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開始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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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從台上傳來的嗎?”熒側耳傾聽,那聲音時遠時近,充滿了戲劇性的回響,仿佛真的是從那個懸掛在半空中的巨大魔術箱裏發出來的。
    “這大概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辦法吧?”左鈺微笑著,目光平靜地掃過整個歌劇院。他那早已超越凡人極限的感知,如同無形的蛛網,輕易地便將舞台上每一個細微的能量流動、每一處隱藏的機關暗道都捕捉得一清二楚。他能清晰地“看”到,林尼此刻正藏身於觀眾席後方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箱子中,通過某種巧妙的傳聲裝置,與舞台進行著互動。
    這並非魔法,而是凡人智慧與技巧的結晶。左鈺對此抱以純粹的欣賞,就像一位真正的神明,饒有興致地觀看著凡人們為他精心準備的、充滿了巧思與汗水的戲劇。他很享受這種感覺,作為一名觀眾,而非無所不能的參與者。
    “我也不知道……算了,反正大家好像都不在意的樣子。”派蒙看著周圍那些被調動起情緒、興奮得滿臉通紅的觀眾,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她緊緊抓住熒的衣角,與眾人一同大聲地倒數著。
    “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
    震耳欲聾的倒計時聲在宏偉的歌劇院穹頂下回蕩,將氣氛推向了第一個高潮。
    舞台上的聚光燈下,那個名叫加裏克的助演滿頭大汗,對著懸空的魔術箱焦急地喊道:“怎麽回事?林尼先生,我聽見你還在箱子裏。”
    “我不小心把裝飾弄掉了,我想裝回去,裏麵黑黑的,前後左右都分不清。”箱子中傳來林尼那帶著幾分誇張抱怨的聲音,引得台下觀眾一陣善意的哄笑。
    “已經沒時間了,裝飾都是小問題,表演更重要。”
    “那不行,我不允許我的表演有一點瑕疵。”林尼的聲音聽起來固執而又充滿了屬於藝術家的堅持,“而且放心吧,你聽,還有二十秒呢。”
    “十九,十八,十七!”觀眾的呼喊聲越發熱烈,仿佛要將整個歌劇院的屋頂掀翻。
    箱子裏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遊刃有餘的調侃:“哎呀,突發情況有點多,各位不好意思。雖然我感覺你們越數越快了,但沒關係,一個一個數下來確實是很累的事。十幾秒的時間,也足夠了。”
    隨著倒計時歸零,舞台後方的煙花驟然綻放,絢爛的光彩瞬間照亮了整個劇院。幾乎在同一時刻,觀眾席後方的魔術箱“砰”地一聲打開,林尼在漫天飛舞的彩帶與觀眾雷鳴般的掌聲中,優雅地現身,對著眾人撫胸鞠躬。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成功的魔術所帶來的喜悅中時,異變陡生。
    舞台上空,那個懸掛著巨大水箱的繩索,被煙花濺射的火星點燃,發出一陣刺耳的斷裂聲。在所有人驚恐的注視下,那足以將鋼鐵壓扁的沉重水箱,如同斷了線的隕石,帶著無可阻擋的萬鈞之勢,轟然砸下!
    “轟——!”
    一聲巨響,水花與木屑四濺。那個原本應該由被選中的少女打開的魔術箱,被砸得粉碎。
    “……!”芙寧娜猛地從她的專屬席位上站起,那張總是帶著浮誇笑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無法掩飾的驚駭。
    整個歌劇院陷入了一片死寂,前一秒還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戛然而止,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掐斷。
    “這、這也是魔術的一部分嗎?”一個觀眾顫抖著聲音問道,試圖用最後的希望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尼先生,你接下來就要把舞台複原對嗎?”另一個觀眾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卻依舊固執地相信著魔術師無所不能。
    “怎麽會這樣……”林尼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與芙寧娜如出一轍的震驚與慘白。
    “難道,真的是事故?”派蒙的小臉瞬間失去了血色,她緊緊抓住左鈺的衣袖,聲音顫抖,“那個箱子裏還有人……對吧?”
    左鈺的眼神在水箱落下的瞬間便已凝固,他的神識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瞬間掃過整個舞台。他“看”到了,在水箱砸中魔術箱的那一刹那,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純粹的、屬於原始胎海水的力量波動一閃而逝。箱中的生命氣息並非是被物理衝擊所湮滅,而是在那股力量的作用下,被瞬間“溶解”,化為了最純粹的液體,與水箱中傾瀉而出的水融為了一體。
    同時,那位被選中的少女,她的氣息並非是消失,而是被一種更高明的、近乎於空間法則的力量,直接從這個空間中“抹除”了。
    這不是意外,更不是謀殺。這是一場利用了楓丹特殊法則的、精心策劃的、完美的“消失”魔術。
    “演出中止!”那維萊特威嚴而又冷靜的聲音,如同一記重錘,敲醒了所有還沉浸在震驚中的人。他從審判官的席位上起身,那雙蘊含著龍王威儀的眼眸掃過全場,瞬間便掌控了混亂的局麵,“醫護人員隨我來,警備隊保護現場,控製所有參演者,暫時封鎖歌劇院的出入口!”
    “說、說的沒錯!”芙寧娜仿佛也找到了主心骨,她立刻挺起胸膛,重新擺出神明的架勢,用比平時更加高亢的聲音掩飾著自己的慌亂,“如果是事故,就要查出原因。如果不是事故,那、那就逃不過正義之神的審判!”
    那維萊特走到左鈺三人麵前,他那深邃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留了片刻,語氣雖然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三位不用慌張,我們很快就能調查清楚發生了什麽。”
    一段時間過去,警備隊的初步調查有了結果。那維萊特站在一片狼藉的舞台中央,神情肅穆地宣布道:“魔術箱裏的人已經不幸遇難,死者名為考威爾,是林尼魔術團中的助演之一。”
    “舞台上的煙花點燃了水箱上方的繩索,這是水箱墜落的直接原因。”
    “至於為何箱中人是考威爾而非之前被選中的觀眾,此事暫且不知。”
    “但在搜索之後,警備隊確認那位少女宛如人間蒸發,已經不知所蹤。”
    那維萊特的聲音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此種狀況,就並非是單純的舞台意外了……也兼有許多屬於「少女連環失蹤案」的案件特征。”
    “少、少女失蹤案?!”台下的觀眾席中爆發出了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與恐慌。
    “「少女連環失蹤案」……我記得是夏洛蒂提到的那個事件!”派蒙緊張地抓著熒的頭發,感覺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場巨大的陰謀之中。
    “居然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熒的眉頭緊鎖,她身為身經百戰的戰士,卻也無法理解這種詭異的消失手法。
    “居然選在這種時機……”左鈺輕聲說道,他的話語像是在自言自語,卻又清晰地傳入了身旁兩人的耳中,“將一場萬眾矚目的魔術表演,變成一場綁架案的掩護。這背後的人,所圖謀的,恐怕不僅僅是‘失蹤’那麽簡單。”
    “嗬嗬嗬,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哦。”芙寧娜那充滿了戲劇張力的笑聲再次響起,她仿佛在瞬間便從剛才的驚慌中恢複過來,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笑容,“拿這種一眼就能看穿的謎底來「壓軸」,是不是有些小看我們了?”
    她的手指,精準地指向了舞台中央臉色慘白的林尼。
    “這位技藝精湛,無所不能的魔術師林尼先生,不就是「少女連環失蹤案」的罪魁禍首嗎?”
    這句石破天驚的指控,讓整個歌劇院瞬間炸開了鍋。
    “為什麽是我?這完全就是一場意外!”林尼激動地反駁道,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整個事件都在魔術表演的時候發生,少女被選中然後消失,死去的人還是你的助演……”芙寧娜扳著手指,一條條地列舉著“罪證”,她的眼神越來越興奮,仿佛一位發現了絕佳劇本的導演,“現在想來,你開場所說「從有到無,從無到有」都像是一種挑釁了呢。”
    “不會吧?真的是林尼?”派蒙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總是笑容燦爛的少年。她立刻為自己的新朋友辯解起來,“他一直都在台上的箱子裏啊,還在跟我們說話呢。而且,遇到他的時候他就說,想要抓到「少女連環失蹤案」的凶手,總不會要抓住自己吧!”
    熒也覺得事情太過蹊蹺,她冷靜地分析道:“這頂多算有嫌疑,但動機和手法都說不通。而且,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選擇在自己的首場重要演出上暴露,這個時機也太奇怪了。”
    “爭辯先到這裏吧。”那維萊特打斷了眾人的議論,他轉向芙寧娜,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芙寧娜女士,你方才的發言,我可以理解為是對林尼先生與其同伴的「指控」嗎?”
    “欸?”芙寧娜似乎沒想到那維萊特會如此直接,她臉上的自信有了一瞬間的動搖,“我隻是覺得他……現在就談「指控」會不會有點早了……”
    然而,台下觀眾的呼聲再次給了她表演的舞台。
    “芙寧娜大人剛剛的分析真的很有道理,看來她要親自主持正義了!”
    “隱藏在魔術之下的綁架與凶殺,居然被芙寧娜大人一語道破……”
    聽到民眾的讚譽,芙寧娜立刻像是充足了電的機械人偶,腰杆挺得筆直:“咳咳,我是說,當然了各位。相比顯而易見的真相,還是眼前這位對手更讓我興奮。”
    她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再次鎖定了熒。
    “喂,那邊的異鄉旅人,你會伸出援手的,對吧?林尼先生上次可是幫了你一個大忙啊。”
    “我相信林尼。”熒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她相信自己的直覺,也相信那個在碼頭上為了素不相識的居民而奔走的善良少年,絕不會是犯下如此殘忍罪行的凶手。
    “哈哈哈,那就沒有問題了。”芙寧娜仿佛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張開雙臂,對著全場觀眾高聲宣布,“各位,其實我和這位旅行者早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進行過一場對決。沒想到他她竟然能在林尼的幫助下,和我打成平手,嗬嗬,最沒意思的就是平手。”
    “你我之間總會分個勝負的,既然這盛況遲早要來,那它唯有出現在歌劇的最高潮才稱得上恰如其分!”
    “她那時候明明輸了吧?”派蒙在一旁小聲地、憤憤不平地吐槽道,隻可惜聲音太小,完全被芙寧娜的豪言壯語所淹沒。
    “我明白了,”那維萊特對芙寧娜的浮誇言辭置若罔聞,他隻是作為一個公正的裁定者,宣布著既定的程序,“「指控」成立。既有「指控」,必有「審判」。”
    他的目光轉向熒,那聲音雖然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對個體意誌的尊重:“旅行者,芙寧娜女士將你視為「對手」,我們且無視她浮誇的言辭,僅征求你的意見……你是否願意站在林尼先生一方,為林尼先生辯護,成為他的「代理人」?”
    “我願意。”熒握緊了拳頭,眼神堅定。
    “好,”那維萊特點了點頭,“「審判」將在一天後於歌劇院舉行,雙方可以自由調查事件,尋找真相。林尼與他的魔術團作為當事人,全都需要留在歌劇院內。剩下的觀眾可以在警備隊確認後有序離開。”
    他最後看了一眼芙寧娜,那眼神仿佛在說“請適可而止”。
    芙寧娜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戲劇世界中,她對著熒露出了一個充滿了挑戰與期待的笑容:“一天時間實在算不上長,你這位聲名在外的大人物能掀起怎樣的波瀾呢……嗬嗬嗬嗬,我衷心期待。”
    宣布休庭之後,觀眾在警備隊的引導下逐漸散去,芙寧娜與那維萊特也離開了舞台。偌大的歌劇院,隻剩下左鈺三人,以及被警備隊看管起來的、失魂落魄的林尼兄妹。
    “林尼!”派蒙立刻飛了過去。
    “你們剛才……被嚇到了嗎?”林尼抬起頭,臉上滿是疲憊與茫然。
    “那當然了,就在眼前發生了意外,有誰能不被嚇一跳啊。”派蒙心有餘悸地說道。
    “是啊,連我自己也……怎麽會出現這種事,考威爾先生就這麽……”林尼痛苦地捂住了臉,聲音裏帶著一絲哽咽,“剛才是當著大家的麵,現在我們私下聊,說實話,你們覺得我會是凶手嗎?”
    “不是。”熒的回答簡單而又堅定。
    左鈺也緩步上前,他的聲音溫和而又充滿了力量:“林尼,抬起頭來。一個優秀的魔術師,不該在自己的舞台上,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
    林尼聞言,猛地抬起頭,有些錯愕地看著左鈺。
    “謝謝,非常感謝你能夠信任我。”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從左鈺的話語中汲取到了一絲力量,“在別人的眼裏,我是嫌疑最大的罪犯,但在我看來,整件事謎團重重,留下的盡是困惑。”
    “我不知道舞台上的突發情況是不是單純的事故,我也不知道考威爾為什麽在那裏。被選出的少女為什麽會突然失蹤,這也無從得知。如果是有人做了手腳,那會是什麽手段呢?就算是充分了解這個魔術的人,也不可能在一分鍾裏做到吧。”
    “我也覺得詭異,”熒讚同道,“整個過程毫無破綻,不像是人力所能為。”
    “但事實就是發生了。”左鈺平靜地陳述道,他的目光掃過那片被水浸濕的舞台殘骸,仿佛能看到那消散於無形的法則痕跡,“所以,我們麵對的,或許本就不是一場遵循常理的犯罪。”
    “這才有調查的價值。”派蒙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副小小的偵探眼鏡,煞有介事地戴上,“就像書裏說的,‘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發生,發生了那一定就有可能’。”
    “你從哪裏變出來的眼鏡?”熒看著她那副滑稽的模樣,有些無奈地問道。
    “我們在城裏逛街看書的時候,我順手就買了,感覺很帥!摩拉是我省下來的,可沒有偷花旅費。”派蒙得意地挺了挺小胸脯。
    “挺可愛的。”一直沉默的琳妮特忽然輕聲說了一句,讓派蒙瞬間心花怒放。
    “你很懂嘛,嘿嘿。”
    “嗬嗬,有道理,我也不該這麽消沉,應該盡快拿出平時的狀態才行。”林尼被她們的互動逗笑了,心情也稍微放鬆了一些,“不過現在我和琳妮特的一舉一動都有警備隊盯著,想要靠自己洗清嫌疑也是難上加難……多虧了你願意成為我的代理人,熒。”
    “我們是同伴。”熒認真地說道,“而且,我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戰鬥。”她的目光投向左鈺,充滿了信賴。
    熒看著林尼那雙黯淡下去的眼眸,語氣堅定地說道:“包在我們身上吧。”
    “放心好啦!”派蒙也飛到他麵前,用力地揮了揮小拳頭,試圖用自己的活力去感染他,“有我們在,絕對不會讓你被那個浮誇的水神冤枉的!”
    她戴著那副滑稽的偵探眼鏡,繞著林尼飛了一圈,忽然停了下來,用一種自認為非常專業的口吻問道:“哦,對了,既然要調查的話,我有個問題——林尼你表演的時候,琳妮特去哪裏了?”
    這個問題仿佛觸碰到了某種禁忌,林尼臉上的苦笑僵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屬於魔術師的本能抗拒。“這個啊,這就涉及到魔術的核心秘密了…”
    “魔術的秘密已經守不住了,林尼。”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的琳妮特,忽然輕聲開口。她那雙貓兒般慵懶的眼眸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哥哥,聲音裏不帶一絲波瀾,卻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切開了林尼最後的猶豫。
    “也是啊,”林尼頹然地垂下肩膀,聲音裏充滿了無力感,“出了這麽大的事,魔術的手法肯定會作為證據參與審判。”他抬起頭,環視著這座他曾夢想了無數次的、金碧輝煌的舞台,眼中滿是痛惜。“哎呀,太可惜了。對魔術師來說,魔術表演是一種創作,是我們窮盡心血,將無數個不眠之夜的汗水與靈感,編織成的、獻給觀眾的一場夢。現在,這場夢卻要被人當成凶案現場的證物,一點點地拆解、分析,暴露在最冰冷、最無趣的目光之下……”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左鈺溫和的聲音在此刻響起,他緩步上前,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林尼,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的失落與驕傲。“一件完美的藝術品,被玷汙後還要被強行剝開外殼,去探究其內部的結構,這對於創作者而言,確實是最殘忍的折磨。”
    他的話語讓林尼猛地一怔,仿佛找到了唯一的知音。
    “但是,林尼,”左鈺話鋒一轉,聲音雖然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你有沒有想過,正因為你的魔術足夠完美,才會被真正的罪犯選中,作為他掩蓋罪行的、最華麗的帷幕。他利用了你的才華,玷汙了你的舞台,將你獻給觀眾的夢境,變成了受害者的噩夢。現在,你要做的,不是為藝術的消逝而悲傷,而是要親手揭開這層帷幕,將你被扭曲的魔術,變成刺向罪犯心髒的最鋒利的匕首。這,才是對你這件作品,最高的尊重。”
    林尼呆呆地看著左鈺,那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他混亂的思緒中炸響。是啊,他的魔術,他的心血,被利用了。與其被動地讓別人來解剖,不如自己親手用它來追尋真相。
    “……如果這份秘密能夠幫助你們找到事件的真相,也算是物有所值吧。”他深吸一口氣,眼中的迷茫與痛苦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屬於頂級魔術師的堅韌與決斷。他對著眾人,鄭重地說道:“要講解魔術需要離開這裏,我們去和警備隊溝通一下。在此之前,你們先去舞台還有觀眾席調查吧,或許能發現一些我們沒有注意到的線索。”
    “好的,我們走吧,趁這裏的人還沒有走光——”派蒙立刻來了精神,她扶了扶鼻梁上的偵探眼鏡,得意地叉起腰,擺出一個自認為帥氣無比的姿勢,“名偵探終於要出動啦!”
    熒看著她那副滑稽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但眼中的凝重卻並未消散。她轉向左鈺,目光中充滿了信賴與詢問。左鈺對著她安撫性地點了點頭,聲音沉穩而又充滿了力量:“去吧,從最基礎的線索開始,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真相,就藏在這些看似混亂的碎片之中。”
    三人首先走向了負責封鎖現場的警備隊員,為首的那位名叫埃斯蒙德的警官正一臉嚴肅地指揮著手下進行勘查。
    “警官先生你好,請問你們的調查有進展了嗎?”派蒙小心翼翼地飛上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專業一些。
    熒也上前一步,開門見山地表明了身份:“我們是林尼和琳妮特的代理人。”
    埃斯蒙德聞言,轉過身來,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掃過,最終停留在熒的臉上,眉頭微微皺起:“原來如此,你就是芙寧娜大人提到的異鄉旅人。”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慎與懷疑,“但我醜話說在先,你們還是別趟這渾水為妙。”
    “欸?這是什麽意思?”派蒙立刻不滿地鼓起了腮幫子,感覺對方的態度並不友好。
    “跟我來就明白了。”埃斯蒙德似乎不願多說,轉身領著他們走到了那片狼藉的舞台中央。他指著地上一具被白布覆蓋的屍體,聲音低沉地介紹道:“死者是考威爾,是林尼的助演之一,雖然加入時間不長,但勤懇努力,大家對他的印象都很好。助演的工作,一般是布置與檢查道具,還有在舞台上配合表演與調動氣氛。”
    他接著指向那堆破碎的木箱與傾瀉一地的水漬:“你們在觀眾席應該也看到了,水箱突然掉下來,砸中了箱子裏的考威爾。”
    熒的目光落在那些碎片上,心中的疑惑更深了。“為什麽箱子裏會是考威爾?不應該是那個少女嗎?”
    “這就是令人困惑的地方,”埃斯蒙德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煩躁,“我們已經在調查了,可惜並沒能找到那位少女的行蹤。不過你們看,魔術箱的位置正好在水箱的正下方,而繩索也是被煙花燒斷的。從事故的角度去審視,未免太過巧合。但如果這是精心策劃的事件,這些布置就能說通了,而林尼就是最可能做這些事的人。”
    “可是,他完全沒理由啊…”派蒙立刻為自己的新朋友辯解起來。
    埃斯蒙德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天真無知的小孩:“你們都是他的好朋友嗎?”
    “呃,也不能說是吧,但認識了一小段時間。”派蒙有些心虛地回答。
    “認識了一小段時間,就能贏得你們的信任,甚至讓你們願意成為代理人。”埃斯蒙德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裏充滿了對他們這種“外鄉人”的輕視,“我知道世上並不存在「魔術」,但魔術師最擅長的,就是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我見過太多案件了,人是所有證物中最不可靠的一種。”
    “也不能這麽說吧。”熒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不喜歡對方這種一概而論的武斷。
    “也可能是最可靠的一種。”她針鋒相對地補充道。
    就在氣氛有些僵持之時,一直沉默的左鈺緩步上前。他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微笑,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平靜地注視著埃斯蒙德,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份量:“埃斯蒙德先生,您對人性的洞察很深刻,經驗也很豐富。但您似乎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邏輯。”
    埃斯蒙德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像個普通隨從的男人,下意識地問道:“什麽邏輯?”
    “您說,人是最不可靠的證物。但反過來說,人心,也是最可靠的標尺。”左鈺的目光掃過熒和派蒙,眼中充滿了毋庸置疑的信賴,“我的同伴,她們或許天真,或許衝動,但她們的內心,比楓丹廷最純淨的泉水還要清澈。她們的信任,從不輕易給予。既然她們選擇相信林尼,那就說明,林尼身上一定有某種值得被信任的品質。這,本身就是一種最可靠的‘證據’。”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平和,卻也更加銳利:“更何況,您作為執法者,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便將偏見淩駕於事實之上,將嫌疑人默認為罪犯,這似乎……與楓丹所標榜的‘公正’,有些出入吧?”
    埃斯蒙德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外鄉人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得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對方的話語滴水不漏,直指他作為執法者的職業操守。
    “抱歉,我說話比較直接,”他最終隻能幹巴巴地找了個台階下,語氣也收斂了許多,“請你們理解成是我在好言相勸。如果你們好奇的話,也可以在罪案現場調查一番,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說完,他便借口去指揮手下,匆匆離開了。
    “哼,什麽嘛,自己沒查出個所以然,還對我們擺臉色。”派蒙對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別在意,”左鈺溫和地安撫道,“我們繼續調查吧。”
    三人來到那根被燒斷的繩索前,派蒙看著那粗壯的麻繩,疑惑地說道:“就是這個被燒斷了,才讓水箱掉下來了吧。看上去這繩子還挺結實的啊,居然會被煙花點燃…”
    熒的目光凝重,她蹲下身,仔細地檢查著繩索的斷口。她心中思忖著,林尼作為專業的魔術師,難道會沒有注意到這種致命的安全隱患嗎?還是說,這本身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我看看繩子斷掉的地方。”她伸出手,撚起一小撮燒焦的殘骸。
    “嗚哇,這個地方,材質不一樣吧!”派蒙眼尖地發現了異常,她湊上前,指著斷口處那些已經碳化的、如同棉絮般的物質,“幾乎都燒掉了,但還留了一點點。”
    熒將那殘骸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淡淡的、類似鬆脂的味道傳來。“是易燃材料,像是火絨。”
    “承重的繩子裏居然有這種東西,這不就說明…”派蒙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她連忙掏出自己的小本本,“我來記,我來記,記下來!這絕對是有人故意做的手腳!”
    左鈺看著她們的發現,微笑著點了點頭。一縷微不可察的、仿佛由純粹奧術能量構成的光輝在他指尖一閃而逝,瞬間便將那截斷繩的每一個纖維結構都解析得一清二楚。“不僅僅是火絨,”他輕聲補充道,聲音中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這種材料的燃點很低,而且燃燒時幾乎不會產生明火,隻會在內部快速蔓延。煙花濺射的火星,隻是一個完美的引子。手法很專業,顯然是蓄謀已久。”
    就在這時,不遠處兩位警備隊員的對話吸引了她們的注意。
    “調查組那邊有新的消息了,那個選號器果然有問題。”一位名叫肯特的警備隊員說道。
    “是吧,你看我就跟你說,要是選到了一個男的,那凶手還要不要行動啊?”他的同伴沃恩回應道。
    “抱歉打擾了,”派蒙立刻飛了過去,好奇地問道,“我們正在幫林尼和琳妮特調查案件,你們說的選號器是怎麽回事啊?”
    肯特看了她們一眼,歎了口氣:“幫他們?唔,估計很難幫上忙了。”
    “演出的時候,林尼不是選了個隨機的幸運觀眾,後來那個少女就失蹤了嘛,”沃恩解釋道,“我們當時就懷疑那個選號器有很大的問題,馬上就帶回去查了。結果就發現,根本不是隨機的結果,不管怎麽按,它的結果都是固定的。”
    “你們應該知道,無論是歌劇還是審判,要提前登記才會有座位,”肯特補充道,“換言之,誰會坐在什麽地方,林尼從一開始就知道。”
    “確實,我們的位置也是林尼幫忙安排的…”派蒙聽完,小臉瞬間垮了下來,這個證據對林尼實在太不利了。
    “現在知道我為什麽會說危險了吧。”肯特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言盡於此”的模樣。
    熒的眉頭緊鎖,她低聲對左鈺說:“如果選號器是固定的,那就意味著受害者是早就被預定好的。這確實將嫌疑直接指向了林尼。”
    “雖然對林尼很不利,但我還是記下來吧。”派蒙有氣無力地在小本本上寫著。
    “預定好的受害者,也可能是預定好的陷阱。”左鈺的聲音平靜如常,他看著那台已經被貼上封條的選號器,眼眸深邃,“凶手既然能篡改繩索,自然也能篡改選號器。他將一切線索都指向林尼,這本身,就太過刻意了。真正的獵人,從不會將自己的目的暴露得如此明顯。”
    他的話讓熒和派蒙都陷入了沉思。
    隨後,她們又找到了一位正在登記觀眾信息的警備隊員瑪維斯。
    “你好,你們這是在調查什麽啊?”派蒙問道。
    “哦,因為魔術團的成員都被視為重點嫌疑人,所以這裏也被封鎖了,警備隊正在調查取證。”瑪維斯回答道,“這裏的座位都是預約製的,從預約名單上,我們查到了失蹤少女的身份。”
    “能告訴我們嗎?我們是林尼和琳妮特的代理人。”熒立刻追問。
    “沒問題啊,這不是什麽機密的消息。之後我們也會公開,請民眾協助我們找人。”瑪維斯倒是很配合,“她的名字叫做海爾希,楓丹人,是一位畫家,小有名氣。據說她是因為創作壓力比較大,才到這裏來看魔術表演的,並不是常客。魔術團的人都表示不認識她,她的人際關係我們也調查了,和嫌疑人均不存在恩仇與利益糾葛。簡單來說,就是完全無關啦,和之前的「少女連環失蹤案」的特征完全相同。”
    “以前的案件也是隨機挑選目標嗎?”派蒙緊張地問道。
    “至少在我們看來是這樣的,身份信息上除了她們都是歲數相近的年輕女性,也就沒有什麽關聯了。”
    “好吧。”派蒙點了點頭。
    “謝謝你能告訴我們這些。”熒禮貌地道謝。
    “你們客氣了,如果之後見到了這位女士,請一定要和我們聯係。偵破「少女連環失蹤案」這件事,實在是太重要了。”瑪維斯的神情無比鄭重。
    在她們離開後,左鈺看著那份記錄著海爾希信息的名單,輕聲說道:“一位承受著創作壓力的畫家,一個與案件毫無關聯的陌生人。凶手選擇她,或許正是看中了她的‘普通’。一個普通人的消失,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最難尋覓蹤跡。但如果,她並非是‘消失’,而是‘溶解’了呢?”
    “溶解?”熒和派蒙都驚訝地看著他。
    “我隻是一個比喻,”左鈺微笑著,沒有過多解釋,“有時候,換一個角度思考問題,或許能看到完全不同的風景。”
    調查似乎陷入了僵局,所有的線索都對林尼極為不利。就在這時,一位看起來有些自來熟的觀眾埃塞爾雷德湊了過來。
    “我看你們在這附近調查吧,我正好也很感興趣。如果有什麽新鮮的情報,我們可以互通有無,是吧?”他熱情地說道。
    “嗯,我們目前還沒有太多想法…”派蒙有些戒備地回答。
    “嘿嘿,那不如先聽聽我的推論。”埃塞爾雷德得意地笑了笑,“我覺得,這一切的起點,其實是那一聲悶響。”
    “悶響?哦!是倒計時的時候傳來的聲音吧?”派蒙立刻想了起來。
    “沒錯,雖然聲音不算大,但我相信大部分人都聽到了。隻是大家都在期待林尼的魔術,沒往心裏去,但既然發生了事件,這就變成重要的線索了。”
    “有道理。那你是怎麽想的呢?”派蒙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我覺得,說不定是林尼的同夥,比如琳妮特跳到水箱上麵的聲音。看準了煙花炸開的瞬間,用刀切斷了繩子,讓水箱砸下來!”埃塞爾雷德說得頭頭是道。
    “聲音是不是太大了?”派蒙提出了質疑。
    “可能是沒站穩,摔得比較重吧。”
    熒的目光落在那懸掛水箱的裝置上,冷靜地指出了他理論中的漏洞:“那水箱肯定會晃起來。但從事發前的錄像來看,水箱一直保持著絕對的靜止。”
    “有道理,那我再想想別的思路…”埃塞爾雷德被噎了一下,隻好悻悻地走開了。
    “不過他提醒我們了,那個聲音是怎麽回事呢?”派蒙看著左鈺,希望能從他這裏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