才行。而且看上去…嗯,至少需要三個。從筆記上看,這座遺跡裏應該就有不少,我們去周圍的房間找找看吧。”
    “唔,就算你這麽說,周圍這些門看上去都是關著的,明明哪裏也去不了嘛。”派蒙繞著大廳飛了一圈,指著那些緊緊閉合的、閃爍著紅色警示燈的厚重閘門,臉上寫滿了困惑。
    “哼,白飄飄還真是大驚小怪。”斯露莎清脆而又帶著幾分刻意高傲的聲音響起。她剛剛獲得了“勇者”的花冠,正急於尋找機會來證明自己並非隻是個擺設。她繞著一座中繼裝置飛了一圈,伸出翅膀,指向裝置頂部一個被能量護罩包裹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菱形晶體,“隻要依靠靈光,沒有去不了的地方。你們要找的‘靈芯’,明明這裏就有一個吧。”
    “沒錯,”那先朱那立刻附和道,仿佛想抓住這最後一根名為“知識”的救命稻草,“隻要用‘靈芯’解除中繼裝置的封印,再操作混變器將能量連通到機關門附近的裝置上,應該就能打開了。不管怎麽樣,總之先試試看吧。”
    熒點了點頭,正準備上前操作,左鈺卻微笑著攔住了她。他緩步走到那座被灰餘晶封鎖的中繼裝置前,甚至沒有去看斯露莎所指的那個“靈芯”,隻是伸出右手,對著那台複雜的、充滿了古代坎瑞亞風格的混變器,輕輕地虛空一握。
    “嗡——”一陣輕微的、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的低鳴聲響起。那台沉寂了五百年的古代機器,其內部複雜的能量線路,在左鈺那已然達到“法神”位格的意誌麵前,如同最聽話的仆從。一股純淨的、金色的奧術能量憑空出現,它沒有去觸碰任何實體線路,而是在虛空中構築出了一套全新的、更加高效的能量回路,精準地繞過了所有被灰餘晶阻塞的部分,直接將能量注入了左側那扇厚重的機關門的核心之中。
    “哢嚓…轟隆隆…”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中,那扇閃爍著紅色警示燈的閘門,其上的光芒瞬間轉為代表通行的綠色,隨即緩緩地向著兩側滑開,露出了後麵幽深的通道。
    “哦哦,竟然真的打開了。”派蒙驚得小嘴都合不攏,她完全沒看懂左鈺做了什麽,隻覺得比那先朱那說的什麽“靈芯”、“混變器”要簡單直接太多了。她立刻興奮起來,“既然這樣,就一鼓作氣的再把另一邊的門也打開好了。”
    那先朱那呆呆地看著那扇洞開的大門,又看了看那個連手指都沒動一下的左鈺,臉上最後的一絲血色也褪得幹幹淨淨。他原本還想憑借自己對文獻的“解讀”,在這裏找回一點作為“識主”的尊嚴,可現實卻再次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在絕對的力量與智慧麵前,他那點引以為傲的“知識”,顯得是何等的可笑與蒼白。
    “雖然我也很想去那邊看看啦,”他幹笑了兩聲,聲音裏充滿了無力感,“畢竟根據筆記所示那邊可是這座工場的熔煉中心。不過看這些中繼裝置的情況,得再找到另外的‘靈芯’來才能啟動這邊的機關門了。而且要啟動升降梯的話,也得同時解開這三個中繼裝置才行。”
    他似乎再也無法承受這種無形的壓力,用一種近乎於逃避的語氣說道:“如此考慮的話,不如就麻煩你們和尊使大人一起去找來吧。”
    “哦?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在使喚我一樣。”斯露莎立刻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變化,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重塑自己權威的機會。
    “豈敢豈敢,尊使大人,這是隻有您才能達成的偉業啊!”那先朱那立刻換上了一副無比恭敬的姿態,他現在對斯露莎的敬畏,更多的是源於對她身邊那個深不可測的男人的恐懼,“看到您和謁頌主這樣活躍,作為區區凡人的我實在幫不上什麽忙,不如就在這裏等你們回來好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從懷中鄭重地取出一本封麵已經磨損、紙頁泛黃的硬殼筆記,遞了過來:“不過為了防止你們迷路,請你們將這本調查筆記也一同帶上吧。‘靈芯’所在的位置都記錄在上麵了。”
    熒接過了那本筆記,入手微沉,封麵上用一種秀氣的楓丹字體寫著“雷內的調查筆記”。
    左鈺的目光落在筆記上,眼神微動。雷內,雅各布,水仙十字院…一段塵封的、充滿了理想與悲劇的故事,即將在這座冰冷的遺跡中,向他的同伴們揭開一角。
    熒翻開了筆記,借著左鈺指尖亮起的那團柔和而又溫暖的聖光,開始輕聲念誦。
    “……甘露花海的性質分析…耐人尋味。所謂的聖蓮的構成,與我和雅各布的身體組織有一定的重合…和卡爾叔叔則幾乎沒有相同的性質。很奇怪的結果,需要更多數據樣本核實…教團的人不讓我們采樣,小氣鬼……”
    “吃的是幹麵包。果醬快吃完了…”
    “欸?這個寫筆記的人,最後一句怎麽聽上去有點可憐兮兮的。”派蒙立刻被“果醬快吃完了”這句充滿了生活氣息的抱怨吸引了,小臉上寫滿了同情。
    熒的關注點卻不同,她秀眉微蹙,思索道:“聖蓮的構成和身體組織重合…這聽起來,不像是普通的植物學研究。”
    左鈺微笑著解釋道:“這說明,這位叫雷內的研究員,他所探尋的,並非是物質的表象,而是其背後更深層次的、關於‘生命本源’的秘密。他發現,甘露花海的力量,與他們自身的生命,存在著某種奇特的同構性。這是一種非常敏銳的直覺,隻可惜,他當時還無法理解這種力量的本質。”
    熒繼續往下念。
    “……相比於元素力,靈光的力量反而與██有更多相似之處…接觸到的物質、能量會被同化…靈光雖然與██的力量相對抗,但其同樣擁有自己的意識。在這一點上,二者可以說具有相同的性質…就像水銀不會和水融合,但是會互相融合……”
    “可以合理推測,靈光的力量或許與██的力量一樣…投射在這個世界上的結果。或許正是基於這種想法,小氣教團才產生了‘鬥爭’的觀念…重要的是,據此或許可以結合坎瑞亞人的記錄反推世界式……”
    “今天想了很多事情,所以決定多吃一點甜食。把果醬吃完了…”
    “又把果醬吃完了!”派蒙忍不住吐槽道,“這個雷內,好像很喜歡吃甜食的樣子。不過,他說的那個被塗掉的東西是什麽呀?聽上去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他所指的,應該就是深淵的力量。”左鈺的目光變得深邃了些許,“他發現,靈光與深淵,這兩種看似截然對立的力量,在‘同化’與‘擁有意誌’這兩個根本屬性上,竟然是相似的。這讓他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它們或許都隻是更高維度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投影’。而那個所謂的‘鬥爭’觀念…”他看了一眼旁邊失魂落魄的那先朱那,“不過是凡人對這種高位法則對抗的、淺薄而又片麵的理解罷了。”
    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感覺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一個更加宏大、也更加危險的世界的邊緣。
    “……他有時候會偷偷哭鼻子。不過可以理解,我牙齒已經換完了,是大人了,他才剛換第三顆牙…這個時候應該是院裏下午茶的時間。不知道阿蘭現在……”
    “我跟他說,副院長說過了一定會回來的。她很厲害,而且是遵守承諾,從來不騙小孩子的大人。但看到了這麽多東西,我已經慢慢覺得她回不來了。雅各布肯定也想到了。”
    “把最後的果醬分給我和雅各布…”
    這段充滿了童真與悲傷的文字,讓在場的氣氛都變得有些沉重。派蒙的小臉上寫滿了難過:“原來寫筆記的雷內和他的同伴,還隻是小孩子…他們一定很想家吧。”
    熒的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她輕聲說道:“那個副院長,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吧,能讓孩子們這麽信任她。”
    “是啊,”左鈺輕聲附和,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水仙十字院那悲傷的結局,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絲漣漪,“在最絕望的時候,支撐著人們走下去的,往往不是什麽宏大的理想,而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關於‘回家’和‘重逢’的承諾。隻可惜,有些承諾,注定無法實現。”
    “……根據坎瑞亞人的記錄這裏會生產‘阿索斯物質’某種能量塊)。的確有一定的便利性,至少看上去比較安全穩定…似乎原本打算用它來給某種農業機械供給能量……”
    “雖然從結果來說並無可觀之處,不過這是因為他們所選取的對象乃是毫無意誌可言的純粹元素力。就像院長和水史萊姆的區別?依照她的性質,她應該不會死吧。希望不會…”
    “能量塊?農業機械?”派蒙聽得一頭霧水。
    “他們在嚐試創造一種新的、可控的能源。”左鈺解釋道,“但他們失敗了,因為他們試圖去控製的,是這個世界最基礎的元素力,而元素力本身,是沒有‘意誌’的。這就像你無法讓一塊石頭自己決定要滾向哪裏一樣。他們天真地以為,隻要掌握了方法,就能將無窮的力量裝進一個小小的盒子裏,卻忽略了力量本身的反噬。”
    熒的閱讀還在繼續,筆記的內容也開始變得愈發沉重和詭異。
    “……非常虛弱。如果不采取什麽措施的話,應該沒辦法撐到返回楓丹……”
    “力量應該可以利用…大發雷霆。雖然也可以理解,畢竟連相隔這麽遠的家都被淹沒了,對這種力量有抵觸的心理是很正常的。但是必須保住雅各布的命。畢竟水仙十字院……”
    “陷入昏迷…但我覺得力量沒有對錯之分。大人還是太迂腐了…”
    “才想起忘記吃飯了。今天吃的是沒有果醬的幹麵包…”
    “為了救同伴,他想要動用那種危險的力量…”熒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但是他的長輩,那個叫卡爾的叔叔,卻阻止了他。”
    “力量,真的沒有對錯之分嗎?”斯露莎一直安靜地聽著,此刻卻忍不住開口了。這個問題,似乎也同樣困擾著她。
    左鈺看向她,目光溫和:“力量本身,確實是中性的,就像一把刀,可以用來切菜,也可以用來傷人。但掌握力量的‘人’,卻是有意誌、有欲望、有善惡之分的。當一個人的心中充滿了拯救同伴的執念時,他往往會忽略掉,那份他想要借用的力量,背後所隱藏的、足以吞噬一切的代價。這位雷內,他已經走在了懸崖的邊緣。”
    筆記的最後幾頁,字跡開始變得潦草而又急切,仿佛記錄者正在與時間賽跑。
    “……恢複了意識…雅各布忘記了,所以卡爾叔叔起了疑心,不過假日誌目前應該還有效…”
    “過程中得到的數據很有意思…按照坎瑞亞人留下的文件和這些數據,可以得到一部分的算式…”
    “為了慶祝以及給雅各布補充營養雖然並沒有必要。但跟他說好了,需要假裝),今天卡爾叔叔采了一些果子。我們一起熬了果醬,把剩下的糖都用完了。不過沒關係,按照計劃就快回去了…”
    “假日誌?他騙了那個大人?”派蒙驚呼道。
    “為了守護自己重要的東西,有時候,人會做出一些違背本心的選擇。”左鈺輕聲歎息,“他騙了卡爾,也騙了雅各布,但最終,他騙得最深的,其實是他自己。”
    “……可以一直推演到第二次漲水期我決定把之前淹沒院子的事件叫第一次漲水期,這樣才能區分開!之前就因為名詞混淆,導致雅各布導入了錯的數據)的末尾…”
    “雖然不想承認,但無論計算多少次結果都一樣。和雅各布交叉核實…難以置信。毀滅?漏了變量?明天再核查一次…”
    “……結果就像露景泉池底的硬幣一樣清晰。雅各布也看到了同樣的景象…應該有辦法…必須有辦法才行…”
    “毀滅?”熒念出這個詞時,感覺自己的心髒都漏跳了一拍。
    “他們通過對坎瑞亞遺留數據的研究,推演出了一場即將到來的、足以毀滅他們家園的巨大災難。”左鈺的語氣變得凝重起來,“他們看到了未來,一個充滿了絕望的未來。”
    筆記的最後一頁,記錄著一個充滿了悲壯決心的計劃。
    “……過程中倒是想到可能的突破點…雖然計算的結果不會變化,但是倘若將其提煉的方法,映射在…的力量的話,或許便能萃取出其中的「意誌」。用這樣的辦法…抵抗衝擊…”
    “明天啟程返回楓丹。這次旅行的收獲很大,學到的新知識應該能派上用場…必須避免更大的災難發生。計劃應該沒有問題。無非就看我和雅各布能做到什麽地步了。雅各布很害怕,因為他還是小孩子。不過他已經有勝過所有大人的力量了。我們,再加上阿蘭,一定可以阻止災禍。”
    “回去要找阿蘭聊聊。”
    筆記到此,戛然而止。
    熒緩緩地合上了那本承載了太多秘密與悲傷的日誌,久久無言。
    “萃取出力量中的‘意誌’…”她輕聲重複著這句話,眼中充滿了震撼,“這…真的能做到嗎?”
    “能。”左鈺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但那需要付出的代價,遠比他們想象的要沉重得多。他們以為自己找到了拯救世界的鑰匙,卻不知道,那扇他們即將打開的門後,通往的,是比毀滅本身,更加深邃的深淵。”
    他將那本筆記從熒的手中接過,重新交到了那先朱那那雙顫抖的手中,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足以穿透靈魂的重量:“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可要好好保管。”
    那先朱那呆呆地接過那本筆記,他感覺自己手中握著的,並非是一本陳舊的日誌,而是一個文明的悲歌,是幾個孩子用生命與理想譜寫的、充滿了遺憾的史詩。他之前所糾結的那些關於“靈光絕唱”的情報來源,在這樣沉重的真相麵前,顯得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他終於明白,自己所追尋的,不過是別人悲劇中的一個注腳。而他所憎恨的,也隻是另一群在絕望中掙紮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