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兒太久沒有出門了。
    一出門，她都恍惚了一下。
    此時，綠草如茵的草原上，多了許多喜慶的紅綢，馬車遠遠而來，上麵的物資多得豐饒。
    每一位科爾沁牧民上前時，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這豬竟然真的能養得那麽肥！見了那麽多年，還是讓人震驚呐。”
    “我覺得這豬肉非常好吃，一點都不臭，皇後娘娘送來的食譜，可當真是隻有天上才有。”
    “你們不知道吧，我從盛京回來，一路上看到了好些人家都養了豬。那塊頭大得，今年又能過個豐收年了。”
    “哎，你們發現沒有，有了皇後娘娘在，出現了好多遊商。我們買鹽，買糖那些都方便了很多。”
    “是極，是極！”
    大玉兒每經過一個地方，都能聽到大家在誇讚她那個過繼出去的姐姐。
    每個字砸在心尖，都讓她腳下越來越無力。
    “還好當年，皇後娘娘成親時一切順順利利。”
    大家讚同。
    “說起來。寨桑和博禮他們，當真是糊塗啊。”
    “我就想不通了，皇後娘娘和大玉兒都同樣是他們的女兒，誰嫁得好不是好，怎麽能幹那種事。”
    “誰知道呢。”
    “大玉兒本來可是皇後娘娘的親妹妹。如果沒出這些事，大玉兒的前途恐怕不可限量，就不是現在這樣，嫁給哈爾巴拉那個虛有其表的。”
    “如果他們以前好好待皇後娘娘，這會兒那爵位，恐怕也是手到擒來。”說話的人搖搖頭歎氣：“這簡直就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啊……”
    大玉兒胸口的氣徹底被堵上，幾欲吐血：“咳……”
    “哎，什麽聲音？”
    說話的人好像聽到了動靜，連忙朝她這邊看來。
    大玉兒一慌，一股難堪從心頭竄到頭皮，她腳下一轉，拚盡力氣，飛快逃離。
    “那是誰？”
    “怎麽跑得那麽快？”
    “不可能會是大玉兒吧？”有人開玩笑。
    “怎麽可能。我之前去醫部聽了一嘴，說是大玉兒生病了，應該是不會出來的。”
    大玉兒聽到他們提到自己，腳下一滯，跑得更快了。
    全身上下隻有逃離的信號。
    她一路慌不擇路，最後，闖入了博禮福晉的蒙古包裏。
    彼時。
    博禮福晉蒙古包裏。
    她的兒子吳克善喝了酒醉醺醺的跑進來，他滿臉的抑鬱不得誌。
    “額吉！為什麽當年你們要把海蘭珠趕走，她可是您的親生女兒啊，若不是當初你們幹了那些事，我怎麽又會落到這個地步。”
    科爾沁草原首領不是他台吉，意味著他少了好多資源。如今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和他年紀相仿的巴達禮如今成了多羅巴圖魯郡王不說，以後……他還會繼承奧巴首領的土謝圖親王。
    那可是世襲罔替啊！
    而他們這一支……
    “她不是你妹妹！”博禮福晉聽到這些話，卻像是被踩到了痛處一樣，直接跳腳大叫起來：“她就是災星！是她把我們一家都克成這個樣子的，如果沒有她，我們誰都不會落到這個下場，我們一家這個樣子，都是她害的！”
    “額吉！”
    吳克善不敢相信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博禮福晉還要說這種話。他瞬間想到，若不是他們這麽狠，海蘭珠怎麽會那麽絕情。
    “額吉！你為什麽那麽討厭海蘭珠，海蘭珠可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她還是你第一個女兒。她小時候你有多疼她，你忘了嗎？！”
    博禮福晉移開目光，始終不肯低頭。
    吳克善心如死灰，狼狽慘笑。
    “不，就算你還記得。海蘭珠也不會回頭了，她已經有了自己的額吉台吉。不會再回頭了！”
    博禮福晉薄唇一抖。
    吳克善抱著酒瓶一飲而盡：“海蘭珠本應該就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她是皇後啊，她是皇後啊！”
    他不甘心，可最終，卻也隻能顫顫巍巍的離去。
    “吳克善……”
    博禮福晉追上去，可她沒追上，心裏，沉甸甸的難受。
    她悔嗎？博禮福晉心髒起伏不定。
    她可是海蘭珠的親額吉啊。
    她就算做錯了，海蘭珠怎麽能真的記恨她。
    明明是海蘭珠越長大越不討喜，越長大越不和她親近的。
    如果海蘭珠現在低個頭，她怎麽會……
    “額吉！”
    大玉兒跑進了博禮福晉的蒙古包裏時，就看到了淚流滿麵的博禮福晉。
    博禮福晉連忙抹過眼淚。
    大玉兒意識到了什麽，她顫抖的上前。
    “……額吉，也知道海蘭珠封後的事了？”
    博禮福晉沒說話。
    “額吉……”大玉兒緊緊的握住了博禮福晉的手，直直的看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你是不是……後悔了？”
    博禮福晉一僵，下一瞬，徑直甩開了她的手，背對她。
    “玉兒，額吉累了。你已經嫁人了。以後，沒有什麽事，就不要到我這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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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玉兒聞言，心髒狠狠一抽。
    “你果然後悔了。”
    大玉兒聲聲哽咽。說完這話的一瞬間，她就知道，她和自己額吉，徹底疏離了。
    此後，時間流逝。
    大玉兒雖身子不好，卻總是吊著最後一口氣，她吃著各種各樣的苦藥不願意死，隻是為了自虐一般的，去搜集海蘭珠的消息。
    聽聞，海蘭珠又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男孩。
    聽聞，海蘭珠名下的產業又研發了新品。
    聽聞，明軍敗了，海蘭珠入主京城坤寧宮，母儀天下。
    聽聞，那坤寧宮還有個名字叫……關雎宮。海蘭珠的大兒子，成了太子。
    ……
    春冬交替，後來的後來。
    海蘭珠唯一的女兒固倫明珠公主跟著舅舅巴達禮來了趟科爾沁，然後，她看上了一個小王子，直接把人打包到了京城。聽聞，那個小王子就留在了京城。
    海蘭珠的大兒子登基了，海蘭珠和皇太極出門遊玩了。
    再後來，大玉兒聽到了水泥、玻璃……
    “格格，格格你要撐住啊。蒙醫很快就要來了！”
    大玉兒恍惚回神，渾濁的眼睛像腐朽的薑木，看著蘇麻喇姑臉上的皺紋，她才驚覺，自己已經老去。
    她甚至，還活不過海蘭珠。
    蒙醫來了，蒙醫過來把脈了，蒙醫搖頭了，自始至終，她的丈夫哈爾巴拉從未出現，大玉兒發現，自己竟那麽失敗。
    “格格！”
    在蘇麻喇姑的痛哭中，大玉兒疲憊的、徹底的……閉上了眼睛。
    恍惚中，她好似看到了當年琪琪格倒在地上，七竅流血的麵孔。
    她在罵她廢物。
    又好似，看到了許多許多年前，那個牽著自己，稚嫩的姐姐……但她看到自己，拍開了她的手，轉而去抱住了琪琪格。
    悔嗎？不，如果是她得到了那一切，她不悔。
    她悔在，她是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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